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洪門香主

    初春的嘉州,細雨朦朧。黃昏時分,智祥正要打烊關門,忽見雨中立著三個人,頭戴鬥笠身披蓑衣腰懸長劍,牽著馬一眼不發的盯著道岐醫館。

    “你們是來看病的嗎?”智祥問道。

    那三人並未答話,拴好馬便徑直走進門,雨水滴落了一地。

    賴道岐聞言自診室內出來,疑惑的望著他們。

    “賴道岐,還認得老夫麽?”其中一青麵老者道,年紀約有五十多歲,中原口音。

    賴道岐聞言麵色驟變:“你是吳香主……”

    老者冷笑道:“當年你害死了林舵主,沒想到躲到這嘉州邊遠之地來了,害得幫中兄弟好找啊。”

    “智祥,關門。”賴道岐吩咐道。

    “不必了。”老者身子未動,右手無聲無息的向後一拍,那兩扇門“砰”的一聲竟然自行合上了。

    智祥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林舵主身染惡性瘟疫,當時脈現偃刀,肝氣已絕,並非賴某醫死了他,而是根本就無藥可治啊。”賴道岐匆匆辯解說道。

    “那老夫問你,道岐醫館現今聲名遠播,賴老郎中治愈了十絕脈是也不是?”

    “這……”賴道岐語塞道,“隻是碰巧治好了而已,其實藥理也不是十分明確。”

    “不少的肝絕病人在賴老郎中手裏都藥到病除,唯獨林舵主就無藥可醫麽?”老者嘿嘿道。

    賴道岐臉色脹得通紅:“吳香主倘若不信,那賴某也無話可說,要殺便殺好了。”

    吳香主瞥見智祥在一旁,不過是個半大孩子也就未加理會。

    可此刻,智祥心中卻是懊悔不已,若不是自己的那塊老赤箭,也不至於為賴老引來殺身之禍,他盤算著要不要把真相說出去。

    這時,吳香主麵色緩和了下來,微微一笑:“賴先生,老夫真要你的命,會囉嗦這些廢話嗎?現在少舵主也患了同樣的病,若是能夠醫好他,前帳一筆勾消,還會有不菲的報酬,你意下如何?”

    賴道岐聞言吃了一驚,這些年躲避洪幫的追殺,時刻提心吊膽,方才麵臨絕望之際,又突然峰迴路轉有了生存的希望,自然大喜過望,連忙說:“當然,當然,賴某理應效力。”

    吳香主頜首道:“如此甚好,就請賴先生即刻動身前往西安府一行。”

    “今晚就走?”賴道岐望了望外麵的雨勢。

    “放心,自然不會讓雨淋著賴先生,”吳香主吩咐隨從,“你們倆個去雇一輛馬車來。”那兩人應聲而去。

    賴道岐招唿智祥近前,吩咐他:“你就在家裏看著店鋪等我迴來。”

    智祥心裏暗想,賴先生不帶老赤箭去,肯定醫不好那位少舵主,結果仍是必死無疑。自己曾被久真堂拒之門外,是賴先生收留了他,賴先生也一直對自己照顧有加,這次若不是老赤箭惹出事端,吳香主他們也找不到這裏來。自己總不能見死不救,可這事兒要如何對他來解釋呢。

    “西安府在哪兒,遠麽?”智祥問。

    “嗯,在陝西終南山那邊,往返最快需半個月吧。”賴道岐答道。

    終南山……智祥想起《內丹秘旨》中提到過這個地方,那裏是不少於數十種靈藥的生長地,若是自己能夠同行,保不準會遇上幾種呢,這倒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

    “我想隨您一起去,既方便伺^候先生,也能出外長長見識,除了嘉州城,我哪兒都沒去過。”智祥誠懇的要求道。

    賴先生思忖著旅途中馬車上有人陪伴倒不至於寂.寞,再者讓這孩子出外曆練曆練也是好事,於是便點頭應允,讓他去收拾行裝。

    智祥跑迴到屋裏,取下那包剩餘的老赤箭片和幾件衣物打成包袱,再把那本《內丹秘旨》包好藏迴到梁上隱秘處,反正自已已經讀了多遍,幾乎都能背誦得下來。

    馬車雇來了,有避雨的油布車蓬,馬夫是個沉默寡言的精瘦漢子。

    賴先生親自配好了數包獨活湯草藥,交給智祥收好,然後鎖好門背上藥箱上了馬車,一行人冒雨連夜離開了嘉州城。

    自古出川有三條道常走,一是金牛道,二是連雲道,三是子午古道。金牛道又叫蜀棧,金牛道是古代川陝的交通幹線,此道川北廣元到陝南寧強一段十分險峻。詩人李白讚歎的“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就是指的這一段。現在吳香主他們走的是第三個子午古道,子午古道,自長安向南,進子午峪,在碾子坪處越過秦嶺中線,到西鄉縣南邊的子午鎮,折向西經洋縣城關鎮到達漢中,再向南穿過巴山,直抵四川綿陽涪城區。子午古道,北端稱“子”,南端稱“午”。子午,即yin陽也,全長約四百多公裏。子午道,又名荔枝道,因楊貴妃愛吃荔枝,唐玄宗便命人整修了從四川涪陵到長安的道路,快馬傳遞荔枝到長安。於是每年“飛騎馳進,七日七夜至京,人馬多斃於路,百姓苦之”……

