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上旬的一天,李雲天攜周雨婷和朱玉馨前往吏部尚書蹇義的府上拜訪,自從夏元吉離世後蹇義是大明朝堂上資曆最深的文官,被宣德帝授予太傅,是除了英國公張輔外大明僅存的在世三公。


    蹇義已經年近古稀,身子骨早就不如宣德帝登基之時,原本宣德帝體諒蹇義想讓他告老迴鄉,頤養天年,不過朝中時局複雜,內閣和六部之間爭鋒相對,離不開蹇義從中迴旋,故而蹇義隻能繼續擔任吏部尚書,給宣德帝分憂。


    “太傅、鎮武侯,皇上急召兩位大人入宮議事。”就在李雲天和蹇義在會客大廳中談笑的時候,一名內侍急匆匆地走進門,向兩人躬身行禮後道。


    “哦?”李雲天和蹇義不由得對視了一眼,兩人熟知朝務現在好像沒有什麽事情能使得宣德帝緊急召見他們。


    經曆了最初的錯愕後,李雲天和蹇義不敢怠慢連忙乘車趕往了紫禁城,不清楚發生了何事讓宣德帝如此著急傳召兩人。


    在紫禁城城門處,李雲天和蹇義遇上了急匆匆趕來的英國公張輔、忠國公周征和禮部尚書胡瀅,五人相互施禮後在內侍的引領下快步進入了宮門。


    李雲天資曆淺薄自然排在五人的最後,眉頭微微皺著,宣德帝一次傳召如此多的朝中重臣很顯然發生了什麽大事,可現在除了韃靼部進犯外大明好像並沒有其他的麻煩。


    出乎眾人的意料,在前方引路的內侍並沒有將他們帶往宣德帝所住的乾清宮,而是去了西華門,來到了一座由禁軍把守的高牆大院前,院門處的門匾上寫有“逍遙城”三個大字。


    見此情形,李雲天和蹇義等人頓時明白過來,看來幽禁在此的漢王出了事。


    平定漢王的叛亂後,宣德帝在紫禁城的西華門內修建了一座高牆大院,用以幽禁漢王和他的家眷,並將此處院落取名為“逍遙城”。


    當時,外界對宣德帝此舉議論紛紛,有人宣德帝是在嘲諷漢王,也有人宣德帝希望漢王在這裏安享晚年,平淡過完餘生,至於孰是孰非,那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情了。


    由於逍遙城是皇宮裏的一個禁地,平時隻允許負責雜務的內侍和宮女進出,故而漢王的境況也就無人得知。


    一踏進宅院的大門,李雲天就敏銳地感覺到了院裏彌漫著一股沉悶壓抑的氣息,來往的內侍宮女無不形色匆匆,臉上沒有絲毫的神色,看上去顯得十分木然。


    “諸位大人,皇上和太後已經在裏麵。”後院的一處臥房前,司禮監掌印太監金英正在門口不安地來迴走動,見李雲天等人來了連忙迎上前低聲道,“皇叔大限已至,諸位大人心應對。”


    李雲天早就猜到了這一,心中不由得歎了一口氣,如果不是漢王快不行的話宣德帝豈會勞師動眾地召集朝中重臣前來?一代梟雄終於到了落幕的時候。


    臥房裏立著不少人,除了宣德帝和張太後外還有漢王妻兒、內閣首富輔楊士奇、內閣次輔楊榮以及幾名太醫。


    床榻上,漢王一臉虛弱地伸手拉著漢王妃在交代著後事,漢王妃雙目含淚不停地著頭。


    張太後的眼眶有些濕潤,都最是無情帝王家,可張太後並非那種薄情寡義之人,再怎麽漢王也是洪熙帝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因此對待漢王一家也算是關照有加,此時的傷感在所難免。


    “扶我起來!”當見到李雲天跟在蹇義等人身後進門後,漢王渾濁的目光忽然閃過一道精光,雙手用力支撐著床麵,向漢王妃沉聲道,精神一下子好像好轉了起來。


    漢王妃不明所以連忙神情詫異地將漢王扶了起來,不清楚漢王為何忽然之間來了精神。


    “鎮武侯,你近前來,本王有話要對你。”坐直了身子,漢王向立在人群後麵的李雲天招了招手,沉聲道。


    “卑職參見王爺。”李雲天的心中不由得一聲苦笑,他剛才已經注意到漢王看見他後的神色變化,知道他躲不過這一關,同時這也意味著漢王已經油盡燈枯,此時不過是迴光返照而已,因此走上前不動聲色地向漢王一拱手,躬身行禮。


    “鎮武侯,本王曾經一直想不通你為何接連兩次與本王為敵,不過這些年目睹了大明的變化後終於明白,皇上才是大明的真命天子,本王不過一個匆匆過客而已。”


    漢王的嘴角流露出一絲笑意,望著李雲天沉聲道,“本王以前認為你不過是個鑽營取巧之徒罷了,不過經曆了交趾和兩淮鹽道的事情後本王承認自己錯了,皇上有你這等忠良的幹臣輔佐實乃我大明之幸!”


