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李雲天想在家陪伴妻兒,而且按照朝廷的定製他在交趾平叛近四年,迴京後完全可以放一個大假,但作為宣德帝最器重和信任的臣子,休假對他來無疑成為了一件奢侈的事情。


    第二天一大早,哈欠連天的李雲天就在周雨婷的伺候下穿戴整齊了官服,徑直趕去了都察院。


    這並不是李雲天因為被擢升為左僉都禦史後而急於上任,而是都察院裏現在人心惶惶,局勢混亂,故而他被宣德帝派去安撫都察院那些擔驚受怕、草木皆兵的禦史


    宣德五年,都察院的最高長官――左都禦史劉觀因為貪贓枉法而被宣德帝打入了錦衣衛的詔獄,經過審訊後被發配到了遼東戍邊。


    執掌都察院事務的右都禦史顧佐於是趁機大力整頓都察院的吏治,自宣德六年以來已經廢黜了二十名監察禦史,貶往遼東各衛所為吏。


    不僅如此,有八名監察禦史被顧佐降職,三名監察禦史被罷免,這樣一算的話,都察院近四分之一的監察禦史慘遭撤換,是大明立國以來都察院從未有過之事。


    由於顧佐大刀闊斧地清查監察禦史們的罪責,這使得都察院的氣氛變得異常緊張,監察禦史們每天都惶惶度日,天知道什麽時候他們就會被牽連上。


    在這種驚惶沉悶氛圍的影響下,都察院的日常事務大受影響,今年兩京例行的刷卷不得已被推遲。


    現在,都察院的監察禦史分為了三派,一派投入了顧佐門下,一派保持中立,另外一派則群起與顧佐相抗衡,私下裏是鬥得不可開交。


    宣德帝之所以讓李雲天趕迴京城,除了交趾的叛亂早已經被平定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讓他緩和都察院內部緊張的局勢,緩解對峙雙方的爭鬥,早日使得都察院的事務不步入正規。


    一直以來,李雲天審案時的態度都十分溫和,通常對那些有悔意的案犯網開一麵,而且從不無辜牽連那些案犯的家人,再加上他審案時幾乎沒有動用過刑具,完全憑確鑿的證據和縝密的推理來查明真相。


    因此,無論是審理京倉案那些貪贓枉法的官員還是追隨漢王叛逆的官員,無不對李雲天的判決心服口服,這也使得他在官場上聲名鵲起,使得官員們對他的為人甚是欽佩。


    在宣德帝看來,有李雲天在都察院坐鎮的話那些監察禦史無疑會安心許多,誰都清楚李雲天不會像顧佐那樣對他們趕盡殺絕。


    況且,都察院的事情可不是朝廷什麽官員都能插得上手的,作為兩榜進士中的精英禦史們一個個心高氣傲,唯有那些禦史和翰林出身的高官顯貴才能鎮住他們,否則即便是六科給事中他們也不會買賬。


    李雲天來到都察院時,都察院的院子裏已經聚集了不少禦史,正在那裏三五成群地低聲議論著什麽,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異常嚴肅,這使得現場氣氛顯得無比沉悶和壓抑。


    “李兄!”忽然,一名正與人著話的國字臉禦史看見了進門的李雲天,先是微微一怔,隨後麵色一喜,連忙快步迎了上去。


    聽見了國字臉禦史的聲音後,現場的禦史紛紛望向了李雲天,接著不少人欣喜地湧了過去,七嘴八舌地圍著李雲天寒暄起來。


    有十幾名禦史並沒有前去湊熱鬧,一臉狐疑地望著眼前的一幕,好像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


    “這人是誰呀?”趁著一名中年差役捧著手裏的一疊公文從邊上經過,一名瘦高個禦史指著被眾人簇擁著的李雲天不解地問道。


    “稟大人,他就是平定了交趾叛亂的鎮武候。”中年差役聞言躬身答道。


    “原來是李大人!”那名瘦高個禦史頓時恍然大悟,不由得望向了李雲天,怪不得年紀輕輕就身穿正四品的官袍,原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鎮武候,也是都察院新任的左僉都禦史。


    “都察院重地肆意喧嘩,成何體統?”就在這時,一個冷冷的聲音在院中響起,一名身穿正七品官袍的壯實男子從一旁的一個房間裏出來,麵無表情地望著那些圍聚在李雲天身旁談笑的禦史。


    “哼,不過是狐假虎威而已,真的以為拿根雞毛就能當令箭了?”麵對著那名壯實男子的斥責,一名立在李雲天身旁的禦史不由得冷哼了一聲,反唇相譏道。


    “你……”那名壯實男子聞言麵色一沉,指著那名禦史正要些什麽,猛然看見了邊上穿著正四品官袍的李雲天,頓時將後麵的話給咽了下去,詫異地打量著李雲天,不知道這位年輕的四品官員是何許人。


    “諸位,現在是辦公時間大家都散了吧,本官從交趾帶來了一些土產,散值的時候大家過來拿一下,迴家嚐嚐鮮。”李雲天不動聲色地瞅了一眼那名壯實男子,然後微笑著向四周的禦史道。


    “多謝李兄!”