    智祥坐在馬車裏,一路的山川景致、市井集墟和風土人情與嘉州迥然不同,令他大開眼界。

    途中,賴先生講述了他與洪幫結下梁子的過程。

    當年,賴道歧曾是一名江湖“走方醫”,在陝西行醫時被請去為洪幫分舵主林大江治病。“走方醫”大都能言善道,諸如“祖傳秘方,藥到病除”等等,通常話都說得比較吹噓。但當他見到病人切脈之時便即刻傻了眼。那林舵主身染瘟疫,麵瘦蒼白眼黃,唿吸困難,不思飲食,且胃氣已絕,脈象呈十絕脈之雀啄脈。唉,當時隻怪自己一時糊塗,明知無可救治卻仍給他服下了治療瘟疫的“普濟丹”,結果第二天還是氣絕身亡,賴道歧則趁著幫中混亂之際趕緊溜走了。此後聽聞洪幫到處追查他的下落,認定是他害死了林舵主,賴道岐不敢再在陝西一帶行醫,隻得離開陝西遠避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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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是‘普濟丹’?”智祥問。

    “這是我們走方醫當中的十五大總治方之一,名為‘截藥’,意思是說把病給‘截住’,最常見的就是男用黃鶴丹,女用青囊丸,可截百病。”

    “真的能治百病麽。”智祥不太相信。

    賴道岐苦笑道:“截藥專方專治,能出奇製勝,使病速愈,其下藥極重,為的是服下後即刻見效,令人驚詫信服,然後再售餘藥,價錢自然就高,至於病患是否痊愈也就管不了這麽多,所以走方醫在每個地方最多隻停留五六日。”

    經賴道岐的講述,智祥對江湖走方醫這一行當有了大致的了解。

    凡州府縣城內都有診所,看病抓藥容易,而鄉間交通不便,隻能靠那些走村串巷的江湖走方醫瞧病了。“走方醫”源於扁鵲,延續於華佗而流傳至今。

    走方醫三大法“頂、串、截”,頂指藥物上行為吐藥,串是藥物下行為瀉藥,截是以發汗上吐下泄的方法截住疾病,共有九頂、十三串、七十二截秘法。總之服藥見效要快,藥物便宜價格低廉,而且隨時方便就地可采摘。

    當然最拿手的是拔牙、點痣、去翳和捉蟲,如用離骨散點牙,半柱香時間即落,點痣一宿便脫,這些絕招向來都秘而不傳,隻是師徒間相授。

    經過數日的顛簸,這一日傍晚時分,他們終於趕到了渝州。

    渝州是一座曆史文化名城。入得城來,市井內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空氣中彌散著一股淡淡的酒香。

    賴道岐鼻子嗅嗅,咂了咂zui:“此乃巴縣劉氏‘咂酒’,以大豆、大米、高粱、糯米和蕎子五種糧食釀製而成,端的是香氣悠久,滋味醇厚,入口甘美清爽至極啊。”

    前麵大油樟樹下探出酒幌,是一家老字號客棧。

    吳香主下馬說道:“大家一路車馬勞頓,在這裏稍作歇息。於是便安排人給馬喂些草料。

    這時外麵有搖鈴聲漸至,賴道岐指給智祥看:“這就是走方醫的串鈴聲,又叫‘虎撐’,是走方醫拉客的招牌。”

    那人是個布衣灰袍的清瘦老者,身背藥箱手搖串鈴,持黑字白旗招牌,招牌上寫著“祖傳秘方,祝由十三科”,旁邊跟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

    “走方醫搖鈴是有行規的,放在xiong前搖動,表示自己是一般的郎中,與肩齊平的醫術較高,舉過頭頂搖動,則表示醫術非常高明。”賴道岐解釋說。

    智祥望過去,那老者搖鈴過頂,於是說道:“他的醫術一定是很高明了。”

    “也不一定,江湖上濫竽充數者不乏其人。”賴道岐不屑道。

    不多時,吳香主派去的隨從迴來了,稟告說:“香主,馬車已安頓好,明天一早出發,走七天,可以直達長安城。”

    “嗯,看來隻有明早再動身了,去要兩間上好的客房,今晚就住在這家客棧。”吳香主吩咐道。

    “是,香主。”那人應道。

    小二捧上兩三壇子酒過來,殷勤地說道:“客官不是本地人吧,這是本地方有名的‘咂酒’,由五種糧食釀造而成,凡過往商客無不飲此酒,客官要不要嚐嚐?”

