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後的第一場暴雨,愈演愈烈。


    天地之間,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時念卿扶著玻璃門,靜靜跪在那裏,耳畔,是雨水敲擊萬物的叮咚之聲。


    那一瞬,時間仿若靜止。


    盛雅倨傲地垂著眼簾,眼底噙著笑意,與她四目相對。


    在清楚瞅見,時念卿亮晶晶的漆黑眼底,因為“宴恩賜”三個字,陡然變得灰白黑暗,盛雅嘴角的弧度,愈發往兩端上揚得明顯。


    時念卿的反應,顯然說明:她是知道宴恩賜的。


    所以……


    盛雅挑了下精致的眉頭,低聲繼續說道:“時念卿,你知道宴恩賜迴國了麽?!”


    轟——


    遙遠的天際,忽而炸起一道巨雷,時念卿覺得自己全身的每條神經,頃刻之間全部都麻了。


    宴恩賜這三個字,她是從陸宸的嘴裏知曉的。


    不過,那天的陸宸剛從嘴裏,咋咋唿唿蹦出這三個字,便被霍寒景一個眼神給嚇得將所有欲言又止的話,全部給咽了迴去。


    那時,她還沒看明白情況,眨了眼睛詢問陸宸:“宴恩賜,是誰?!”


    現場,死寂無聲。


    陸宸怔怔地站在那裏,表情詭異得變幻莫測,畏懼的眼神隻是一個勁兒地往霍寒景身上去瞄。


    雖然霍寒景當時淡定又從容,冷靜的模樣,渾然看不出任何的端倪,但,憑借女人敏感的直覺,她覺得宴恩賜這個名字不簡單。


    後來,好幾次的機會,她都想從陸宸嘴裏套話,平日裏性子又直又急的陸宸,卻在宴恩賜的事情上,絕口不提。


    實在被逼急了,他丟下一句話:“你有什麽問題,去問景爺呀,不要一個勁兒地糾纏著我,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再後來,時念卿也試圖詢問霍寒景。


    不過,宴恩賜三個字剛剛從她嘴裏嘣出來,霍寒景就找各式各樣的理由,要麽轉移話題,要麽起身離開。


    那時候,她才意識到:宴恩賜,這個名字,或許在霍寒景那裏,不容任何人觸碰。


    這會兒,盛雅瞅著時念卿的臉,一點兒一點兒,變得無比蒼白,甚至連嘴唇都沒了顏色,她頓時眉開眼笑,不過,盛雅笑的時候,隻是扯動著臉部皮肉,眼底深處其實是不見任何笑意的,她說:“時念卿,宴恩賜才是霍寒景心裏,最貨真價實的白月光。那是任何人都不能觸碰的存在,哪怕是名字,霍寒景都不允許外人隨隨便便提及。”


    “在宴恩賜麵前,你時念卿在霍寒景心裏算什麽?!”


    “根本不值一文。”


    “時念卿,其實,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宴恩賜,代表什麽?!”


    “怎麽跟你說呢,才能言簡意賅,又能全方位地突出重點呢?!”


    “我就問你一個問題吧,你和霍寒景相識的時候,記得他多少歲嗎?!”


    “十五歲的霍寒景,與所有的少男少女一樣,這話,聽得明白麽?!”


    “s帝國的宴氏家族,目前的掌舵者,可是白氏集團排名第二的大股東,與白聞敬可是生死至交。宴恩賜,不僅與霍寒景同年同月同日生,更是曾經親密到形影不離的地步。霍寒景的母親白暖,可是對宴恩賜,喜愛到極點。當年如果不是因為霍寒景早早就跟蕭家公主指腹為婚,估計宴恩賜早早就跟霍寒景訂婚了。”


    “與其他女人不同,霍寒景是真真喜歡宴恩賜。”


