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直至此時,華歆終於確定:世人都錯看了這胖子。


    別的不清楚,他手下至少有著一支藏於暗處、刺奸洛陽的密諜隊伍。且那支隊伍組建已久,早滲透朝堂市井,極其恐怖。


    當下也毫不隱瞞,壯著膽子實話實話道:“迴太尉,卑職早先的確有過除掉太尉之心。”


    “狗賊找死!”呂布長身豁然而起,雖身無兵刃,但自信空手也能扭斷華歆的脖子。


    “奉先……”老董便扯了個長音兒。止住呂布後,又看向華歆淡淡問道:“後來呢?”


    “後來,卑職發現事情似乎並不簡單。”


    拜伏在地的華歆頭也不敢抬,快速將心中所想道出:“太尉種種舉動雖乃鞏固權力,卻也是為造福天下黎庶,不得不為之。”


    “且廢立天子看似兇悖狂逆,實則暗中保護了弘農王與太後,也使得朝堂的權力爭鬥趨於平緩。”


    “幡然醒悟後,卑職自不會執迷不悟,一錯再錯。”


    “唔……子魚知老夫也。”


    這馬屁拍得舒服,老董滿意地捋了捋胡須,感歎道:“世人皆以為老夫乃跋扈權臣,卻不知權力傾軋何等殘酷。”


    “難道指望沒有兵權、出身粗鄙的老夫一封奏表,然後滿朝公卿便會欣然從命,一點反對推諉都沒有。隻要有利於百姓的政令一頒布,自此便河清海晏,天下太平……不會吧?”


    眾將校智囊聞言,皆……不由暗中握緊了拳頭:不會你個鬼!……要不是你已把持兵權、予取予求、權勢滔天,這話我們差點就信了!


    身為既得利益者,裝什麽裝呀!


    老董卻繼續自鳴得意,溫和地看向華歆道:“子魚這般聰敏特達、明辨是非,也不枉老夫苦心孤詣,幾番暗示敦促,總算得償所願。”


    “如今既已幡然醒悟,便在老夫府上當個從事中郎,為長史副手,協助文和統領太尉府諸事如何?”


    華歆猛然一抬頭,籠在袖中的拳頭登時硬了:老東西,果然是你!……為了得到我,竟這般無恥下作!


    悲憤不已的他,當即……做出一番感激涕零的模樣,深深一禮:“多謝太尉賞識,屬下必當殫精竭慮,嘔心瀝血,輔佐太尉複興漢室!”


    沒辦法。


    逃是不可能逃掉的,這輩子都不太可能。幹又幹不過人家,除了打不過就加入外,還能怎麽辦?


    何況,人家出手也豪闊,上來將自己這秩四百石的尚書郎,擢為了秩比六百石的從事中郎。


    最主要的是,尚書郎一職之前因能麵奏天子,自行酌定奏表事之輕重,故秩輕而職顯權重。如今皇權旁落,明眼人都知太尉這裏才乃政權中樞,得其器重方能大有所為、一展胸中抱負。


    “好,將校貪墨一事已決,老夫又得一良才輔翼。”至此,老董開懷大笑,盡興大手一揮道:“來,進入下一個話題!”


    說完,目光便瞅向一旁的董旻。


    已有些習慣早會形式的董旻,提前做好了準備,拿出一捆竹簡道:“兄長,這是昨夜你交代帶來的軍法條令,請過目。”


    漢末天下強勇、百姓所畏者,有並、涼之人,及匈奴、屠各、湟中義從、西羌八種。老董麾下除卻涼州二州的士卒,還有不少羌胡異種,可謂盡得天下精銳。


    偏偏軍紀最為散漫,劫掠百姓最歡的也正是他們——要想從根本解決這個問題,自然要從製度上入手。


    “咱華夏自古以來便英勇善戰,必然知曉軍紀嚴明的重要性,不可能軍法裏沒規定不可劫掠百姓……”嘴上嘟囔著,老董便展開竹簡慢慢看了起來。


    可越看眉頭越緊蹙,最後實在忍不住將竹簡往地上狠狠一扔,氣怒咆哮道:“坑爹呢這是!……什麽狗屁軍法,還讓不讓人活了?”