    “久聞渝州‘咂酒’大名,今天便好好的痛飲一番,也不枉此行了。”吳香主拍開泥封,一股濃烈的酒香撲鼻而來。

    “好酒。”眾人皆口讚道。

    賴道岐深吸一口氣,迫不及待的端起碗一飲而盡,不住的咂zui,閉上眼睛似在無窮迴味一般。

    智祥不會飲酒,獨自吃飽了飯坐在一邊,看著無趣,便起身說去外麵街上轉轉,賴道岐叮囑他別走遠,早點迴來。

    暮色降臨,街上人來人往,空氣中飄來陣陣麻辣香氣,那是本地有名小吃“渝州小麵”的攤子,麵條色澤鬆散紅亮、麻辣相間,油重無水。

    智祥無心賞景,目光四處望去,想尋找方才街上經過的老鈴醫。

    大街拐角處,他看見了那老者和小姑娘正坐在一麵攤前吃麵,桌旁立著布料招牌,藥箱擱在腳旁。

    智祥一般不善與陌生人交往,走到跟前正躊躇著如何開口時,正巧老者放下碗筷抬起頭,目光與智祥不期而遇。

    老者凝視著智祥,眼神中閃過一絲驚異,說道:“這位小xiong弟的皮坎肩很是別致,是兔毛的麽?”

    “我也不曉得。”智祥搖了搖頭。

    “可否借老夫一觀?”老者和善的微笑著。

    智祥脫下坎肩遞了過去。

    老者捧著坎肩翻來覆去的看著,手扒拉著rou軟的灰毛,又送至鼻子下聞了聞,麵色越來越凝重,最後開口道:“你這坎肩是在哪兒買來的?”

    “是我娘縫製的。”智祥感覺這老頭很好笑。

    老者疑惑的目光端詳著智祥:“聽口音,小xiong弟不是渝州本地人吧。”

    “嘉州。”智祥答道。

    “哦,”老者接著問道,“那這毛皮從何而來?”

    “家裏的。”

    老者點了點頭,將坎肩交還給智祥,微微一笑說:“小xiong弟,你好像是有事兒找我。”

    智祥“嗯”了聲,說道:“老伯,我見您串鈴高舉過頂,醫術一定很高明了。”

    老者聞言樂了:“醫術馬馬虎虎,算是過得去吧,怎麽,有人生病了嗎?”

    “不是,”智祥遲疑著說道,“老伯,您知道終南山麽?”

    老者一愣,道:“年輕時采藥去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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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智祥接著問起了有關終南山的情況,並說自己想去那兒采藥。

    “終南山方圓數千裏,山高林密,人煙罕至,藥材遍地都是,是從醫之人夢寐以求的中藥寶庫。終南山主峰太白山盛產許多名貴藥材,素有“草藥王國”之稱,在當地至今都傳唱著“太乙山,遍地寶、有病不用愁,上山扯把草”的歌謠。不但靈芝、田七、天麻、川貝以及鐵皮石斛等名貴中草藥不少,另外,花甲茯苓、江邊一碗水、七葉一枝花和長鞭紅景天都是那兒獨有的。總之,那地方好藥材多不勝數,這麽多年了,老夫還時常會夢見呢。”老者歎息道。

    “那兒可以采到生長千年的藥草麽?”

    老者詫異的望著智祥:“千年靈藥肯定有,不過絕非尋常人可得,且不說毒蟲猛獸,萬一遇到精怪,必定屍骨無存。當年老夫也隻是在終南山的邊上轉轉,采些普通草藥,絕不敢踏入深山老林。”

    “‘精怪’,那是什麽?”智祥從未聽說過。

    “據說有的似人形,體形高大,披毛黑麵,足反踵,兇猛異常喜歡食人。”這類精怪在《山海經》中有大量描述,老者解釋給他聽。

    智祥聽了心中不免有些膽怯,但轉念一想,正因為采“靈藥”太過艱難,世間上才能得以留存,不管怎樣去看了再說,興許運氣好遇上幾株也說不定,就像是在峨眉山上找到那株老赤箭一樣。

    智祥坐下與老者攀談起來,得知老者名叫趙伯雲,杭州錢塘人士,是一名職業走方醫。小姑娘是我秋季在路邊撿來的,天生啞巴,見其可憐便一直帶在身邊,取名秋燕,至今已有十四年了。趙伯雲問起了智祥家裏情況,智祥也如實相告,兩人談得甚是投緣。

    吳香主的兩名隨從找到了智祥,叫他迴客棧。

    “我得走了,明天一早還要坐馬車去長安。”智祥戀戀不舍的起身告別。

    臨別時,趙伯雲壓低聲音說道:“智祥小xiong弟,你的這件坎肩可不是普通皮毛,進山采藥時穿著它千萬別脫,可避毒蟲瘴氣,切記。”

    看著智祥走遠了,趙伯雲抬眼望著夜空,沉思良久,低頭對秋燕說道:“看來,要走趟嘉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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