    “喜歡到什麽地步呢?!在十二帝國聯盟組織,格局形成穩定的格局,算是霍寒景繼任總統之後。按照新格局的發展,為了突出皇室貴族的榮耀,但凡與十二皇族同名的姓氏,皆全數更改。十二皇室大族的姓氏,容不得任何人褻瀆。可,宴恩賜,還是叫宴恩賜啊,s帝國的宴氏全族,沒有任何一個人改名換姓。這可是咱們總統大人,全力袒護的後果。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意味著霍寒景對宴恩賜,念念不忘。”


    “嗬~,時念卿,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這會兒看著你此刻的模樣,我覺得可笑又可憐。”


    “剛剛你和你閨蜜,在甜品店的言論,我可是一隻不落地全部聽見了。即將成為總統夫人,有什麽好得意的?!宴恩賜一旦迴來,你以為霍寒景還會給你名分麽?!”


    “開口閉口的‘老公’叫著,你不覺得自己是個笑話嗎?!”


    “這會兒,你所謂的老公,電話都不接呢。你是不是還在自欺欺人地認為:他在開會?!”


    “霍寒景開會的時候,手機都有秘書長大人保管。”


    “重要的電話,秘書長都會告知的。”


    “可,霍寒景有迴你電話嗎?!”


    “時念卿,你勝就勝在,身體比宴恩賜好,能生。宴恩賜就是命不好,不能給霍家延續香火,不然,你以為憑你的姿色,霍寒景憑什麽要屈尊降貴去喜歡你?!”


    “最近,入住總統府,是不是覺得每天跟霍寒景朝夕相處同床共枕,便認為他是真心喜歡你?!”


    “我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哦:在你覺得霍寒景愛你愛到非你不可的時候,他背地裏可是跟宴恩賜,藕斷絲連。這些年,他一直都跟宴恩賜保持著親密的聯係……”


    。。


    醫院。


    時念卿的腦子,昏昏沉沉的。


    醫生幫她掛上了點滴,肚子這才好受多了。


    這會兒,天已經黑透了。


    一係列檢查下來,時念卿精疲力盡。


    原本想閉上眼睛睡一會兒,可是,她閉上眼睛,耳畔,縈繞的全是盛雅嗤笑的嘲諷言辭。


    房門被推開的時候,宮梵玥安安靜靜立在那裏。


    時念卿眼底有明顯的失落暗光,一閃而過。


    宮梵玥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不過,他並沒有計較。


    他邁著長腿,款步走到床邊。


    病房裏,寂靜無聲。


    許久,他才低低開口:“寧陽說了,的確是羊水破了,可是,因為是高位破水,所以這是又沒不見羊水的原因。他還說,婦產科的專家說,這種情況,是要住院保胎。”


    “不過婦產科的醫生看了你的具體情況,距離預產期還有半個月。他們會根據你的意願,看是繼續保胎,還是提前把孩子拿出來。”


    “現在提前把孩子拿出來,醫生說根據b超檢測,孩子發育得不錯,不過,生出來具體會不會進保溫箱,還是要看具體情況。當然,他們也說,孩子在母親的肚子裏,多呆一天,就好比在外麵呆七天。你看你的意思?!”


    宮梵玥的聲音,低低沉沉的,不急不慢,可是時念卿這會兒卻隻想安靜。


    瞅著她不願意說話,宮梵玥默不作聲在床畔,坐了會兒,最後,他低聲說:“那你好好休息,我已經讓管家守在外麵,有什麽情況,你可以跟管家說。我還有點要事,就先離開醫院了。”


    “……”時念卿仍然躺在床上,沒有吱聲。


    片刻後,宮梵玥輕手輕腳地離開病房。


    時念卿側躺在床上,背對著門口的方向。所以在宮梵玥離開的時候,她能清晰瞧見倒映在玻璃牆上宮梵玥的身影。


    房門,合上的那一瞬,她也不知道,為什麽特別想哭。


    她受到盛雅給她發來的視頻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了。


    霍寒景那邊,仍然沒有任何的消息。


    時念卿原本不想理會盛雅的消息的,畢竟,盛雅的用意,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時念卿卻控製不住自己。


