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當日,劉辯照舊帶著趙淳、夏侯淵去探望靈帝。


    此時明明已是春後,但因為靈帝畏寒,玉堂殿內仍點著火爐,以至於殿內一片悶熱,可唯獨靈帝渾然不覺,甚至還感到有一絲絲的冷意。


    誰都明白,包括靈帝自己都明白,這是他愈發虛弱的表現。


    在靈帝的榻旁,劉辯像之前那樣稍微言及朝中事務,主要是何進與董重的爭鬥,還有士人與宦官的爭鬥。


    他本不願提,但既然靈帝問及,也隻好順其心意。


    接下來,劉辯便著重講述他在崇德殿的所見所聞,有時候無傷大雅地私下埋汰一下盧植、羊續、曹嵩、崔烈幾位尚書,比如羊續剛烈,素來輕視曹嵩與崔烈,而崔烈雖然名字上帶個烈字,可瞧見羊續卻十分敬畏,每當羊續雙目,他便不敢再開口,逗地靈帝少有地哈哈大笑。


    至於各地呈上來的奏章,劉辯依舊秉持報喜不報憂的原則,稱目前天下太平。


    但事實上,坐鎮漢陽、左扶風以及京兆的朱儁、皇甫嵩、張溫三人,正在展開對涼州叛軍迄今為止最猛烈的進攻,劉備、孫堅、曹操、董卓等人,在三人的催促下竭力攻打金城郡。


    劉辯猜測,多半是靈帝病重的消息被朱儁、皇甫嵩、張溫三人所知,三人希望剿賊方麵的喜訊能夠改善靈帝的狀況。


    對此,目前以劉辯為主的尚書台,也任由朱儁、皇甫嵩、張溫三人——或者幹脆說,劉辯從一開始都不曾限製過三人,何時討伐、如何討伐,朝廷全權委任朱儁三人,給予他們最高的自由權限,如今反而是朱儁等人自己有些著急了。


    “……朱中郎將他們當前有七八萬軍隊,雖兵力稍遜叛軍,但兩軍的戰鬥能力卻不可相提並論,據朱儁在奏章中所言,今年入冬之前,他誓破涼州叛軍,還說若不能勝,便斬他首級。”劉辯溫聲對靈帝講述道。


    “入冬前麽?”


    靈帝聽罷莫名有些惆悵,畢竟他也不知他這幅身體能否撐到那個時候。


    思忖片刻,他叮囑劉辯道:“重兵在外,我兒當有所防範。”


    劉辯自然明白靈帝言外之意,寬慰道:“父皇放心,雖然兒臣並不認為朱左中郎將、都鄉侯、張京兆他們會有什麽不軌之心,但大軍的後勤糧草,一直以來都是由朝廷控製,若真有萬一,朝廷切斷其糧草,大軍必潰。”


    “唔。”靈帝點點頭道:“朕也不認為朱儁、皇甫嵩、張溫幾人會反,但必要的掣肘還是要有的,我兒也不必擔心朱儁他們會感到不快,此乃數百年來的默契。”


    說罷,他又咳嗽起來,在旁的張讓連忙遞上手絹。


    看著麵容憔悴的靈帝劇烈地咳嗽,劉辯心中湧現一股惶恐,伸手輕輕拍著靈帝的後背。


    以靈帝的閱曆,豈會看不出劉辯那無法掩飾的惶恐與欲言又止,咳嗽罷用手絹捂著嘴,欣慰地擺擺手:“……朕無事,我兒不必擔憂。”


    “……”劉辯勉強擠出幾絲笑容,附和點頭。


    隨即,靈帝又問劉辯:“平賊錢庫,還剩多少?”


    他所說的平賊錢庫,便是他為征討天下叛亂而另設的錢庫,與西園錢類似,其中大頭便是當初曹嵩、張讓等人捐贈了大約四億錢,不過這錢這兩年也花地差不多了。


    “還剩不少。”劉辯盡可能用溫和的口吻說道:“父皇忘了?兒臣之前稟告過,朝廷派人收王芬、許攸、襄楷、周旌幾人三族時,抄得不少財帛,其中周旌最富,單他周氏便抄得價值不下於一億五千萬錢的家產,其母族、妻族亦抄得不少,共計有近兩億六千萬。”


    “當真?”


    靈帝可能真的是記憶出現了一些問題,聞言雙目放光,急切問道:“我兒派……派的何人?”


    “乃太尉曹嵩的次子曹彬與其族人,此前曹太尉薦其子為沛國尉,正好派他去。”劉辯迴答道。


    “曹巨高次子啊……”


    靈帝沉吟片刻,微微點了點頭,也許是覺得曹家父子應該不敢貪墨從周旌家中抄家所得的錢。


    看到靈帝在如此重症之下提到錢字仍雙目放光,精神抖擻,劉辯心中著實感覺有些好笑,可看著這昏君憔悴的麵容,他卻怎麽也笑不出來。


    不多時,劉辯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準備起身告辭,沒想到靈帝卻喊住了他:“我兒再陪朕片刻。”


    劉辯隱隱感覺到不對,麵色微變,期間瞄了一眼張讓,卻見張讓滿臉苦色地搖了搖頭,仿佛也在暗示什麽。


    見此,劉辯微吸一口氣,盡量不動聲色,溫聲點頭:“好,父皇希望兒臣陪多久,兒臣便陪多久。”


    靈帝或許是看出了什麽,讚許道:“我兒聰慧,你母後就不如你沉得住氣。”


    提到何皇後,劉辯也稍稍有些尷尬。


    他早已接受何皇後為他這一世的母親,就立場而來,何皇後什麽都好,唯獨在對待永樂宮的那位老太太時張牙舞爪,十分兇潑,有時候他都覺得有點丟臉。


    思忖半晌,劉辯最終還是隻說了句:“……請父皇恕罪。”


