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命婦從路嫣然身側走過,未曾停留,隻看著路夫人的眼神難免諷刺。


    漸漸的,中堂殿終於安靜了下來,而路嫣然依舊直挺挺地跪著。


    路夫人撲了過去,摸著路嫣然蒼白的小臉心疼道,“嫣兒,快起來,走,跟娘親迴府。”


    路嫣然將路夫人的手臂推開,眼神犀利道,“不,本妃要去見皇後娘娘。我是她欽定的太子妃,沒得我倒黴她卻能躲清淨的道理。”


    路夫人被唬了一跳,連忙捂住路嫣然的小嘴道,“嫣兒,你別再鬧了。這會子皇後娘娘該睡下了,你何故還要去碰釘子啊。乖,聽娘親的話,跟娘親迴去,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的。”


    路嫣然扯掉路夫人的手,狀似瘋狂道,“鬧?不,我不鬧。女兒這便去鳳儀宮守著,皇後若不讓我進去,我就一直跪著,想要甩掉我路嫣然,皇後休想,太子也休想。”


    路太傅來到近前,唉聲歎氣道,“嫣兒啊嫣兒,你怎麽如今還看不明白。皇上雖沒有明說,可攆了你迴府,便是在告訴眾人,那抄襲者是你無異了。太子本就對你不喜,出了這檔子事兒,他又怎會要你。你太讓祖父失望了。”


    路夫人本想提醒路太傅不要刺激路嫣然,奈何已經晚了。


    路嫣然聽了路太傅的話,頓時麵如死灰,竟是嚶嚶地哭了起來,漸漸地竟還變成了嚎啕大哭,將收拾桌椅杯盤的宮女們嚇了一跳。


    路夫人連忙將路嫣然攬進懷裏心肝寶貝地哄著,奈何路嫣然哭得撕心裂肺,力氣又頗大,路夫人一時不察竟被她推到了桌角上。立時疼得冷汗直冒,順著桌子便滑了下來。


    路侍郎不忍被同門恥笑蔑視,原本悄悄溜去了側旁的花園子散心,豈料一迴來,正好看到路嫣然推搡路夫人的一幕。他大步跨到路嫣然麵前,掄圓了手臂就是一巴掌,張嘴罵道,“孽障,慣會丟人現眼倒也罷了,而今竟還敢推搡你娘親,既不想迴去便不要迴去了,我權當沒你這般的女兒。”


    路嫣然被打蒙了,她看著娘親被父親抱走,看著路太傅摔著衣袖離開,竟留她一個弱女子麵對著下賤宮婢的恥笑,頓時悲從中來,卻是纏緊了手裏的絲絹帕子,再也哭不出來。


    靈瓏,都是你害我的,都怪你,我不會放過你的,絕不。


    路嫣然陰狠地笑笑,胡亂擦拭著臉上的淚痕,踉蹌著起身。


    如意連忙上前攙扶著她,皺眉道,“小姐,您慢著點兒。”


    路嫣然勾唇笑道,“如意,如今就隻剩下你不嫌棄我了。你放心,本小姐這條命值錢的很,怎麽也得顧念著自個兒的身子。”


    如意攙扶著路嫣然往宮外的方向而去,卻忍不住提醒道,“小姐,夫人受傷了,您看?”


    路嫣然頷首,摸著那漸漸腫起來的半邊臉頰悠然道,“受傷了好啊,娘親不受傷,我在府裏還如何立足啊”,說完,竟是扯著如意一瘸一拐地追趕路夫人而去。


    馬車搖搖晃晃地停在了丞相府門口,靈翰霆率先下車,卻不急著進門,竟是負手而立留在門口等著。


    少時,古靈兒便在福嬤嬤的攙扶下緩緩邁下了馬車。


    四目交接後,靈翰霆微微頷首,轉身便準備進府門而去。


    古靈兒見他要走,垂了眼眸喊道,“你等等。”


    靈翰霆立時頓住了腳步,緩緩轉身,卻見古靈兒將一個包袱遞給他道,“這是瓏兒做與你的中衣,囑咐你天涼了,仔細身子”,說完,攜了福嬤嬤款步離去。


    靈翰霆將中衣抱進懷裏揉了揉,莫名帶著絲絲暖意,他勾唇笑笑,眼見福管家朝他看過來,連忙咳了咳嗓子掩飾,提步便進了府門。


    福管家憨厚地笑笑,卻見影牆後有一道人影閃動,連忙高聲囑咐道,“相爺,天黑了,仔細腳下。”


