第二日黃昏時刻,越騎校尉伍孚已經在城東的校場內,完成了初步的集結。


    此時的洛陽城內,董卓留下的軍事力量已十分薄弱,隻剩下李儒掌控的護衛內宮的禁軍,以及司隸校尉朱儁手下的那支徒隸。


    他們這一方,則是各世族豪閥的私兵門客,輔以不少的僮奴護院。


    按照袁隗的計劃,伍孚這裏的人要在傍晚前集結完畢。當宵禁之後,他們會兵分兩路,一路由伍孚帶領著一路殺入北宮,控製住漢室天子。


    另一路則分配給護羌校尉楊瓚,便是昨日那位麵容敦厚之人統領,抵擋住反應過來的朱儁。


    同時議郎周奐會手持敕書,趕往洛陽各個城門,將洛陽內外隔絕——如此既可以避免消息短時間內傳到前線的董卓耳中,又可以阻止得到消息的董卓反撲。


    至於主謀袁隗,則會和公卿大臣們直接趕往南宮。等到大局底定之時,伍孚會將陛下接去那裏。


    然後,皇帝將會發出討逆詔書,號召各地諸侯赴洛勤王。


    同時配合第二日發布的報簡,告知洛陽所有的百姓,董卓已在前線戰敗,並要將他們全都遷徙至長安。


    屆時,漢室天子還會宣稱董卓乃逆臣……


    伍孚看著零零散散集結過來的人馬,心情十分煩躁:大部分人隻穿著粗布麻衣,手裏武器也隻是護院用的木棍長槍,環首刀不過幾百把。


    至於說皮甲、弓弩之類的,更是少之又少。


    同時從他們一頭霧水的神情和亂七八糟的陣列來看,這群烏合之眾麵對正規軍,隻能算是去送死。


    但他沒得挑。


    眼看太陽都要落山了,這些人也不可能做到保密,再拖延下去必然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伍孚當即一腳踢開袁隗事先準備好的箱子,裏麵的銅錢和布帛頓時撒落一地。


    這些人登時瞪大了眼睛,更加疑惑地望著高台上的伍孚。


    伍孚抽出利劍,威嚴地望向他們大聲喊道:“奉太傅之令,今日除賊興漢!事成之後,每人都賞黃金十兩,賜予良籍!董賊府中積貯,更任爾等任取!”


    除賊興漢這些,對私兵僮奴來說毫無意義,唯有赤裸裸的錢帛誘惑,才能讓他們喪失理智。


    他喊完後,隊伍中安排的親信當即大吼應和。不明所以的僮奴私兵,在從眾心理的作用下,也不由跟著唿嘯起來。


    城樓上的刁鬥敲了三下,四麵城樓紛紛舉火,洛陽正式進入了宵禁。


    伍孚等的就是這個時候,當即跨上坐騎,高舉著手中的利劍,揮舞著大吼道:“槍在手,跟我走!”


    “殺董賊,得黃金!”身後萬餘人唿嘯著迴應。衝鋒之前,他們還不忘跑上高台,抓起銅錢往懷中塞上一把。


    這支人數龐大的部隊,連個最簡單的方陣都排列不起來,亂哄哄地跟著伍孚而去。根本不知道衝擊的目標,竟會是漢室權力的中心。


    黑暗中喊殺聲震天,無數隻腳踏在通往北宮的條石路麵上,發出驚天動地的響聲,如驟雨般落地。


    因為宵禁的緣故,這條白天很熱鬧的大路此時一個平民也沒有,隻有偶爾走過的倒黴巡邏隊,要麽被幹脆利落地殺死,要麽被裹挾到隊伍中來。


    至於百姓?


    百姓們對待戰亂很有經驗,絲毫不去觀瞧外麵的情況,死死地閂住房門、關嚴窗戶,哪怕外麵天翻地覆。


    一馬當先的伍孚衝鋒之餘,還不忘舉頭環顧遠處的城門:原本應該徹夜不熄的十二盞衛燈,已經熄滅了十一盞,取而代之的是十一支火把。


    他心中不由一喜。


    看來太傅的計劃很成功,起事前已盡可能地收買了城門令,才使得周奐這麽快便關閉了十一座城門。


    現在隻要西南角的開陽門一落,便意味著洛陽被徹底鎖死,城內便是他們的天下了。


    就著微弱的月光,伍孚已能看到前方北宮模糊的建築輪廓。


    迅速向兩名軍官作了個手勢,兩人當即會意,各自帶著數千人脫離了大部隊,從左右兩個方向包抄而去,確保第一時間完成合圍。


    北宮裏仍燈火如常,看起來還全然未覺察到大難臨頭。


    烈烈豪情在胸中燃起,建功立業的熱切使得伍孚感覺無堅不摧:“董卓,你一介武夫,不該亂了這世道的!”


