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四年十二月中旬,乂安城上空烏雲密布,天氣陰沉得可怕,根據老人們的經驗,一場大雨即將來臨。


    蕭瑟的寒風中,乂安城南門和北門的街道上聚滿了拖兒帶女的居民,被守城的叛軍擋在了門口處禁止他們出城,現場吵鬧一片,聲音喧嘩,形勢異常混亂。


    乂安城的糧食在這個月初就已經吃光了,現在不僅城裏的居民,就是叛軍士兵也勒緊了褲腰帶,一天隻能吃個七成飽。


    叛軍所控製的地區去年的糧食收成本就不好,而黎利為了對抗明軍又從演州府、新平府、順化府和升華府拉來了不少壯丁,再加上跟隨叛軍逃難到乂安府的百姓,乂安府憑空增加了三四十萬人,單單乂安城叛軍的數量就達到了十幾萬,這無疑加劇了乂安府糧食的消耗。


    按照李雲天的部署,明軍在清化府和演州府嚴陣以待,防止乂安府的叛軍突圍,而且乂安府西部的南掌王國也李雲天的要求下在邊境陳兵五萬,阻止叛軍進入南掌地界。


    如此一來,乂安府叛軍北麵、西麵和南麵的逃路已經被堵死,隻剩下東麵沿海地區可逃。


    不過,先不叛軍能不能找到足夠的運兵船隻,他們想要出海並不容易,因為大明的一支由十幾艘船隻組成的水師部隊以清化港為基地,在乂安府東麵的海域遊弋,一旦發現海岸線上有船隻就會發動攻擊將其擊沉。


    這使得叛軍從海上逃亡的道路也被封鎖,要想走水路的話隻能在夜色下乘船偷渡離開,很顯然這無法將叛軍的大部隊運送出去。


    黎利已經看出了明軍想要將叛軍困死在乂安府的目的,因此想要打破困軍,率軍突圍進入乂安府西麵的南掌王國,結果在邊境地區遭到了南掌軍隊的迎頭痛擊,硬生生地被打了迴來。


    這並不是南掌軍隊的戰鬥力有麽多強悍,而是在交趾經曆了一連串的失利後,叛軍的士氣已經深受打擊,主力部隊更是在交州府和占城國的戰鬥而傷亡慘重,現在僅僅剩下三萬人左右。


    因此,現在的叛軍已經今非昔比,除了那三萬主力尚能拚死一戰外,其餘的人根本就無法打硬仗和惡仗,再加上士氣低落,自然無法攻破南掌軍隊的防線。


    與此同時,南掌王很清楚,一旦使得叛軍進入南掌王國的地盤會使得南掌王國陷入巨大的麻煩,故而下令嚴防死守,牢牢地擋住了交趾叛軍西逃的步伐。


    在過去的大半年時間裏,交趾叛軍一共向南掌王國邊境進攻了兩次,兩次都铩羽而歸。


    時至今日,伴隨著南掌王接連向邊境增兵,邊境上的南掌軍隊已經達到了八萬之巨,給交趾叛軍帶來了巨大的麻煩。


    原本按照阮焉的建議,叛軍應該在夏季過後趁著秋冬時節山裏的瘴氣消退時放棄乂安城,全軍向南掌王國突圍,隻要能逃進南掌王國的深山裏那麽明軍和占城的軍隊就將毫無辦法,屆時隻需要對付南掌國的軍隊,而南掌**隊的戰鬥力要比明軍弱得多,比較容易對付。


    由於阮焉的提議是破釜沉舟的背水一戰,因此黎利心中有所顧慮,一旦叛軍大舉向南掌王國進攻,那麽清化府和演州府的明軍、占城軍隊一定會趁機殺進乂安府,奪了乂安城。


    萬一叛軍無法在第一時間攻破南掌軍隊的防線,那麽將麵臨腹背受敵的局麵,因此黎利並沒有采納阮焉的提議,先後兩次派軍攻打南掌軍隊,結果無功而返。


    由於叛軍的兩次進攻使得南掌國王警覺起來,大舉向邊境調兵,使得南掌軍隊的防線更加穩固,而叛軍因為白白耽誤了絕佳的進攻時間,處境每況日下。


    麵對著李雲天打造的這個鐵桶陣,不要黎利,就連一向足智多謀的阮焉也沒有什麽好辦法,畢竟明軍現在不僅占據了戰場上的優勢,而且還處於守勢,這就很難使得叛軍有什麽好機會。


    黎利和阮焉很清楚,這個冬季叛軍必須要撤離乂安府,否則叛軍就會發生崩潰,不是因為明軍的進攻而是由於缺少糧食,再驍勇善戰的士兵忍饑挨餓的話也無法進行戰鬥。


    尤為重要的是,一旦叛軍連每天半飽的糧食都無法供應,叛軍中必將發生騷亂,後果不堪設想。


    為了確保叛軍的軍糧,黎利早就做好了準備,現在的軍糧足夠維持叛軍七成飽狀態三個月,可城裏的居民和鄉鎮百姓他就無暇顧及了,隻能任其自謀生路。


    由於乂安城裏已經找不到糧食,居民們為了活命唯有離開尋找糧食,但叛軍很顯然不希望那些居民走,既是對叛軍士氣的打擊,也會把叛軍的境況泄露給明軍,關鍵時刻還能拉來協助守城。


    因此,那些想要逃走的居民在城門處被叛軍攔了下來,態度強硬地讓他們迴家,而居民們早已經饑腸轆轆,迴去豈不是隻有等死,故而聚集在城門處哀求叛軍放他們一條生路,讓他們出城找糧食吃。


