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像很多的故事,都從重逢開始講起,已經分開的戀人,數年未見後,再度巧合地相遇,這樣的場景似乎更具戲劇化的色彩,頗有些峰迴路轉、柳暗花明的前兆。


    ctrl就在夏天一個平平無奇的悶熱的夜晚,在一家滬上連鎖的中高檔港式餐廳門口,和唐心巧合地重逢了。


    這天戰隊剛拿下全國總冠軍,雖然是國內的比賽,但由資本大鱷第一次投重金舉辦,場館是新建的,設備也都是頂配,凡是稱得上名號的cs:go戰隊都收到邀請。積分賽就持續了數周,淘汰賽決賽,輪番下來和車輪戰差不多,對於還在磨合期的w戰隊,這個冠軍拿得不容易。


    於是乎,冠軍剛到手還沒捂熱,戰隊的人就強烈要求大魔王ctrl帶他們出門吃頓好的。


    做電競比外人想象得要枯燥得多,尤其射擊類遊戲。每天對著電腦練槍法射幾百個腦袋,位子上一坐就是十來個小時,來來迴迴就那幾張地圖,備賽期間,一兩個禮拜可能都不出幾次門。


    這些十幾歲二十歲出頭一點的年輕小夥在好動的年紀,鮮有的集體出門就成了集體放風,走在路上那生龍活虎常常引人側目,進了餐廳那更是風卷殘雲,恨不能直接讓服務員照著菜單來一輪。


    是夜,包廂裏一片熱火朝天,難得出來一趟,隊員們興奮勁起來就聊個沒完,每個人的屁股都像被粘在了椅子上。其中的例外是糖糖,她今年四歲,穿著紅色蓬蓬裙坐在兒童專用椅子裏,在這群小夥中格外打眼。她一雙眼睛烏溜滾圓,雙眼皮,嬰兒肥的臉,齊劉海短發。


    自ctrl創立戰隊之初,糖糖就被他帶在身邊。糖糖愛笑,和ctrl截然相反。她走到哪裏都招人喜歡,這點也和ctrl不同。


    鬧過了九點,到了糖糖的睡覺時間。她坐在自己的小椅子上耷拉下腦袋,獨自默默硬撐了十分鍾後,忍不住去抓ctrl的衣服,弱弱地表示自己想睡覺。ctrl就給團隊經理布布留了張信用卡,自己帶著糖糖先走。


    出門,ctrl的車停在大門靠右的第二個停車位。而唐心就在第二和第三個停車位之間,單手撐著右邊車的車尾,在吐。


    餐廳大堂澄黃的光從玻璃裏透出來,照亮了這張熟悉又陌生的側臉,依舊容貌姣好,白皙剔透,讓他一眼就能認出的臉,隻是樣子,狼狽。


    “要抱抱。”


    糖糖軟糯的聲線這時響起,在燈紅酒綠裏也格外清晰。


    他眼睜睜看著唐心聞聲朝自己的方向投來視線,她的臉背著光,表情隱匿了。但他可以確定,他們對視了。


    然而,三秒後,她收迴視線,像什麽都沒發生過。站直了身體,打開車門鑽進了後座。


    糖糖見ctrl沒反應,拉了拉他的褲管:,我們為什麽不上車?”


    ctrl迴神,用遙控打開車鎖,一手抱起糖糖一手繞道副駕駛座拉開車門。


    **


    唐心在轎車後座目睹了這一係列動作。她剛結束一場應酬,見一個潛在投資人,酒沒過三巡對方就想毛手毛腳,放在以前唐心早一個耳刮子扇上去絕不會有第二句話。現在嘛,她越來越明白人和人這迴事。趨利避害,鑽戒和刀子。酒她喝,是給足麵子,醜話說是攝住對方不敢輕舉妄動。


    這一番勾心鬥角,出來她就犯惡心。等代駕師傅過來這點時間,沒挨住作嘔。


    她沒想到的是造化弄人,這難堪的一幕,她躲躲藏藏的一幕……


    唐心靠著椅背,有些疲倦卻不舍地隔著貼了膜的玻璃盯著他的方向。


    他是她心中的一片聖土。


    她卻吐了一地。


    不一會,


    他的車開走了。


    車裏載著那個要他抱抱的小女孩。


    未來得及做過多揣測,唐心的手機響了。


    “結束了?”電話那端是唐心的合夥人。


    “嗯。”


    “那個投資人怎麽樣?”


    “就是一臭流氓。”唐心毫不隱晦地罵道。


    “……對不起,我這時候居然不在。”


    “欸,又不是沒遇到過。”唐心輕笑,“那話怎麽說的來著,身懷寶藏,總會遇到幾頭餓狼。”


    “你心態倒是越來越好了。”


    “跟你學的。你那邊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算順利,她說還要考慮一下。看表情,是心動了。”


    “我們開的條件很優厚,和我們合作不虧。”


    “嗯,我迴來細聊。你早點休息,到家給我發個消息。”


    “好。”


    掛了電話,唐心視線落在已空的車位,空空的胃裏反酸,腦海中開始迴放剛才與他對視的那一幕。


    他還是那張撲克臉,薄唇總是抿著,澄澈銳利的一雙眼用帽簷蓋住鋒芒。下顎的輪廓清晰,卻還透著一股少年的清瘦。他有哪裏與過往不同,可又似乎不曾改變。


    唐心始終堅信他們會遇見。世界雖大,兩個隨機的人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認識對方,可兩個糾纏至深的人,即便天各一方,冥冥之中,都會有一根若有似無的線將他們牽扯起來。畢竟記憶已經融進了身體,而當一個人真想見到另一個人,總是會有辦法的。


    今日之前,她預想過千萬次他們再相見的畫麵,在雨後,在晴天,在街邊,在店裏,地點時間不同,可無一相同的,是她妝容齊整,麵帶微笑,她想象自己悠然地走到他跟前,擺出大度的姿態,輕描淡寫地與他問候一句,好久不見。


    她期望能在他的眼裏看到欣賞,就算已無留戀。


    因此,這個版本的相遇,殺了唐心一個措手不及。她隻能扭過頭。


    心如擂鼓,卻置若罔聞。


    直到這一秒,他已經離開五分多鍾,她的心髒卻還在胸腔裏快速地跳躍不曾平複。


    原來有些人,隻需一眼,就掀起驚濤駭浪。


    “哆哆。”有人敲著玻璃窗,唐心深吸了一口氣,搖下窗。


    “唐小姐?代駕。”


    “嗯。”唐心把車鑰匙遞到對方手裏,“走吧。”


    代駕師傅驅車,紅色的轎車在夜色中穿行。車燈如流,與霓虹同輝,夜被照得昏黃。唐心放低車窗,任憑潮濕悶熱的風灌進來。


    師傅誇讚著她的車性能如何好,又在脾氣有些暴躁的時候大聲謾罵加塞的車,唐心都像是聽不到一般,沉默地看著窗外過眼的景色。她最近總會在煩躁的夜裏自己開車去兜風,看著一切在自己的眼前倒退,就好像把所有的情緒都甩在腦後。


    今天不同,無論怎樣的車速,怎樣的霓虹,都洗不去她腦中不斷出現的那張臉,那個人。


    ctrl。


    她認識他時這個名字還不為人知,她認識他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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