    靈翰霆挑眉,腳步卻未曾停頓,這道影牆早該拆了,可若拆了,他日後若再想偷看,到底也不便利,索性由它去吧。


    晌午,靈瓏用完午膳,才要取本書卷迴榻上休憩,卻見翠濃推門而入,“小姐,容妃娘娘請您去紫萱宮一趟。”


    靈瓏訝然,她與墨連纓方才還在一處用膳,竟沒聽這孩子提起。


    靈瓏不疑有他,在翠濃地服侍下整理好宮裝,披了件大氅就去了外間。


    卻見一個頗為眼生的小宮女侯在一旁,見她出來,客客氣氣地屈膝行禮道,“靈瓏小姐,我家娘娘請您去一趟。”


    靈瓏頷首,淺笑盈盈道,“有勞姐姐在前麵帶路。”


    小宮女連忙側身應道,“奴婢不敢,小姐請隨奴婢來。”


    靈瓏朝著翠濃交代幾句,隨著小宮女便出了西嵐宮,徑直朝西北方向而去。


    可走著走著,靈瓏心裏便有些納罕,這似乎不是去紫萱宮的路,倒像是……


    靈瓏留神看著,她雖經常迷路,卻跟著墨連纓去過紫萱宮一次。紫萱宮外除了大片的玉樹,便是數不勝數的星星草,而這一路走來,除了富貴牡丹,竟全是杜若和芙蓉。


    靈瓏不著痕跡地踏前幾步,朝著小宮女隨口問道,“姐姐,紫萱宮外的星星草呢,緣何忽然不見了?”


    小宮女眯眼笑道,“靈小姐,紫萱宮外的星星草還在,可這是去鳳儀宮的路呢。”


    “鳳儀宮?”靈瓏凝眉,不由地停在原地。


    小宮女迴眸,朝著靈瓏屈膝道,“靈小姐,快走吧,仔細讓皇後娘娘等久了。”


    靈瓏頷首,卻忍不住歎氣道,“估計是翠濃姐姐聽錯了,到底也是靈瓏大意,方才應該問一問姐姐才是。”


    小宮女挑眉笑道,“難不成,靈小姐眼裏隻有紫萱宮,倒沒咱們鳳儀宮不成?”


    靈瓏跺跺腳,故作羞赧地笑道,“姐姐,你莫要取笑我。靈瓏這還是第一次去鳳儀宮麵見皇後娘娘,卻未曾好好梳妝打扮,沒得褻瀆了皇後娘娘的威儀。姐姐,不若你在此處等我片刻,我去重新換身衣裳可好?”


    小宮女立時便笑了,兀自扯著靈瓏的手臂道,“靈小姐天生麗質,就算不打扮也光彩照人,快些走吧,皇後娘娘要歇晌,再晚了怕見不著了。”


    “噯!”靈瓏脆生生地答道,隨著小宮女加快了腳步,隻心裏到底還是生了幾分警惕。


    鳳儀宮不愧是一宮主位的殿宇,富麗堂皇自不必提,竟還處處透露著端莊威儀的氣勢。


    靈瓏亦步亦趨地隨著宮女入了偏殿,卻見皇後娘娘穿著正紅色的對襟錦珀小襖歪在榻上,連忙跪伏行禮道,“臣女靈瓏給皇後娘娘請安,皇後娘娘萬福。”


    皇後娘娘未語先笑,朝著崔姑姑道,“素英,瞧這孩子拘謹的,快,去替本宮扶起來。”


    崔姑姑連忙稱“是”,彎下身子便要攙扶靈瓏起身。


    靈瓏惶恐,連忙起身,朝著崔姑姑屈膝道,“不敢勞煩姑姑大駕。”


    崔姑姑見靈瓏躲著她,不由訕訕地收迴手道,“靈瓏小姐是否還在記恨翠竹閣之事。崔姑姑隻是個奴婢,路嫣然卻是太子太傅的嫡孫女,莫說她想查一方帕子,就是她想要奴婢的命,奴婢也不能不給的。靈小姐還要體諒姑姑才是。”


    靈瓏見崔姑姑擺了副愁苦不堪的落魄樣子,忍不住眨眨眼,從懷裏掏出一方帕子遞給崔姑姑道,“姑姑,我不記恨。隻是見了你,難免想起那日的情形。靈瓏雖長久不在京都,到底未曾受過這等委屈,姑姑就當靈瓏年紀小,沒見過世麵,莫要見怪才好。”


