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瓏雖允諾了長公主佛龕之事,動手之前卻有些犯愁。


    墨世鈞將皇宮裏關於十八羅漢的物件皆拿出來給她,奈何除了畫像,便是雕刻,若想作成佛龕實屬不易。


    靈瓏琢磨良久,決定跑到西北湖處觀摩那方小石獅。那小石獅同佛龕之物自然不同,好在皆是燒築之物,對於構思背景和側景,卻頗有幾分助益。


    靈瓏撅著小屁股,蹲在小石獅跟前觀摩,一蹲便是一晌午,連帶冰兒和翠濃也被曬得頭暈眼花。


    靈瓏凝眉思索片刻,朝著身後揮手道,“兩位姐姐且去背陰處歇上一歇,再有一會子便好。”


    冰兒和翠濃齊齊搖頭,一個將帕子擋在靈瓏頭頂,一個則幹脆用身子擋住了白花花的日頭。


    靈瓏搖頭失笑,好在觀摩得差不多了,索性拉著冰兒和翠濃閃身躲到了岩石後,“是瓏兒思慮不周,傍晚過來便是,何苦累得二位姐姐一起曬太陽。”


    翠濃用帕子細細替靈瓏擦拭著額際的汗水,嘴裏嗔怪道,“奴婢倒是無礙,隻小姐這般曬著,仔細中了暑熱。”


    冰兒將冰鎮酸梅汁遞給靈瓏,微微頷首道,“翠濃姐姐說得極是,小姐這些日子,越發清減了。”


    靈瓏捏了捏不剩二兩肉的小臉,挑眉打趣道,“姐姐,各家小姐都在追求身量纖瘦,連纓兒也說要少吃一碟子碧玉羹,瓏兒這般,豈不是羨煞了旁人。”


    冰兒跳了跳眼皮,翠濃則捏著帕子不陰不陽道,“小姐若有十一公主那般身量,莫說一碗碧玉羹,就是兩碗,奴婢們也不會管你的。”


    靈瓏嘻嘻笑著,將冰兒和翠濃壓在石頭上坐下,倒從角落裏撿拾了幾顆石子,在平整處練習桃花陣。這桃花陣她早已習得,卻力求精益求精,以期能夠達到書中所述“分不清真與幻”的境地。


    冰兒用小手輕輕戳了戳靈瓏的小臉,輕聲開口道,“小姐,你整日擺弄這些石子,到底用來做什麽?”


    靈瓏豁然抬眸,她日日倒騰陣法,卻從未進去過,索性轉了轉眼睛,扯著冰兒輕笑道,“冰兒姐姐,這是陣法,待會兒瓏兒入了這陣法,若出不來,你便將這顆最大的石子拿開可好?”


    冰兒凝眉搖頭道,“小姐,什麽叫出不來,為何會出不來?”


    靈瓏不予多做解釋,直接抬腳入了那方三丈寬五丈長的桃花陣。


    桃花陣裏四處是桃花,白色如玉似錦,粉色婀娜多姿,頗有幾分浪漫柔情的味道。


    靈瓏看著那花瓣紛紛揚揚地落下,險些迷醉在這般粉妝玉砌的花海裏。隻可惜,她知曉,一切皆是幻境罷了。


    靈瓏朝著花叢深處擺了擺手,輕聲唿喚道,“冰兒姐姐,翠濃姐姐,瓏兒要出去啦。”


    靈瓏自然聽不到冰兒和翠濃的應答,卻微笑著閉起眼睛,依照布陣的路徑,朝著一顆最粗最高的桃花樹衝撞而去,下一刻她便略微趔趄地撲進了冰兒的懷抱裏。


    冰兒將小手貼在靈瓏麵頰之上,擔憂地問道,“小姐,你沒事吧?”


    “沒事兒,好得不能再好了。”


    靈瓏喜形於色,但見冰兒和翠濃滿是困惑,索性一手拎著一個,直接丟進了桃花陣裏。


    冰兒一屁股蹲在地上,傻乎乎地問道,“好美啊,這是哪裏啊?”


    翠濃鎮定地將冰兒攙扶起來,挑眉輕笑道,“怕便是小姐說的那陣法了,你瞅瞅,倒跟真的似的。”


    冰兒忙不迭地點頭,捏起一片花瓣湊近唇邊舔了舔,瞬間驚叫道,“翠濃姐姐,這桃花竟然是真的!”


    翠濃頓覺納罕,扯了一根桃花枝放在鼻端輕嗅,頓覺沁人心脾,芳香肺腑,索性扯開嗓子朗笑道,“小姐,奴婢想在這裏多呆一會子。”


    靈瓏含笑點頭,慵懶地靠在岩石上小憩。她接連幾日不曾安枕,這一閉眼,不小心便睡了過去。


    半個時辰後,靈瓏悠然轉醒,但見冰兒和翠濃還在陣法裏轉悠,頓時有些驚嚇,連忙將陣眼拿開,隨即起身迎了上去。


    冰兒和翠濃正在桃花樹下嬉鬧,可轉眼間,桃花不見了,花瓣雨也沒有了,隻餘臉上火辣辣地疼。


    靈瓏忍不住捂臉,歉然開口道,“兩位姐姐,瓏兒睡著了,且快些迴梅蘭閣塗抹些藥膏吧。”


    冰兒將小手附著在臉頰上,頓時疼得直咧嘴,欲哭無淚道,“小姐,為什麽會這樣?冰兒明明躲在桃樹下的。”


    靈瓏哭喪著小臉,訥訥開口道,“那啥,冰兒姐姐,陣法裏是桃樹下,陣法外卻是在太陽底下的,所以……”


