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羊續匆匆走出府邸時,楊彪已站在府外,打量著這座羊府。


    這讓羊續愈發羞慚,在與楊彪見禮時自嘲說道:“宦官所授,讓賢弟見笑了。”


    楊彪搖搖頭說道:“但願賢兄未曾訓斥我三位賢侄,此乃史侯授意,不當視為趙延、趙忠所贈。”


    羊續暗暗稱奇,將楊彪請入府中,途中楊彪笑著告訴他:“……不止羊氏,郎中蔡伯喈如今的住處亦是由趙延安排,這並不妨礙蔡伯喈屢次在朝中抨擊諸常侍。”


    羊續哭笑不得:“蔡郎中如今是揚眉吐氣了。”


    “是啊。”楊彪感慨地點點頭。


    如今在朝中,能暢所欲言抨擊後宮宦官卻還能安然無恙的,也就那麽幾個了,其中就以蔡邕身份最為特殊,似張讓、趙忠、郭勝等人挨了罵,也不敢有絲毫的冒犯。


    隻可惜蔡邕這種抨擊,除了振奮朝中士人,並無太大意義,據楊彪所知,有那位史侯為張讓、趙忠、郭勝等人撐腰,如今那幾人甚至有膽量在天子麵前笑眯眯地聽著群臣抨擊、指責他們,再也不複當初驚慌失措的模樣,反倒是蔡邕,還沒等罵爽快,就被靈帝因校書一事狠狠斥責,如今老老實實地在東觀校書,無暇顧及士人與宦官的爭鬥。


    雖說這一看就知道是宦官在天子麵前進讒所致,可這其中是否有那位史侯的授意呢?


    就像盧植,曾經朝中士人的領袖之一,現如今與圍繞著大將軍府的朝中士人,亦漸行漸遠,不再參與士人與宦官的爭鬥。


    這些,楊彪不敢深究。


    片刻後,羊續將楊彪請到了前院主屋的偏廳,楊彪坐下後道明了來意:“……我今日前來,是奉大將軍之命,請賢兄過府赴宴。大將軍得知賢兄入京赴職,特地置辦了酒宴。”


    羊續恍然大悟,拱手說道:“多謝大將軍美意,羊續感激不盡。”


    楊彪點點頭,旋即忽然問羊續道:“賢兄,你可知大將軍為何要宴請你?”


    有必要說得這麽直白麽?


    羊續狐疑地看著楊彪。


    彼此都是成年人,他當然知道大將軍是想拉攏他了。


    見此,楊彪又正色問道:“那麽,賢兄真的想好了麽?”


    “……”


    羊續驚疑地看著楊彪,半晌皺眉說道:“賢弟……這次怕不是為大將軍所使者而來吧?”


    “是,也不是。”


    楊彪點點頭又搖搖頭,旋即低聲對羊續說道:“我今日固然是奉大將軍之命來請賢兄,但以你我兩家多年的交情,我想勸勸賢兄,莫要參與大將軍府如今想要對付宦官那一事。”


    羊續狐疑問道:“大將軍與史侯不和?我以為大將軍是史侯的舅舅?”


    “不不不,賢兄誤會了。”楊彪搖頭解釋道:“大將軍與史侯乃舅甥,並無不和,我所言之事也不牽扯到大將軍,而是大將軍身邊一些有意鏟除宦官之人……”


    羊續點頭釋然,旋即又皺眉問道:“史侯當真也寵信宦官?”


    “是,也不是。”


    楊彪點頭又搖頭,旋即壓低聲音對羊續道:“賢兄久不在雒陽、不知後宮變故,否則賢兄就會明白,並非是張讓、趙忠等人蒙蔽史侯,而是史侯現如今為他們撐腰……”


    “為何?”


    “大概是史侯對朝中臣子亦有些許不滿吧。”楊彪低聲道:“就像昔日的陛下。”


    “……”羊續麵色微變,畢竟再說下去可就不是士人與宦官的對抗,而是士人與皇權的對抗了。


    見羊續一臉凝重之色,楊彪猜到前者已想到了那一層,壓低聲音道:“我不敢評價陛下,但據我所見,史侯雖比當時的陛下歲數更小,然更具權謀,而且……唔,稍微有些記恨……”


    果不其然,他拿前河東太守董卓一事舉例:就因為誣陷史侯喜愛的將領關羽,結果遭到史侯報複,使並州刺史丁原代董卓出任河東太守。


    還別說,這件事在朝中影響甚大,不少士人由此不敢得罪那位史侯。


    當然,單單這件事並不能令羊續改變主意,楊彪真正說服他的,是盧植、皇甫嵩、張溫、朱儁等人都已漸漸淡出針對宦官行列的這件事。


    思忖片刻,羊續問楊彪道:“我該怎麽做?”


    楊彪搖搖頭說道:“我隻是想勸賢兄莫要走錯路,至於其他,兄且自行判斷。……以羊氏與史侯的關係,史侯必會召見賢兄,介時賢兄不妨自己親眼看看,看看史侯是否受到宦官的蒙蔽。在此之前,切勿被大將軍身旁一些人蠱惑。”


    臨末,他又發出了一聲感慨:“局麵不同了。”


    局麵不同了?


    羊續琢磨著楊彪這話,心中若有所思。


    當日,羊續帶著三個兒子,與楊彪一同赴大將軍府赴宴。


    果不其然,宴席期間,袁紹、何顒、張津等人多番暗示羊續,大談宦官把持朝廷,希望羊續在出任執金吾後,協助他們鏟除宦官。


    羊續謹記楊彪的勸告,又見楊彪默不作聲地盯著自己,遂假借醉酒含糊其辭地掩飾過去。


    宴席罷,羊續迴到家府中,喚來三個兒子,詢問他們之前在鴻都門學擔任職的事,三兄弟不敢隱瞞,如實相告,並且在羊續的要求下,說出了他們對鴻都門學的看法,正麵的看法。


    也是,羊氏三兄弟頭上頂著史侯的標簽,誰敢為難他們?