    崔姑姑瞬間笑了,那塗了脂粉的臉竟是笑出了痕跡,拍了拍靈瓏的小手道,“不見怪不見怪。日後在西嵐宮,但凡有任何事情,隻要知會姑姑一聲,姑姑辦不到的,也必會給你想轍去。”


    靈瓏淺笑盈盈地屈膝道,“如此,便有勞姑姑了。”


    皇後娘娘笑道,“素英啊,靈瓏既原諒了你,你還不親自上茶水去,孩子來了這會子,竟被你扯著說胡話,連茶水點心也混忘了。”


    “是,奴婢這便去”,崔姑姑笑眯眯地應道,扭著腰肢便出去了。


    皇後卻扯著靈瓏的小手揉搓幾下,“嗯,倒是暖和。這會子天寒,你小小年紀便日日跟著哥哥姐姐們上書房讀書,仔細累壞了身子。”


    靈瓏愕然,卻立即反應過來,朝著皇後屈膝道,“多謝皇後娘娘掛牽,靈瓏身子骨結實,一切都好。”


    皇後頷首,扯著靈瓏來到了榻邊坐下,遲疑著開口道,“靈瓏,本宮今日喊你來,原是有一事相求。”


    靈瓏忙從榻上起身,屈膝行禮道,“娘娘,您隻管吩咐臣女便是,但凡臣女能做的,一定竭盡所能。”


    皇後扯著帕子笑了笑,“靈瓏啊,你坐,坐下。”


    靈瓏微微垂眸,欠著身子坐在榻上,拘謹地縮著肩膀等著皇後吩咐。


    皇後見靈瓏恭敬,勾唇笑道,“靈瓏啊,年節快到了,過幾日上書房便會休假,本宮想著,你手藝好,不若出宮之前,為本宮畫一幅觀音像可好。”


    靈瓏詫異抬眼,垂眸開口道,“娘娘吩咐,臣女自當盡力。隻臣女年紀小,也從未畫過觀音像,唯恐會讓娘娘失望。”


    皇後娘娘揮手道,“按你所想畫一幅便是。禦畫坊每年倒都會獻上一副,奈何沒甚新意,索性本宮學一學皇上,拿了你的話去寒磣寒磣他們去。”


    靈瓏垂首應道,“是,臣女一定盡力。”


    皇後滿意地點頭,歪在榻上品茶,自有小宮女上前揉捏著肩膀。


    靈瓏眼觀鼻鼻觀心,暗想這鳳儀宮處處透著古怪。想見她,偏要打著紫萱宮的名義;來了不吩咐事情,倒緊著一個管事嬤嬤與她客氣來客氣去;這會子吩咐完了,竟不遣了她出去。


    靈瓏心裏納罕,卻知這地界兒,沒有她說話的餘地,少不得沉了心思,盯著那緩緩跳躍的橙黃色爐火發呆。


    太子滿身寒涼地推門踏了進來,見靈瓏坐在榻上,忍不住挑眉,卻是朝著皇後拱手行禮道,“兒子給母後請安。”


    “嗯”,皇後滿眼慈愛地頷首,朝著太子伸出了手。


    太子趕忙上前一步,將右手遞進了皇後手裏。


    靈瓏看著這般母慈子孝的畫麵眨眨眼,卻不得不下了榻子,朝著太子屈膝行禮道,“臣女靈瓏給太子殿下請安,殿下萬福。”


    太子微笑道,“起吧”,轉臉卻朝著皇後問道,“母後,靈家小姐為何在此?”


    皇後拍了拍太子的手臂,笑著說,“母後想要一副觀音像,想著你父皇有一副靈丫頭的畫,便有些眼饞,這不,巴巴讓人請了來,隻為求一副畫。”


    太子掀了衣擺坐在皇後身旁,挽著她的手臂道,“母後,靈瓏的畫可是很貴的,你莫要誆騙了人家小丫頭的銀兩,仔細旁人笑話你。”


    皇後故意沉了臉色嗔怪道,“竹兒,我是你母後,你怎的處處為靈瓏著想。”


    靈瓏咽了咽口水,實在搞不清楚鳳儀宮唱得是哪一出,可聽著皇後這話,卻隱隱覺得別扭。


    太子笑道,“母後,靈瓏來了這會子,上書房怕要上課了,仔細讓宮女送她迴去才是。”


    皇後娘娘點頭,朝著外間喊了聲“素英”。


    崔姑姑立即現身,朝著靈瓏雲手道,“靈瓏小姐,這邊請。”