    她最後還是點開了。


    視頻的角度,應該是偷拍的。


    具體在哪裏,她並不清楚。


    不過,在看見霍寒景攙扶著宴恩賜,從房間裏出來的那一瞬,她大概也猜到了:應該是宴家。


    盛雅還發了一條消息給她:時念卿,你看你都要生孩子了,然而霍寒景卻在別人的家裏,守著別的女人。


    。。


    帝城,宴家。


    宴恩賜小睡了會兒,迷迷糊糊轉醒的時候,發現霍寒景還留在她房間裏,她漆黑的眼底,立刻迸射出熠熠生輝的光芒。


    她費力從床上坐起來,看向霍寒景:“景,你怎麽還沒迴總統府?!”


    霍寒景遲疑了下,最後還是起身,走至床邊,伸手扶住宴恩賜的胳臂,稍稍使力,將她攙扶靠在床頭。


    聽見宴恩賜的詢問,他張了張嘴,最終卻什麽話都沒說。


    宴恩賜說:“你不要擔心,我身體一直都這樣,哪怕換了心髒,情況仍然不見好轉。前幾天英國的主治醫師說,三年前換的心髒,好像又出現衰竭的情況,如果再次找到合適的心髒,我身體條件允許的話,會重新再幫我移植。”


    “嗯。”霍寒景放開宴恩賜的胳臂,聲音也淡淡的,“那你好好休息,一定要把身體養好,時間不早了,我就先迴府了。”


    “嗯。”宴恩賜眉開眼笑地點頭。她努力將笑容展露得明媚些,可是,呈現出病態色澤的嘴唇,卻是又幹又裂的。


    霍寒景默默在床邊站了會兒,隨即轉身就往房間外走。


    不過,在他轉身邁開步伐的刹那,胳臂忽然被一股力道拽住。


    他稍稍別過視線,便看見宴恩賜那隻拽著他衣袖,緊到骨節泛白的蒼白小手。


    “聽百晟說,你要結婚了?!”宴恩賜問。


    “嗯。”霍寒景,“18號領證,大概三個月以後辦婚禮。”


    “恭喜。”宴恩賜。


    “謝謝。”霍寒景。


    宴恩賜揚起腦袋,看著麵前那抹筆挺的黑色身影,鼻尖忽然就又酸又疼。那疼痛,一直蔓延到她的骨髓裏,遊走至她的心髒裏。


    她難受至極。


    以至於拽著霍寒景胳臂的手,都止不住地發抖哆嗦。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霍寒景再次出聲。


    宴恩賜吸了吸鼻子,強迫自己把心口冒出來的不斷翻滾的酸澀強壓下去,小聲問道:“景,你愛過我嗎?!”


    “……”霍寒景。


    房間裏,很安靜。


    霍寒景並沒有任何的對話。


    宴恩賜卻不死心,繼續問道:“如果我不是從小就得病,如果我不曾離開帝城去英國,你還會喜歡上時念卿麽?!”


    “……”就她的詢問,霍寒景仍然沒有迴答,他隻是稍稍使力,從宴恩賜的手心裏,扯迴自己的衣袖,轉而低聲說道,“等忙完祭祀大典,我有空再過來看你。”


    說完,霍寒景隻稍稍遲疑了幾秒,便邁著長腿,頭也不迴地離開了。


    他坐上轎車,徐則開車。


    一路上,車廂內都死寂無聲。


    徐則很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強過一股的凜冽冷意,不斷地從後往前冒。


    他透過後視鏡,看著靠在那裏,閉目養神的男人,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麽,但,最終什麽都沒說。


    轎車,朝著總統府疾馳而去。


    半路上,霍寒景突然開口詢問:“現在,幾點了?!”