    哪怕孫璋等人找麻煩,也自有張讓、趙忠的人會替他們擋迴去,自然不會有人詰難他們。


    羊續聽罷默然不語。


    次日,羊續進宮麵聖,於玉堂殿見到了靈帝。


    對待羊續這等臣子,靈帝顯然沒有對待劉辯那樣有耐心,安撫籠絡了幾句便將羊續打發了,倒是張讓替羊續說了幾句好話。


    當然,羊續可不會因為張讓為他說好話就改變對後者的態度,依舊是冷麵相向,不過張讓也不在意,甚至親自將羊續送出玉堂殿。


    迴到家中後,妻子與兒子、兒媳,已經準備好了家宴,慶賀羊續出任執金吾。


    不同於羊續心事重重,他的妻子卻是很高興。


    丈夫出任執金吾,三個兒子都在鴻都門學出任門下侍郎,關鍵是還跟與太子同等身份的史侯攀上了關係,這讓羊氏心花怒放,對二兒媳蔡貞姬的態度也大為提升。


    至於立場,若非丈夫堅持,羊氏才不在乎什麽立場,在她看來,自己一家是否過得好,這才是最重要的。


    就在一家其樂融融為羊續慶賀時,不速之客來了。


    西園派來了左騶,即向上任官員催要禮錢的騎士,張口就管羊續索要五百萬。


    羊續心下大怒,卻又不敢得罪西園使者,沒想到長子羊秘卻不以為然地說道:“此必是孫璋派來的使者,此人與史侯不和,見我家與史侯親近,因此故意要給我家難堪,父親不必在意,且留左騶在堂中坐,自有人來替父親解圍。”


    羊續將信將疑。


    不多時,城門校尉趙延匆匆而來,三言兩句就將那名左騶罵退,旋即堆著笑對羊續道:“讓羊大人一家受驚了,史侯早就吩咐過,羊大人為官清廉,並無積蓄,命西園免去禮錢,想不到孫璋等人竟敢違抗史侯的授意,我迴去後定要狠狠彈劾他們!”


    “……”


    縱使是素來對宦官以及黨羽不假辭色的羊續,此刻麵對趙延也不好冷臉相向,勉強擠出幾分笑容,感謝趙延前來解圍。


    “羊大人這話說的,都是自己人嘛。”趙延舔著臉討好,險些氣地羊續當場發作:誰跟你們是自己人?!


    可冷靜下來仔細想想,他羊氏與趙延、趙忠,如今可不就是自己人了嘛,腦袋上都頂著史侯的標簽。


    除非他不惜被史侯記恨,自己撕下這標簽,投身大將軍何進那邊,跟袁紹、何顒、張津等人一同謀劃鏟除宦官之事。


    “局勢……確實不同了啊。”


    看著兒子羊秘將趙延送出府外,羊續發出了昨日楊彪一般無二的感慨。


    在他的記憶中,以往朝中的黑白曲直都很分明,朝中士人是正義的一方,後宮宦官便是奸惡的一方,可現如今,後宮宦官內部分裂,朝中士人也分裂,從以往的兩極變成了四極,說實話羊續也看不懂了。


    想來想去,羊續還是決定聽取楊彪的建議,先去親眼見見那位史侯。


    問題是,就算他現如今是執金吾,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見到那位史侯啊。


    他與長子羊秘商議此事,羊秘迴答道:“可讓弟妹進宮轉告史侯。”


    此時羊續才知道,他二子羊衜的妻子蔡貞姬,隨時都能進宮去見其妹,雖然是違反宮廷規矩的。


    羊續自然不好意思對子婦提及此事,於是就去見親家蔡邕,沒想到蔡邕胸脯拍得老響,答應後才想起他被靈帝勒令禁足在東觀校書,遂尷尬地替羊續寫了一封推薦信。


    雖說過程有點曲折,令人啼笑皆非,但憑著蔡邕的推薦信,羊續也如願以償地見到了史侯劉辯。


    而劉辯大概也猜得到羊續為何而來,故意將羊續請到崇德殿前的小花園見麵,以便請出盧植。


    在一番暢談後,羊續疑慮頓消,眼前這位年幼但聰慧的史侯,怎麽看都不像是被宦官蒙蔽的樣子,可見楊彪對他所言不虛,局勢不同了,已不再是單純士人與宦官的對抗,而是更深層的,士族與……的對抗。


    這種對抗,羊續自然不敢被牽扯其中。


    至此,羊續雖然依舊赴大將軍何進的邀請,但袁紹、袁術等人單獨的邀請,他能推就推,至於那些所提及的鏟除宦官的事,他亦多番推辭。


    於是繼盧植之後,雒陽朝野亦傳出了對羊續不利的謠言,稱他也被宦官收買。


    羊續也不爭辯,學盧植那樣,一門心思做自己應該做的事。


    而在此期間,汝南太守趙謙多次上奏朝廷,言葛陂黃巾愈演愈烈。


    劉辯覺得時機合適,便喚來尚書常侍渠穆,囑咐道:“……汝南乃袁氏故鄉,故鄉遭賊,袁氏不會不擔憂,你去對孫璋獻計,叫董重故意拖著此事,逼袁紹或袁術自行請命率軍征討,趁機將其調離雒陽!”


    渠穆會意,立刻去見孫璋,敘說劉辯的計策。


    孫璋大喜,連忙暗中聯絡驃騎將軍董重,與董重合謀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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