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


    也合當碰巧。


    正是上海市委、市政府按照中央的戰略部署,"開發浦東、振興上海、服務全國、麵向世界!”風起雲湧的年代。


    領導憋足勁兒。


    幹部爭先恐後。


    與全國各地一樣,上海也對所屬國企進行“關停並轉”的改革大手術。許許多多從國企“改”下來的中老年人,絕望地躑躇在上海的大街小巷,憤世嫉俗,動輒罵娘。


    甚或。


    做出更過激的行為。


    惹得警察警車時時出現,成為當年一景。而在魚檔摔倒的這個中老年人,恰好是一個下崗工人。於是,買賣中曾有的潛規,全部不翼而飛。


    對方毫不客氣。


    明確提出全額賠償損失,不然就法庭上見。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全額賠償,自不可能,可作為魚檔也有責任,這是推脫不掉的。於是,許多人暗地裏規勸魚老板,做做對方的工作,適度賠償算啦,以保住這塊牌子和口碑。


    可是。


    年輕的魚老板,也被對方激怒了。


    因為對方全家出動,劈裏啪啦的,搗毀了他幾乎所有的生產工具。雙方終於鬧上了法庭。結果,可憐的愚笨的蘇北農民,根本就沒讀懂上海灘,讀懂人生,讀懂生活與城市。


    魚老板輸了。


    被法庭一審判決。


    賠償對方全部身體和精神損失,共計二萬多人民幣,並且全部現金限期內支付。蘇北農民做生意,與人打交道,揣摩心裏,奉迎巴結,輕車熟路,如魚得水。


    沒迴過神。


    甚至還在夢裏。


    就被莊嚴神聖的法庭,鮮紅的國徽和威風凜凜的法警,嚇得魂飛魄散,欲哭無淚,不知所措的抖著雙手,噙著熱淚,在判決書上簽了字,並於限期內,抱給了對方全部賠款……


    所以。


    這次呢?


    如果不是香媽,要換了別的人家,真要厚著臉皮賴到魚老板,隻怕他會重蹈覆轍,損失慘重。而隻要他的小工隨時前來幫忙,即減輕了他的心理和經濟負擔,又緩解了自己的暫時困難,一舉二得,何樂不可?


    至於。


    小工可靠與否?


    香媽相信,憑著自己的感覺和掌控,應該沒有大問題。更重要的是,自己所設想的第一種辦法,實際上根本就不可能。


    姐姐年屆七十。


    身體一向不好。


    住在上海遠郊的青浦區朱家角,一動步,公交轉輕軌,輕軌再轉公交的,單麵就要大半天;再則,家裏還有70出頭的姐夫,與彤彤一樣大的小孫女兒,可能嗎?


    “再說,即或是小工來,幫了忙錢可以不給,飯總要吃吧?水總要喝吧?此外,煙啦水果啦什麽的,總得要表示表示的呀?”


    香爸被一泡尿。


    憋得有些難受。


    他瞟瞟老婆閉上眼睛不吭聲,有些吃不準了。這是普天下雖有不快,卻仍愛著或叫依從著老婆男人的軟肋。就像大炮轟擊雲,大刀砍向水。


    所有的抗爭。


    都在老婆的沉默不語前,撞得粉骨碎身。


    閉著眼的香媽卻聽得直想笑,然後,是一歇深深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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