    翠濃伸出手指輕輕彈了彈靈瓏的額頭,搖頭歎息道,“所以,咱們還是快些迴去抹藥吧”,說罷,一手拎著冰兒,一手拽著靈瓏,急匆匆地朝著梅蘭閣而去。


    桃花陣成功了,靈瓏少不得歡喜。可是她知道,這桃花陣不過是入門陣法,若想習得精妙,卻不是一朝一夕、一蹴而就的。


    靈瓏將那些鬼魅頭像一一在腦海裏過濾,最後卻不得不深深地搖頭,將視線落在了眼前的畫作上。


    這畫作是禦畫坊繪製的十八羅漢圖,寬一米,長十米,筆觸雖清淺樸素,卻將每位羅漢的神態描摹得栩栩如生。


    靈瓏將畫作緩緩展開,依次拜膜而去,最後卻將視線定格在了舉缽羅漢身上。這舉缽羅漢名曰迦諾迦跋厘隋閣,是一位托化緣的行者。


    靈瓏看著迦諾迦跋厘隋閣分明潦倒卻虔誠慈悲的笑容,瞬間打動了心神,隱約間明白了長公主口中的緣相之說。


    靈瓏搖頭失笑,倒將旁的畫品棄開,專門盯著那舉缽羅漢研究,約莫一個時辰後,才用硯台將墨色暈開,執起狼毫筆落在了畫紙上。


    夜,寂靜無聲,敞開的窗戶卻隱隱吹進來絲絲涼風,難得愜意舒爽。


    靈瓏穿著裏衣執筆作畫,一勾一挑,一暈一色,皆神情專注、一氣嗬成。奈何邊邊角角繁瑣細致,直至三更天時,舉缽羅漢的畫像隻完成了一張側臉和一個圓缽,畫紙卻散落了三十餘張。


    靈瓏將畫紙撿拾起來,按照心中所想細細拚接,一道皺紋,一縷胡須皆細致入微,迦諾迦跋厘隋閣竟似活了起來,慈眉善目地對她微笑。


    靈瓏滿意地頷首,疲憊地伸了伸懶腰,歪在榻上沉沉睡了過去。


    連續十餘日,靈瓏皆置身在書房裏作畫,身量雖又添纖細之貌,精氣神兒卻十足的充沛。


    這一日,靈瓏帶著冰兒、翠濃去紫萱宮交差,容妃倒也罷了,期間探望過幾次,倒並不吃驚,倒是長公主見了靈瓏那般纖瘦,忍不住凝眉道,“你這孩子,本公主雖囑咐你用些心思,你也無須這般用心啊。瞧瞧這般的身段,倒叫本公主如何向古姐姐交代。”


    靈瓏羞澀地撓了撓頭,訥訥開口道,“不關長公主的事兒,臣女雖說讓長公主找大能之人另外繪製。可臣女好勝,到底不想輸了陣勢,難免失了些分寸。不過,長公主莫要憂心,待會臣女在容妃娘娘這裏多喝碗湯羹,明日一準便圓潤了。”


    長公主搖頭失笑,容妃卻朗笑出聲道,“瞅瞅這孩子,分明是饞湯膳了,這般累了心神,倒是可憐見的。也罷,今日那一缽子野山參烏雞湯,倒淨與你吃,連纓兒也不準碰的。”


    靈瓏屈膝道謝,朝著長公主開口道,“長公主,臣女作得是舉缽羅漢,倒要長公主鑒賞鑒賞才好。”


    長公主期待地頷首,本是就著冰兒和翠濃的手一張張閱覽,觀了幾張後,卻直接將畫紙取了過去,自行找了張石案俯身觀賞起來,竟是久久不曾抬頭。


    容妃見長公主這般入神兒,索性下了主位,湊到長公主身旁一起觀賞。少時,丫鬟們皆侯在角落,公主和容妃倒棄了旁人仔仔細細地投入了畫作之中。


    這舉缽羅漢,靈瓏總共做了兩百九十八張畫作,方方麵麵,棱棱角角,事無巨細不說,還將製作胚膜時需要注意的地方做了注解,短時間內隻怕難以看完。


    靈瓏站立在殿上昏昏欲睡,紫竹掩唇輕笑,倒將靈瓏壓在了椅子裏,輕聲囑咐道,“小姐且歇一會吧,橫豎要等上不少時辰的。”


    靈瓏感激地頷首,單手支起小下巴,癱坐在椅子裏,沒一會兒便睡了過去。


    良久後,容妃和長公主終於想要歇一會子,轉臉卻見靈瓏頭顱輕點地睡著了,不由相視一笑。


    冰兒本欲上前叫醒靈瓏,長公主卻抬手製止了,倒引著容妃將畫作抱進了隔間,將旁的丫鬟也遣散了出去。


    靈瓏這一覺睡得極其紮實,醒來之時,天色竟漸漸地暗淡了下來。她迷茫地環顧四周,頓時彈跳起身,急慌慌地喊道,“完了完了,我竟然在這裏睡著了,長公主呢,我的課呢?”


    冰兒將靈瓏壓進椅子坐下,翠濃忙遞了茶水過來,輕聲安撫道,“小姐,別著急,長公主迴府去了。容妃娘娘見小姐疲累,一早便替小姐請了假,小姐放心便是。”


    靈瓏緩緩地吐口氣,凝眉吩咐道,“姐姐,下次到底要叫醒我才是。”


    翠濃和冰兒連忙應聲,主仆三人向容妃告辭,終究在晚膳之前,趕迴了西嵐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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