    靈瓏朝著皇後和太子跪伏告辭,這才隨著崔姑姑出了鳳儀宮。


    時辰確實晚了些,靈瓏未曾迴梅蘭閣,便被崔姑姑直接送到了上書房。


    眾人眼見崔姑姑親自送了靈瓏迴來,心裏難免猜疑,崔姑姑雖是奴婢,平日裏卻仗著皇後娘娘的寵愛,極盡張狂,這會子竟然親自送了靈瓏迴來,不得不讓人好奇。


    靈瓏端坐在課堂上,倒也不在乎盧夫子講得是什麽,隻凝眉思索著皇後和太子的反常。她讓路嫣然丟盡了臉麵,雖說是罪有應得,可皇後和太子,一個是未來婆母,一個是未來相公,這般對待“罪魁禍首”,是不是太過平和了。而況,皇後那句看似調侃的話一直在她腦子裏繞著,繞得她心裏無比膈應,索性丟下不想了。


    卻說崔姑姑送了靈瓏迴來,未作停留,立時便返迴了鳳儀宮。


    皇後與太子正在下棋,見她迴來,隨意問道,“可送了去?”


    崔姑姑笑眯眯地點頭,“送了,滿書房的人皆看見了。”


    皇後頷首,捏了一粒白子放在棋盤上,繼續問道,“芳兒怎麽說?”


    崔姑姑笑道,“芳兒說,靈瓏小姐知道是皇後請她來,並無不滿,隻說該提前問一問芳兒,好歹換件像樣的衣裳來,旁的,再去其他。”


    皇後挑眉笑道,“素英啊,你說的是對的,這丫頭的聰明可不止幾分那麽簡單。你隻看她外表怯怯懦懦,眼神裏卻大方得宜,非池中之物啊。”


    崔姑姑點頭,見太子久未發言,便知她礙了事,連忙借口要去督促膳食,掀了簾子便跑了出去。


    太子見崔姑姑走了,不由開口問道,“母後,你又在謀劃什麽?”


    皇後不滿地看了太子一眼,嗔怪道,“竹兒,你配合母後演了這會子戲,竟不知母後謀劃什麽?”


    太子將一顆黑子放下,不急不緩地撿著白子道,“母後,她可隻有十二歲,莫不是要惹旁人非議兒子有不良嗜好?”


    皇後拈了粒梅子放入太子口中,點了點他的額頭道,“竹兒,在這皇家大內,可從來隻有傾心之意,卻不見嗜好之嫌。你且看看梅貴人,比畫兒左不過大上一歲有餘,你父皇照樣下得去手。嘖嘖,好在太子府沒有子嗣。”


    太子見皇後拿乾帝舉例子,忍不住皺眉,可他本就是太子,改日順利登基,這天下女人可不就盡在掌握,索性細細嚼著梅子,想著靈瓏那張獨一無二的出塵容顏。


    若是她,他甘願等上幾年,不讓旁人欺她,自不會讓旁人的孩子,生在她的孩子前麵。


    太子垂眸,迴想著涼亭內,手執棋子,嬌笑盈盈的人,唔,趕明兒要讓母後請她來下棋才好。


    下學後,靈瓏迴了梅蘭閣,冰兒和翠濃難免問起紫萱宮之事。


    靈瓏將二人喊進臥房內,歎口氣道,“那宮女分明是鳳儀宮的,我晌午去見的是皇後娘娘。”


    翠濃上下打量著靈瓏,皺眉問道,“皇後娘娘可曾為難你?”


    靈瓏搖頭,“不曾。”


    翠濃繼續道,“可曾提起壽宴之事?”


    “不曾。”


    翠濃沉吟片刻,遲疑道,“奴婢聽西嵐宮的宮女們議論,說是崔姑姑親自送小姐迴了上書房,可有此事?”


    靈瓏點點頭,歪在榻上有些懨懨的。


    翠濃將靈瓏從榻上扯了起來,“小姐,用膳吧,不論他們有何種目的,咱們也並非毫無反抗之力的,咱們有相爺,有夫人,有慶親王妃,還有兩位公主呢,莫要亂了陣腳才是。”


    靈瓏瞬間眨了眨眼,是啊,她後台硬著呢,沒得讓不相幹的人攪鬧了食欲才是。她唿口氣,扯著翠濃的手臂,便站了起來。


    冰兒見靈瓏和翠濃皆歡顏了,她便也覺得開心,仔細將各類膳食擺放好,主仆三人歡歡喜喜地用了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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