    “真按這軍法執刑,哪個正常人能受得了?”


    “怪不得一打仗時不時就營嘯,稍有潰敗跡象士卒跑得比兔子還快,一瀉千裏都不迴頭……”


    老董已看出來了,不是漢末的軍法不詳備森嚴,而是……太tmd詳細森嚴了。


    上麵記載的‘十七條五十四斬’,有些的確是應該的,但也有些在他看來完全不可思議。


    比如其中‘唿名不應,點時不到’被定為‘慢軍’之罪,直接要砍腦袋:誰還沒有個腦子迷糊,或偶有急事遲到的時候兒?


    還有‘多出怨言、怒其主將’被定為‘構軍’之罪,還是直接砍腦袋:如此規定,士卒連發發牢騷都不行,且‘怒其主將’又該如何定義,主將單純看某個士卒不順眼,是不是就能砍了他?


    另外‘揚聲笑語’、‘謠言詭語’這兩條,也是會被砍腦袋:如此規定,士卒直接連聊個天兒,說說笑話或逸聞趣事都不行了。


    甚至連‘結舌不應’、‘低眉俯首’這些,也要被砍腦袋:結合上兩條,士卒不敢說話後,還不說也不行,低頭認錯也不行!


    “奉先,跟爸爸說句實話,這些軍法你是不是連看都不看,全憑自己判斷處置士卒?”氣惱後,老董又問向呂布。


    呂布乖乖點頭,道:“是。”


    是就對了。


    規定太詳備森嚴、左右矛盾,就相當於沒規定。


    反正前後矛盾、主將說殺就能殺,士卒豈能不提心吊膽?經年累月下來,精神壓抑可想而知。


    再加上傳統軍隊中非常黑暗,拿著這等軍法軍官便可肆意欺壓士卒,老兵也會結夥欺淩新兵,以至軍中難免拉幫結派、明爭暗鬥……


    遇如朱儁、徐榮、張遼、高順這樣的名將還好,若遇上之前的呂布、董旻、董璜之流……嗬,反正老董肯定會營嘯潰敗時趕緊跑,不營嘯潰敗創造營嘯潰敗也要跑!


    “主公……”


    一直沉默的徐榮主動開口了,糾結道:“可大戰之際,士卒若可亂言串連,稍有不慎便會導致大敗虧輸,也不可不防呐。”


    “理兒是這麽個理兒,但根本沒可行性。”


    老董便歎口氣,道:“嘴長在士卒身上,心裏怎麽想自然會說。且堵不如疏,越堵著反而越容易出事兒。”


    徐榮聞言,眼神不由一亮,抱拳道:“主公洞若觀火、深諳人性,一句話令末將茅塞頓開。”


    但隨即,又忍不住道:“既如此,主公欲如何修改軍法,使之……呃,那個比較有可行性?”


    聽到這裏,老董忍不住便笑了,神秘地道:“爾等可知,之前早會隻讓文優、文和、懿兒這些人來?”


    “嗯……”眾武將愣愣點頭,一頭霧水。


    “那今日,為何又將爾等喚了過來?”


    瞬間眾武將反應過來,神色慍惱。紛紛對視一眼,暗中交流著:咱幾個一齊上,能弄死這死胖子吧?


    呂布更忍不住握了握拳頭,大有‘不用一起上,我一個人就能掐死他’的豪氣與衝動。


    果然,隨後便見老董哈哈大笑,道:“不錯,就因爾等有著豐富的領軍征伐經驗,最清楚這些軍法哪裏需要刪減、哪些改良!”


    “都別愣著了啊,趕快去側廳那邊研究研究。早會結束前拿不出個方案,你們自己掂量吧。”


    恰在此時,典韋便在老董的授意下,‘啪’的一聲又甩了個鞭花。


    眾將當即火起:好嘛,原來這是早有準備,就是打算把我們當驢使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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