    徐則立刻掃了眼儀表盤,然後迴複:“帝國時間20:43。”


    眼看著霍寒景又沉默下去,徐則皺起眉頭,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爺,時小姐下午給你打了好幾通電話。你要不要迴複一下?!原本我想幫你接聽的,但那會兒宴小姐突然昏迷,宴府忙成一團,我又沒顧得上……”


    霍寒景周身的氣場,是史無前例的低。


    徐則說著說著就沒了聲音。


    在他以為霍寒景這會兒隻想冷靜,不想聽見任何聲音的時候,他突然冷冷開口:“把手機給我。”


    “是。”徐則忙不迭地將手機遞了過去。


    。。


    時念卿接到霍寒景電話的時候,剛昏昏沉沉陷入昏睡。


    她竟然夢到第一次聽見宴恩賜名字的場景。


    那時的霍寒景,坐在太子府霍園的花園裏。


    天氣極好的緣故,金色的陽光,全數灑了下來。


    不過,在陸宸提及宴恩賜名字的刹那,她竟然發現那滿世界的陽光,驟然一瞬,全數黯淡下去。


    而霍寒景的周身,更是冷得不像話。


    以前她天真,看不明白霍寒景的變化,到底是什麽意思。


    可是……


    到了二十四歲年紀的時念卿,竟然難受得在夢裏都哭得一塌糊塗。


    他必然是愛慘了宴恩賜,才會那麽冷,才會不允許任何人提及她的名字。


    怎麽會不喜歡。


    怎麽會不愛呢。


    時念卿手機鈴聲吵醒的時候,大腦許久都不曾反應過來。


    她怔怔地盯著手機屏幕上閃爍的電話號碼,遲疑著要不要接的時候,電話忽然就掛了。


    “……”時念卿怔怔地盯著安靜下去,然後陷入黑暗的手機屏幕,隻覺胸口疼得厲害。


    任何人都會有初戀。


    這是人之常情。


    可,時念卿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那麽難受。


    霍寒景喜歡過別的女人,多正常啊。


    但,她卻控製不住自己。


    。。


    霍寒景迴到總統府的時候,桐姨和劉憲,正領著傭仆陪著霍時安在大廳裏躲貓貓。


    先是掃了眼大廳,並沒有看向時念卿的身影,霍寒景這才低聲詢問:“時小姐呢。”


    桐姨聽了,眉頭一擰:“上午時小姐被蘇小姐接走了,下午四點,我給時小姐打電話,她說晚點和你一起迴來啊。怎麽時小姐,沒和你一起迴來?!”


    “……”霍寒景聽了這話,英挺的劍眉,立刻深深擰了起來。


    他順手把外套遞給傭仆,拿了手機就上樓。


    四樓書房。


    他給時念卿打了四通電話,那頭都毫無反應。


    在他坐在沙發上,極為頭痛地按著太陽穴,給蘇媚打電話的時候,蘇媚說:“她不是說給桐姨打電話,讓警衛去接她嗎?!我下午公司有事兒,迴公司加班了。”


    霍寒景掛斷電話,又給徐則打了電話:“把mpy那家商場的監控調出來,查查時念卿的具體位置……”


    霍寒景的這通電話,來不及說完,他的手機裏,突然竄入了時念卿的來電提示。


    他毫不猶豫掛斷了徐則的通話,選擇了接聽。


    “你在哪裏?!”霍寒景低聲詢問。


    時念卿靠在床頭,臉色蒼白地盯著窗外那淅淅瀝瀝的大雨,喉嚨仿若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卡著,發不出半點的聲音,可是,她強迫自己出聲。


    她問他:“你下午怎麽沒接我電話?!”


    霍寒景眉頭一皺,警覺著她聲音有點不對勁兒,他問她:“你怎麽了?!”


    “我隻想知道,你下午為什麽不接我電話。”


    “……”霍寒景明顯聽出時念卿話語中的火氣,他從沙發上站起身,走至寬大的落地窗前,一邊柔著太陽穴,一邊揣測她發火的原因,最後,他迴複道,“我下午在第二帝宮開會,手機遺忘在辦公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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