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一開始磨根是完全出於討好老孫頭,拉近兩家關係以達到將自己兒子送去山外謀發展的目的。

    但幾碗酒下肚,記憶的閥門被拉開,那些舊事哎酒精的刺激下一股腦兒湧上心頭,連帶著人的真情實感也都被牽扯了出來。

    磨根抱著老孫頭的手臂眼淚汪汪,“都怪我沒本事,當初要是我有錢,好歹能送我爹去山外鎮子上的醫館治病,也不至於在家躺兩天就把人給躺沒了……”

    磨根的老爹當初吃了山裏的一種毒蘑菇,上吐下瀉,照著村裏的土法子搞了黴變的骨頭湯給老漢喝,以毒攻毒。

    結果這毒沒攻下來,倒把人給送走了。

    後來磨根總結了好多爹去世的教訓,其中就有貧窮,落後,以及這些帶來的人的思想的固執和愚昧。

    如果自己當初堅決果斷一些,不要去聽這聽那,直接帶爹出山,也許情況就不一樣。

    當初自己優柔寡斷,一方麵是年輕沒見過世麵,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兜裏沒錢。

    錢是人的膽啊!

    沒錢,你啥都不敢想,不敢做,到哪都畏畏縮縮,被別人,被命運牽著鼻子走。

    所以,他努力的往孫家靠攏,就是借助孫家的幫忙坐上了孫家溝裏正的位置。

    盡管這隻是一個隻有二三十戶人家的小村莊,可好歹他是裏正。

    在這個位置上做了幾年,磨根發現這遠遠不夠,他必須想法子把兒子送出去。

    自己可以通過老孫叔那邊最後一點舊情撈個裏正當當,將來老孫叔過世了,自己兒子跟孫家那邊就徹底的斷了關聯,到時候兒子不就又落迴最原始的起點了麽?

    不行,不能那樣,窮則思變。

    所以磨根才使出渾身解數,一直在等待孫家人迴村來掃墓。

    今天好不容易等到這個機會,立馬讓家裏人殺雞殺鴨,把家裏過年的硬貨都拿出來招待山外的貴客……

    如今喝了酒,這些積壓的感情被釋放,磨根抱著老孫頭的手臂,哭得像個孩子,直唿自己不孝順,不是個好兒子……

    聽得老孫頭也很是動容,不停的拍著磨根的後背安撫他,叔侄之間的關係就這樣無形之中就拉近了一大截。

    在磨根家吃飽喝足,一行人坐著騾車離開。

    楊若晴和小潔,還有大孫氏,孫氏幾個在一個車廂,後麵的車廂裏則是黃毛,小花,何蓮兒她們幾個帶著另幾個孩子。

    小潔揭開車窗簾子的一角,往後麵看。

    看到老孫頭正跟磨根那道別,磨根扶著老孫頭上了後麵的騾車,兩個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依依不舍的樣子。

    “別看了,要動身了。”

    大孫氏懷裏抱著小潔熟睡的閨女,壓低了聲提醒小潔。

    見小潔沒搭理,大孫氏伸長了腳輕輕踢了小潔一下,“坐好了。”

    小潔這才放下簾子,轉過身跟車廂裏的其他人那疑惑不解的說:“我在看我爺跟那個磨根叔道別,嘖嘖,我爺看樣子是動了真感情,好像把磨根叔當親侄子了,這種畫麵,當年大爺爺活著的時候,咱迴來探親掃墓,我看到他們老哥倆也是這樣。”

    “可這磨根叔,咱跟他沒啥交情啊,我爺咋好像一頓飯吃下來還真吃出一個親侄子來了呢?”

    大孫氏瞪了小潔一眼,說:“你們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不懂就別瞎說。”

    小孩子家家?

    小潔對這個稱唿可不服氣。

    “娘,我閨女都能打醬油啦,我咋還是小孩子家家的呢?”她不服的問。

    大孫氏說:“你看事情看不通透,這跟年紀無關。”

    小潔嘴角狠狠抽了下,扭頭去問自打上了車後就閉目養神的楊若晴:“晴兒姐,我娘說我看的不通透,那你呢?你對這事兒咋看的呀?”

    楊若晴閉著眼,彎起唇角淺笑。

    “姐,你裝啥深沉呢?我娘擠兌我呢,你倒是幫我說說話呀!”小潔輕輕推了楊若晴一把。

    楊若晴不由得睜開眼,打量小潔那噘著嘴賭氣的樣子,“我且問你,若是在孫家溝和長坪村之間讓你選一個地兒做娘家,選了一個就要放棄另一個地兒,你會選哪?”

    小潔臉上露出難色,“必須要二選一?”

    楊若晴點頭,“沒選的那個,往後都不準再迴了。”

    小潔垂下眼去,手指攪著帕子陷入兩難境地。

    大孫氏和孫氏悄然對視了一眼,兩人眼神都有些複雜。

    小潔深吸了一口氣,“要真是那樣……我還是選長坪村。”

    “為啥?”楊若晴微笑著問。

    小潔蹙著眉,目光從大孫氏和孫氏身上看過,說:“因為長坪村有我的親人。”

    “可是,你是在孫家溝出生的,在那裏生長了四五年才跟著家人搬到山外來。”楊若晴提醒。

    小潔說:“雖是那樣,可我的親人都在長坪村啊,所以對我來說,哪裏有親人,哪裏就是我的娘家。”

    楊若晴莞爾,“娘家之所以讓你有歸屬感,親切感,是因為有親人。”

    “同樣的道理,對我嘎公,也就是你爺來說,他對孫家溝的感情也是那般複雜的。”

    “但他跟你又不同,他在孫家溝過了前半輩子,就算那裏沒有他的親人,可老宅子還在,他割舍不下。”

    “可迴去了,又覺得物是人非,好不容易如今有個磨根叔能讓他找到一點老家這邊親人的親切感覺,他老人家肯定會珍視那份感覺的,加上剛又喝了酒,所以依依不舍很可以理解。”

    楊若晴幾乎是把這裏麵的事情給掰開了揉碎了再細細的說與小潔聽。

    這下,小潔就算是個二傻子,也能聽明白了。

    她垂下眼角,神情間染了幾分落寞。

    自己感覺很幸福很圓滿,那是因為啥都有,可是作為爺來說,他也不是生來就是她的爺。

    他也是別人的兒子,孫子,丈夫……

    他不僅需要來自晚輩後生們這裏的關愛,同樣也需要往上,去追溯屬於他過往的那些舊事,身上帶著舊事影子的故人,或者故人之子,這會讓他對孫家溝,對迴孫家溝這件事感覺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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