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神捕司處於多事之秋。


    先是安上嬈被蔡京認做是女兒,後又是冷血暗殺金國世子的前事被暴露,接著是遊冬失蹤、無情和安上嬈不知所蹤。


    好不容易等冷血和遊冬的事情解決了,鐵手又被蔡京死咬住是殺死蔡絛的兇手,雙方險些大打出手。


    然而這還沒完。


    在這隔天就有消息傳來說蔡相爺失散多年的千金要和大聯盟的少盟主淩小骨成親,兩家共結秦晉之好,婚期都已經定下來了,隻等著蔡相爺廣發請帖宴請賓客,坐實這個傳聞了。


    消息傳入神捕司的時候,無情正接過飄雪特地為他煮的雪梨湯。


    這個消息避無可避的落入他的耳中。


    他的手一頓,手中的雪梨湯的湯麵向前一傾,從碗口漫了出來,沿著他的指節一路淌了下去。


    滾燙的湯水瞬間將整個手背燙得通紅。


    飄雪忙從他手上奪過了雪梨湯,急道:“追命,快去拿冷水和毛巾來!”


    追命也是一愣,而後匆匆的應了一聲,便用輕功翻了出去,舀了一瓢清水就端了過來。


    飄雪蹙著眉抬起了還有些心不在焉的無情的手,將他的手浸在冷水中,“這是怎麽了,好好喝個湯也能走神……”


    她沒敢提安上嬈的名字。


    無情沒應聲,隻沉默地看著沉在水中的自己手背上被燙出的印子。


    他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迴到神捕司的。


    唯一彌留在他記憶最深處的,是他閉上眼睛、陷入黑暗之前,他的妻子安靜的眸子——寂寞而又孤單,隱著傷痛。


    鐵手說,在他們找到他之前有一隻白鴿飛進了神捕司。鴿子的腿上綁著一張小紙條,紙條上寫著他的所在地。他們最開始也隻想試試看,卻沒想到最後真的在那個無名的村落中找到了陷入了沉沉睡夢中的他。


    無情沒有問除了他以外,他們就沒再看到其他人了嗎。


    答案不言而喻——


    “世事白雲蒼狗難料變化。”


    他輕笑了一聲,隨即又重重的咳了兩聲。


    被他的咳嗽聲攪碎的輕的近乎低喃的話語摻雜著似有若無的苦澀,“上嬈,是我讓你為難了嗎……”


    在場的幾個除了遊冬以外也都算是武藝高強,輕而易舉地便能將他口中含著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藍若飛一時語塞,結結巴巴的開口道:“那什麽,又沒說新娘子叫什麽名,也不一定就是上嬈啊。”


    “對啊對啊!”


    追命幫腔道,“我家妹子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又是一心向著你的的,怎麽可能是她!”


    無情沒說話,被長長的睫羽斂下所有情緒的黑色眼眸深沉的令人畏懼。


    在他宛若睡著的沉默之下,眾人的聲音也由紛雜慢慢地輕了下去。


    當一切終歸於靜的刹那,他慢慢地開口道:“是她。”


    “什麽?”


    追命一時沒反應過來。


    無情垂著眼眸,看著手背上的一大塊被燙傷的印記,語氣平靜的仿佛與他無關,“我知道的,那是她……”


    他的聲音又輕又緩,帶著深深的疲憊。


    他怎麽能不知道她?


    她一向心軟又嘴硬,最會將不在乎放在嘴上,可偏偏,最放不下的是她,最憐憫慈悲的還是她。


    所有人都覺得她溫柔,但實際上她隻是將殘忍埋沒在了溫柔的幻象之後。


    她自己覺得自己殘酷,但實際上她隻是將殘酷浮於溫柔的表象之上。——那樣近乎理智的溫柔。


    恐怕,就連她自己也不會承認,她可以為了一個與自己毫無關係的陌生人而死去。


    可是他知道,她會的。


    因為她的心地比誰都軟,她見過的黑暗比誰都多,所以她才比起任何人都更加的殘忍,更加的溫柔。


    ……對別人的溫柔,對自己的殘忍。


    一如她放置在他身上的全部溫柔,以及隱在溫柔之後的致命疼痛。


    他比任何人都要知道她——知道他的妻子不可能心甘情願的嫁給另一個男人。


    可如果,她是為了他——為了整個神捕司呢?