    守門的叛軍當然不敢放行了,如今乂安府的糧食都已經被消耗殆盡,這些居民們想要活命唯有北上清化府或者南下演州府,到明軍控製的地區內才能找到糧食,誰不想活了放那些居民前去“投敵”。


    “平定王當年為了當交趾的土司私下與明軍議和,白白放棄了大好的局勢,結果卻被明軍所騙,現在又要拉著大家陪死,根本就不顧及大家的死活,大家現在跟他們拚了,隻要能出城就有活路,否則隻能白白在這裏等死。”


    就在北城城門處的居民苦苦哀求叛軍士兵放他們出城時,身後的隊伍中忽然爆發出了一聲大吼,由於現場的居民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一起,也不知道開口話的是誰。


    “對,跟他們拚了!”


    “隻有出去才有活路!”


    “平定王自私自利,就想著給自己撈好處,心裏完全沒有咱們,咱們沒必要留在這裏陪死!”


    ……


    伴隨著這聲大吼,現場居民心中壓抑已久的情緒隨即被引爆,在人群中七嘴八舌地喊了起來。


    隨即,人們潮水般向城門口湧去,頃刻之間就衝散了擋在前麵的叛軍士兵,爭先恐後地奔向城門。


    “快,關城門!”南城城門樓上的守將萬萬沒有料到現場的形勢會失控,頓時大吃了一驚,連忙高聲下達了命令。


    可惜,守將的命令晚了一步,不等城門洞裏的叛軍關上城門百姓們已經衝了過來,推開即將合上的城門後一窩蜂地逃了出去,沒命地向南方奔去。


    麵對著那些發狂般湧出城門的百姓,城門處的叛軍根本就沒有好辦法,由於現場的百姓人數眾多,他們隻能阻止一部分人,大部分的百姓都成功逃出了城。


    得知南門可以離開的消息後,乂安城的百姓們頓時沸騰了起來,紛紛湧向了南門,誰都不想留在城裏被活活餓死。


    可惜這些人的運氣不好,黎利知道南城城門被百姓衝開後立刻調集部隊前去增援,與現場的百姓爆發了一場衝突後重新奪迴了城門,將準備逃出城的百姓給趕了迴去。


    衝突過後,南城城門處的街道上血跡斑斑,一派狼藉,不僅橫七豎八地倒滿了冰冷的屍體和血流滿麵的傷者,而且還散落著眾多行李包裹,是居民們倉惶逃走時掉落的。


    一些家人圍在屍體和傷者身旁失聲痛哭,痛苦的呻吟聲和淒厲的痛哭聲在空中迴蕩,聽上去異常淒慘。


    “王爺,不能再把那些百姓留在城裏了,城中現在沒吃沒喝,百姓們無法存活下去,勢必再度與我義軍爆發衝突。”


    南城城門的衝突平息後,阮焉急匆匆地前去找黎利,憂心忡忡地向黎利道,想要讓黎利放百姓們出城。


    從長遠來看叛軍的根基是交趾的民心,一旦民心散了那麽叛軍也就沒有了未來,因此阮焉並不願意看見叛軍與交趾百姓的關係搞得太僵。


    “阮先生,本王何嚐不想讓那些百姓出城逃生,可是如果城裏的百姓一走,那麽乂安城就成為一座空城,明軍得知後必定前來圍困,我義軍屆時將被困死在乂安城。”


    黎利望了一眼阮焉一眼,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隨後沉吟了一下道,“為了城內居民的生計,本王已經決定調用一部分軍糧來解決他們的口糧,共度難關。”


    “王爺,乂安城不能再待了,明軍就是想讓我義軍困守此孤城,消耗我軍的軍糧,打擊我軍的士氣。”


    阮焉聞言不由得鬆了一口氣,沉聲向黎利道,“依下官看來,我軍可以向演州府方向突圍,演州府的兵力主要以占城士兵為主,作戰能力是最弱的一個,明軍絕對不會想到我軍會從演州府突圍,攻其不備下決定能殺出一條血路。”


    “本王也正是此意。”黎利了頭,看似隨意地問道,“阮先生,你覺得此次突圍誰來當先鋒,為我軍開路?”


    “王爺,依下官來看,陳將軍勇武善戰,處事沉穩,是先鋒的不二人選。”阮焉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想到了一個人選,不可否認陳元是叛軍中的第一戰將,否則去年黎利也不會派陳元攻占青雲城切斷占城王的退路。


    “如此甚好。”黎利聞言眉頭不經意地皺了皺,接著問道,“阮先生,你覺得陳將軍應該帶多少人馬前去?”


    “王爺,此次我軍是突襲,兵貴精而不貴多,依下官之見可讓陳將軍率領我義軍主力,一舉攻陷占城士兵在演州府的大營!”


    阮焉沉吟了一下,沉聲迴答,“隻要擊潰了占城士兵,那麽我義軍就能在明軍趕來增援前穿過占城士兵所組成的封鎖線。”


    “嗯,就依阮先生所言。”聽聞阮焉讓陳元掌管叛軍的主力,黎利的雙目頓時閃過了一絲不易覺察陰冷,隨後不動聲色地了頭,肯定了阮焉的提議。


    “去,把蔡將軍和兩位黎將軍喊來。”阮焉沒有覺察出黎利的異樣,與黎利又聊了一些叛軍的軍務後起身告辭,等他走後黎利的臉色立刻變得十分難看,衝著門外的親兵喊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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