    “托李大人的福,我等這下有口福了!”


    “李大人在交趾日理萬機還能想到我們,簡直就是我等的榮幸。”


    ……


    禦史們聞言紛紛向李雲天拱手告辭,然後談笑風生地離開了,一改先前沉鬱的氣氛。


    那名壯實男子望見眼前的一幕後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心中暗自猜測著李雲天的身份,弄不清這個李大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好像那些禦史對其甚是推崇。


    “交趾?難道……”猛然,壯實男子想到了一件事情,神情驚愕地盯著李雲天。


    在那些剛從交趾迴來的官員中,如此年輕的四品大員隻有一個,那就是那位在交趾立下赫赫功績的新晉鎮武候,同時也是都察院新任的左僉都禦史。


    意識到這一,壯實男子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難看,他萬萬沒有想到李雲天竟然在迴京的第二天就來了都察院,這使得他剛才無意中衝撞了李雲天,萬一李雲天記仇的話他以後在都察院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李雲天豈是一個容易招惹的人?


    “謝兄,你們為何聚在院子裏?”李雲天和那名國字臉禦史談笑風生地前往左僉都禦史的公房,等到了一個僻靜的地方,不動聲色地低聲問道,很顯然那些禦史不會無緣無故地聚在院子裏。


    “顧大人在都察院大力整頓吏治,本來這是一件好事,可是其手段過於剛硬偏激,使得大家人心惶惶,故而準備聯名彈劾他在都察院專權跋扈、黨同伐異。唉,既然大家都是同僚,何苦要趕盡殺絕呢!”


    國字臉禦史就是浙江道監察禦史謝恆,李雲天的同科好友,聞言無奈地歎了一口氣,看樣子對顧佐的行為頗為不滿。


    “顧大人是左都禦史,代表著咱們都察院的臉麵,他要是被大家彈劾的話咱們都察院可就成為了外界的笑柄。”李雲天沒想到都察院裏的局勢已經如此糟糕,竟然逼得謝恆等人連名彈劾顧佐,於是沉吟了一下後道,“你等下告訴大家,讓大家暫時不要輕舉妄動,都察院的事情還是在內部解決為好。”


    “我明白。”謝恆聞言麵色一喜,連忙了頭,暗中鬆了一口氣。


    有了李雲天這句話他也就放心了,也能向眾人有一個交待,李雲天既然不希望都察院內亂那麽一定會介入此事,屆時顧佐在都察院的權勢必將受到限製。


    “對了,剛才那人是誰,看樣子好像不是新晉的禦史。”隨後,李雲天想起了一件事情,不由得問道,他口中的人自然指的是先前斥責眾人喧嘩的那名壯實男子。


    在李雲天的印象裏他好像並沒有見過此人,而且都察院講究的是論資排輩,那些新晉禦史進來的時候無不夾著尾巴,絕對不敢在謝恆這些老資曆的禦史麵前表現得如此放肆。


    “顧大人舉薦的新任監察禦史。”謝恆聞言不由得搖了搖頭,言語中充滿了不屑,“不過是一個在京補缺知縣的舉人而已,仗著顧佐在都察院裏耀武揚威,實在是個卑鄙人。”


    “舉人?”李雲天感到有些意外,自從永樂帝開始禦史基本上已經由兩榜進士來擔任,而宣德帝登基後禦史更是清一色的進士,還從未恩準過非進士的官員進入都察院擔任禦史。


    “李兄救命呀!”就在這時,一個驚喜的聲音從前方傳來,打斷了李雲天的思緒,他抬頭一看隻見一名身穿正七品官袍的男子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後麵追過來幾名五大三粗的錦衣衛。


    “馬兄,此言何意?”等看清了那名神情焦急的男子相貌後,李雲天不無詫異地問道,向他求救的竟然是廣西道監察禦史馬安,看樣子好像招惹了什麽麻煩,否則豈會有錦衣衛的人出現?


    馬安是永樂年戊戌科的進士,性格孤傲,比李雲天高一屆,不僅與貴州道監察禦史崔輝同科,而且還是崔輝的老鄉,兩人關係甚好。


    崔輝當年巡按江西的時候差一整死李雲天,故而與李雲天成為了死敵,作為崔輝的好友馬安自然也對李雲天充滿了敵視,李雲天第一次來都察院上任的時候就是他開口嘲諷李雲天是依靠周雨婷的裙帶關係才進的都察院。


    李雲天沒有想到,以馬安的孤傲竟然會向自己求救,這可著實出乎了他的意料,也隱隱約約感覺到了都察院內局勢已經緊張到了極。


    “李兄,顧佐仗著皇上的恩寵大肆在都察院裏安插親信,千方百計搜羅我等貪贓枉法的罪證,想要趁機將都察院裏的異己鏟除,請李兄主持公道,還都察院一個清平。”馬安來到李雲天麵前,衝著他一拱手,情緒激動地控訴顧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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