    自他醒來那一天便已經發現了,比起月前,他的身體明顯有了好轉……甚至,就連多年麻痹的雙腿也隱隱傳來陣痛,有了知覺。


    但是這些,他卻不知道,她是以何種代價來換取的,又是抱著何等的心思去換取的。


    無情又重重的咳了一聲。


    飄雪立馬將手邊的披風披在了他的肩上,卻被他拒絕了。


    青白一片的陽光映在他毫無血色的臉上,將他微微揚起的唇角磨礪得更加慘白。


    可是,上嬈,你是否知道,就如你曾所說:若非要以你受傷的結果來換得我流年無恙,那我寧可從一開始就不需要你的保護——


    >>>


    距離她和淩小骨大婚之日還有五天。


    即使喪失愛子,但是蔡京依然堅持按照原定計劃成親,說是要為蔡府衝衝喜。


    安上嬈整個人都是不好的。她深刻懷疑他秉持的是自己不好過,神捕司也別想好過的念頭。


    雖然她有上訴表達自己的堅決反對,但是蔡京和淩小骨兩個人聯手鎮壓了她的反對。不過退而其次的,他們叫來了淩小刀和桑芷妍在待嫁的這幾天陪她解悶。


    安上嬈:……我才不要這種妥協啊摔!


    不過話雖如此,能看到除了淩小骨和蔡京,以及那些守在門口用來看管她的人外的活人,她的內心還是有點開心的。


    尤其是桑芷妍好像是站在她這一方的。


    絲毫不知道桑姑娘已經叛命的安上嬈在看到背著醫藥箱的桑芷妍眼睛一亮,臉上便露出了一個笑容,“芷妍。”


    “上嬈。”


    桑芷妍笑著握住了她的手,“許久不見。”


    安上嬈一時間想不出更多的話來,隻能笑著。


    站在桑芷妍身後,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被忽視的淩小骨輕輕的勾了勾唇角。


    淩小刀喏喏地抓著他的衣袖小心翼翼的站在他的身後。


    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處之,便下意識地尋向自己的大哥企圖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些暗示。卻不想,她一抬頭,看到的就是他臉上嘴角淡淡的笑容。很輕很輕的笑,落在她的心口卻重如千鈞。


    一時間,淩小刀覺得自己心口有點發疼。


    她不知道應該如何來形容。


    她隻是覺得,在大哥他將嘴角揚起的刹那,分明是哭了。


    淩小骨不知道淩小刀想了什麽。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眉眼間在即刻便轉開了曖昧的暗光,方才那樣無力的姿態仿佛隻是一時的幻覺,從未出現過。


    “嬈嬈和桑姑娘的真好呢。”


    安上嬈斜眼瞟了他一眼,明擺著是一副不歡迎的樣子,“你怎麽來了?”


    淩小骨笑得很是溫和,“為夫自然是與嬈嬈來培養培養感情。”


    不等安上嬈答話,桑芷妍便開口道:“夫妻成親前數日不得相見。我觀淩公子儀表堂堂,合該是飽讀詩書,現下看來卻是芷妍過於武斷了。”


    “桑姑娘此言差矣。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窈窕佳人,君子好逑,寤寐思服,求之不得。故而在下難以按捺住心中所思所想也實可諒解。”


    桑芷妍冷笑了一聲,“花言巧語,巧言令色。也不知淩公子對多少佳人說過此話。”


    淩小骨微微一笑,不以為然,“淩小骨心中的佳人從始至終隻有嬈嬈一人,日月為證,天地可鑒。”


    安上嬈即答,“敬謝不敏。”


    淩小骨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僵硬,隨即卻又玩笑般的笑道:“嬈嬈如此可真是傷我的心啊。”


    他笑著,笑意卻沒映入眼眸半分。


    “我呢,最大的優點就是直白。”


    安上嬈毫不客氣的對著淩小骨燦爛一笑,“喜歡的就說喜歡,不喜歡的就說不喜歡。”


    淩小骨笑容不變,隻有黑色的眸子落在陽光的陰影處看不清楚情緒,“嬈嬈又調皮了。”


    安上嬈:“嗬嗬。”


    “嬈嬈如此害羞,我也不好繼續呆下去了。”


    淩小骨說著,將衣袖從淩小刀的手中抽出。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家妹妹柔軟的發頂,笑容變得溫柔了起來,“小刀,你和桑姑娘陪著你大嫂坐一會兒,等到戌時大哥再來接你迴去。”


    話畢,他便要抽迴手,卻被淩小刀按住了手,“大哥……”


    他頓了頓,而後笑著問道:“怎麽了?”


    淩小刀卻顯得有幾分吞吐。


    她想問,你為何會如此喜歡那個女子,又為何會喜歡的如此痛苦。


    但這些,從她幹淨明亮的眼中就已盡數明了的淩小骨沒有讓她說出口。


    他將寬大的手掌按在她的發頂上,指尖輕輕地摸了摸她柔軟的發絲,“……照顧好她,就當是大哥拜托你。”


    半晌,淩小刀低低的應了一聲。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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