    ……


    伍孚發起衝鋒時,在他西南的六裏處,周奐正仰望著開陽門。


    奪門行動進展之順利,連他自己都有些吃驚:洛陽實在太大了,董賊的耳目也遍及各處,他這裏能動用的隻有府中的心腹。


    好在不到半個時辰,其他十一座城門的衛燈已落了下來。


    看來袁氏‘四世三公’的名頭,在漢室權力脈絡中仍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倚仗這個名頭,其他各處的奪門行動進展得很順利。


    “就看我的了!”


    周奐舔了舔嘴唇,對自己充滿了自信,更對以後美好的未來充滿了幻想:一西涼武夫,憑借手中兵權便想改變整個漢室,將綿延了百年多的士族打壓控製,簡直癡心妄想!


    隻要過了這一夜,漢室仍將是士族的天下。而他周奐則會更進一步,成為士族中新興的一支力量。


    這才是正常的晉升之道,乃天道!


    想到這裏,周奐掏出敕書,大步走到開陽門前宣誦道:“陛下敕令,今夜除賊討逆,連日內徹底關閉城門。未有太傅手諭,任何人等不得進出!”


    城門前,那些士卒們冷冷看向他,眼神仿佛在看一隻拙劣表演的猴子,對這個命令沒有絲毫反應。


    周奐頓時覺得有些不對勁,再度加大了聲音,威嚴道:“陛下敕令,爾等莫非要抗令不成?”


    終於,一名什長開口了:“什麽狗屁敕令?……”


    “你們這些人能不能統一哈,外麵關東群賊不承認陛下,詐冒袁隗、黃琬和荀爽的名頭。這會兒你又拿著陛下的敕令,我等到底該不該聽陛下的?”


    “放肆!”周奐大怒,心卻越跳越快,感覺一切充滿了詭異:這些士卒半分不像洛陽六郡的良家子,囂張桀驁的態度反而像極了董賊的手下!


    還未等他想到應對的辦法,正對麵漆黑的城樓門洞裏,傳來一陣沉重而悠長的金屬摩擦聲。


    這聲音隻說明一件事:開陽門的城門,正在緩緩地開啟。


    “爾等這是在做什麽!……”周奐更加心慌,道:“如今已是宵禁時分,為何還要擅開城門?”


    他想不通,就算這些人是董賊的兵馬,但如今洛陽方圓幾十裏內,董賊已沒可用之兵,開城門又是為了什麽?


    “爾等不從王命,罪該萬死!”


    不論如何,城門萬萬不可開啟。眼見這些士卒不將自己放在眼裏,周奐向身後的門客使了一個眼色,打算強行攻下。


    這些門客都是混跡洛陽的遊俠,身手不凡,即便沒有盔甲弓弩。對付眼下這些士卒,應當是沒有問題的。


    但隨後,他便驚駭地瞪大眼睛,張大嘴巴發不出聲音:開陽門外,此時正沉默矗立著一支延綿無盡的兵馬。


    每人手持著一支火把,猶如一片火海,似乎映亮了整座夜空!


    為首大將徐榮跨騎西涼大馬、手持厚重的偃月刀,獸麵頭盔在火光下忽明忽暗,猶如從地下突然跑來的奪命惡鬼。


    “西,西園中早已沒兵馬……汝身在前線怎麽可能這麽快,便趕了迴來?”周奐大腦一片空白,他知道自己敗了,卻不想敗得如此稀裏糊塗。


    一向沉默的徐榮,卻根本懶得迴答這個問題:他還有很重要的平叛任務要去完成,隻覺得周奐很呱噪。


    於是,微微皺了一下眉。


    四柄鋒利的劍,立時洞穿了周奐的身體。


    周奐不敢置信地看向身後的遊俠門客,不明白這些人為什麽……


    為首的遊俠收迴長劍,一把扯下外麵的粗布麻衣,露出裏麵價值不凡、在火光中流光溢彩的繡衣,向徐榮道:“賊眾將至北宮,那裏街道開闊,適合騎兵突驟。”


    “另外,太尉說了一個數兒,兩個時辰。”


    “其中包括打掃戰場的時間,不能影響了明日百姓的正常生活。畢竟賣早點的擺攤比較早,兩個時辰不能再多了……”


    徐榮點了一下頭。


    隨後,馬蹄聲驟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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