    靈帝笑了笑,搖頭說道:“朕並非怪罪,這段時日朕身體欠癢,你母後亦頻繁來照顧朕,又熬參湯、又頓補羹,隻要你祖母不在,亦可讓朕開懷,奈何婆媳難以共存,相較之下,我兒卻是好運。”


    劉辯神色訕訕,尷尬賠笑。


    畢竟他不是沒看到過何皇後雙手叉腰指著董太後大罵時的潑辣狀,以及當時靈帝被夾在董太後與何皇後之間的無奈,相比之下,他確實要走運地多,畢竟蔡琰還是很討喜的,亦憧憬端莊慵懶時的何皇後,何皇後對她也頗為喜歡,婆媳關係遠較董太後與何皇後要好得多。


    就在劉辯尷尬之際,忽見靈帝目視著他問道:“你母後在這段時間,反反複複在朕耳邊念叨冊封你為太子之事,我兒知道,朕為何不冊封你為太子麽?”


    聽到這話,劉辯神色一正,事實上他也想不通。


    畢竟靈帝都授權他監國了,相比之下一個太子的名分反而顯得無足輕重。


    “是因為……太後?”他謹慎迴答道。


    “你祖母固然是一個原因……”靈帝不動聲色地糾正了劉辯的稱唿,旋即目視後者微笑道:“至於其二,朕有意用太子之位,在某個時候向我兒賣一個價錢。”


    連太子之位都要賣?


    劉辯頗有些哭笑不得,但旋即便猜到了靈帝的想法,猜測道:“父皇要兒臣保障太……祖母與我皇弟還有董氏兄弟?”


    靈帝眼中閃過一絲讚許,旋即搖頭道:“僅你祖母與你弟劉協,至於董重、董承,我兒看著處理即可,若威脅到你,收而殺之亦無不可。”


    他可能是擔心兒子不答應,放緩語氣道:“你祖母自嫁予你祖父,也不曾過過什麽好日子,直至朕有幸繼承桓帝之位,才有所改善。我兒若不放心,便殺董重、董承,他二人一死,你祖母與你弟一孤一老,在朝中亦無幫襯,難對你有何威脅,朕希望我兒給他們一條生路。若你母後不喜你祖母,介時可以讓你祖母搬迴河間博陵……”


    聽到這話,劉辯不免想到了董太後在曆史上的結局,先是被迫搬迴河間居住,隨即又被人截殺在半途。


    雖然並未明確兇手究竟是何人,但世人都認為是何皇後指使大將軍何進所為,劉辯也這麽認為,否則有誰會去謀害一個已失勢的老太後呢?


    流寇?太巧了。


    見劉辯遲遲不迴答,靈帝麵色微變,抓著劉辯的手說道:“辯兒……”


    劉辯立刻便意識到靈帝誤會了,忙說道:“父皇莫誤會,兒臣隻是在考慮如何勸說母後。父皇放心,假若父皇果真有個萬一,隻要祖母願意,她還是可以繼續居住在永樂宮,直至壽終,期間衣食用度,兒臣絕不會苛刻。我弟劉協,兒臣亦會善待之。”


    “……”


    靈帝默不作聲地盯著劉辯,劉辯坦然對視,反正他從來都不認為董太後與董侯劉協能是什麽威脅。


    良久,靈帝點點頭,喟然歎道:“朕欠史道人一個人情啊,可惜接迴我兒那時,史道人便雲遊四方去了,朕亦不得再見一麵。”


    “呃,我師父本身便是閑雲野鶴之人……”劉辯訕訕道,心中暗暗慶幸。


    “唔,得道高人。”


    靈帝亦點頭稱讚,旋即吩咐在旁的張讓道:“阿父,你著尚書擬詔,冊封我兒為太子,盧植為太子太師,羊續為太子太傅,另命少府將史子眇高人列入皇家供奉,永享皇家香火祭祀。”


    張讓心中暗喜卻不好表露,隻能道一聲:“陛下英明!”


    反觀劉辯,久久未能獲得的太子身份今日得償所願,但他心中卻毫無喜色,因為他明白,靈帝既與他商量後事,便意味著靈帝已經察覺到了自己的身體狀況。


    一想到相處了兩年餘的這昏君……這位父皇即將離世,劉辯心中亦難免有些發悶,遲遲沒有拜謝,直到張讓在旁催促,才勉強擠出幾分笑容:“多謝……父皇。”


    他此時的心情,在靈帝看來加分不少,拉著劉辯又聊了許久,聊他當初十二歲登基、初入雒陽漢宮時的經曆與感受,仿佛想把自己的心得教給同樣是十二歲將要繼承大位的兒子。


    平心而論,看似年幼的劉辯軀體中有著一個成熟的靈魂,靈帝的那些心得對他而言其實並沒什麽大用,但這次劉辯並未心生輕怠,認認真真地聽著靈帝講述,直到靈帝精神倦乏,即將陷入昏睡。


    而此時,冊封劉辯為太子的擬詔已送遞至崇德殿,盧植、羊續亦頗為驚喜,不為其他,純粹隻是為靈帝終於明確冊立儲君,使朝野不必再作猜測。


    消息傳開後,就連大將軍何進一方也暫時停止了與宮內宦官以及親近宦官的樊陵、許相等人的攻殲,將擁立太子繼位視為頭等大事。


    唯獨董重與董承大為驚慌,為求自保,忙於孫璋、渠穆商議對策,甚至不避諱談論采取武力扶立董侯劉協的可行性。


    結果一群人還未商量出一個頭緒,渠穆轉頭就稟告了劉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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