    “王爺過獎了,卑職隻不過盡了自己的本分而已。”李雲天還以為漢王要挖苦自己一番,沒想到漢王竟然給予自己如此高的評價,心中頓時倍感意外,不動聲色地躬身迴道。


    “皇上,臣自知罪無可恕,承諾皇上的恩典才苟活至今,心中萬分感念皇上的恩情。皇上勵精圖治,百姓安居樂業,待臣見了列祖列宗後必把大明的興旺景象如實稟告。”


    隨後,漢王望向了宣德帝,向宣德帝一拱手,鄭重其事地道,“皇上,待臣走後希望皇上能把臣的家眷遷往江南,讓他們能安度餘生,臣感激不盡!”


    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鳴也哀,想漢王當年是何等的意氣風發,何等的孤傲,如今既然肯向宣德帝低頭,也不免令人感到些許唏噓。


    “好,朕答應你將他們遷往江南。”宣德帝沉吟了一下後向漢王了頭,經過這些年後漢王在大明勳貴中的影響力早已經消散,尤其是交趾叛亂的平定使得宣德帝在軍中威信暴漲,故而漢王此時已經無法對他構成威脅。


    漢王的家人早已經被貶為庶民,宣德帝此舉既是為了顧全皇家的親情,同時也是向天下人展現他的肚量,可謂兩全其美。


    “臣謝過陛下。”見宣德帝答應了他的請求,漢王的臉上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再度向宣德帝躬身行禮,數年來的幽禁生活已經磨平了他身上的桀驁棱角,現在除了給家人謀一個好出路外他已經無欲無求。


    完後,漢王長長籲出一口氣,腦袋無力地向前耷拉了下去,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


    李雲天見狀暗自搖了搖頭,心中有一種莫名的傷感,這還是他在漢王叛亂被平定後第一次見到漢王,與以前相比漢王已經完全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不由得使他惺惺相惜。


    “皇上,皇叔已經去了!”見此情形,房間裏的眾人頓時大驚,一名太醫連忙上前伸手在漢王的鼻前探了一下,接著又摸了摸漢王的頸部,隨後轉身向宣德帝跪了下去,沉聲稟告道。


    由於漢王已經被削了爵位,故而已經沒辦法再被人稱為王爵,即便是“皇叔”二字用的也有些勉強,無法使用王爺去世時的“薨”字。


    聽聞此言,漢王妃和幾個王爺頓時跪在地上掩口而泣,由於宣德帝和張太後在他們不敢哭得太大聲,免得驚了聖駕和鑾駕。


    “皇上,先皇隻有兩個兄弟,善待皇叔吧!”張太後的眼眶有些濕潤,伸手擦拭了一下眼角後向宣德帝道。


    “母後放心,朕知道該如何做。”宣德帝向張太後微微一躬身,隨後開口吩咐立在一旁的金英,“傳朕旨意,以親王之禮厚葬皇叔,將其葬在鳳陽祖陵。”


    “奴才遵旨!”金英聞言躬身答道。


    “謝皇上。”漢王妃連忙領著漢王府的幾個王爺給宣德帝磕頭謝恩,宣德帝此舉也算是讓被貶為庶民的漢王認祖歸宗,得以善終。


    漢王離世的消息出現在第二天《明新報》的頭版頭條上,使得《明新報》在上午就被搶購一空,雖漢王已經被幽禁已久但他再怎麽也是靖難的功臣,曾經距離皇位隻有一步之遙的親王,外界自然對他的消息自然非常關注。


    當然了,這條消息之所以能刊登在《明新報》的頭版,是因為宣德帝要把已經成為平民的漢王葬在皇族鳳陽的祖陵,充分彰顯了宣德帝的寬容仁厚,使得漢王這個一代梟雄以一種悲情而又溫馨的方式落下了人生的帷幕。


    就在《明新報》報道的同一天,漢王的靈柩離開京城趕赴鳳陽,準備準備在鳳陽低調辦理喪事,雖然宣德帝法外開恩讓漢王得以進入祖陵,但漢王畢竟背著叛亂的罪名,因此豈可張揚?


    後來李雲天才知道漢王為何對他的態度發生了如此大的轉變,漢王被幽禁的時候雖然無法離開住所半步但並不是與世隔絕的,宣德帝讓人將每天的《明新報》送過去讓漢王閱讀解悶,故而漢王知道他率軍平定交趾叛亂以及徹查兩淮鹽道的事情。


    在漢王看來,無論是平定交趾叛亂還是徹查兩淮鹽道都是無比艱巨的任務,稍有不慎就可能到達萬劫不複的地步,可李雲天不僅順利達成了任務而且還完成得非常出色,這使得漢王對他是刮目相看。


    畢竟像李雲天這樣甘冒九死一生的危險去給大明辦差而且還擁有卓越能力的官員可謂寥寥無幾,單單從李雲天費盡千辛萬苦平定交趾叛亂一事上漢王就已經摒棄了與李雲天之間的恩怨,再怎麽他也是皇族後裔,自然不希望看見交趾從大明分離出去。


    故而,漢王臨終前希望能見李雲天一麵,宣德帝於是讓李雲天進了宮,否則以李雲天的身份再加上與漢王之間的關係,宣德帝是絕對不會讓他進宮來觸漢王的黴頭,漢王最終還是認可了李雲天當年選擇洪熙帝和宣德帝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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