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靈瓏穿上絲絨夾襖、雲錦宮裝,並一件翠紋織錦羽緞鬥篷,這才在翠濃和冰兒的共同隨侍下出了門。


    梅菲兒等人皆等在西嵐宮門口,見靈瓏搖搖擺擺的樣子忍不住發笑,柳詩涵還毫不客氣地大笑出聲,“噗,本小姐隻當從哪兒來了隻小鴨子,不成想竟是咱們靈瓏小姐,嘖嘖,這身段,真真是夠妖嬈的。”


    靈瓏本就懊惱得不行,這會子聽了柳詩涵的調笑越發鬱結了。她不過受了點子寒涼,不消半日便盡好了,奈何冰兒和翠濃過於緊張,竟是裏三層外三層恨不能將她包成個粽子。


    她瞅了瞅旁人玲瓏的身段,扯著翠濃的衣袖撒嬌道,“姐姐,你把這鬥篷拿迴去可好,往後越來越涼,這會子便如此穿戴,冬日裏越發過不得了。”


    翠濃對於靈瓏的撒嬌視而不見,隻細細整理著鬥篷的帶子,生怕灌了寒風進去。


    靈瓏無奈,隻能眨巴著眼睛看向梅菲兒。


    梅菲兒輕笑,到底不忍拒絕,隻得對著翠濃開口道,“翠濃,時節才剛入冬,穿這般厚實,仔細受了燥熱不耐煩。”


    柳詩韻見其餘小姐走得差不多,也連忙規勸道,“翠濃姐姐,你隻看咱們這些小姐的穿戴,比你家小姐單薄的多,快將鬥篷撤了去,再耽擱,你家小姐怕要被夫子體罰了。”


    柳詩韻這話倒是提醒了眾人,靈瓏再顧不上翠濃是否同意,直接扯了鬥篷的帶子一扔,拉著梅菲兒等人便朝上書房奔去。


    上書房內,學生們基本上已經到齊,見了靈瓏進來,卻是忽然安靜了下來。


    靈瓏頓了頓,勾起唇角笑笑,邁著從容的步子朝座位而去,卻見路嫣然率先站了起來,朝著她嫣然一笑道,“妹妹早,今日終於來上課了,可是大好了?”


    靈瓏微微屈膝,客氣疏離道,“路小姐早,多謝你記掛,已經盡好了。”


    靈瓏說完,悠然轉身,卻聽身後有小姐輕嗤道,“呿,抄了別人的詩就假裝生病,莫不是人人做了虧心事兒都能稱病躲懶不成,真真是世風日下,竟也不顧及自個兒的出身。”


    出身?


    靈瓏安靜地坐在椅子上,執著書卷翻看,可腦子裏卻反複想著“出身”這倆字,不知父親可相信她,娘親可相信她,她隻不想因為此事毀了路嫣然,不成想,她不毀別人,卻連累了丞相府的聲名。


    靈瓏這廂微微凝眉,卻聽路嫣然輕聲斥責道,“韓姐姐,莫要如此渾說,靈瓏妹妹不是這樣的人,這其中定有什麽誤會。”


    “誤會?路妹妹你真傻,妹妹是太子太傅的孫女,做出此般詩句自然不奇怪,可人家可是初秋才迴京都的,或許以前是躲在哪個窮鄉僻壤挖菜種田也未可知,噗,竟也敢癡心妄想,想要憑著學識一鳴驚人呢。”


    路嫣然假仁假義地扯了扯韓小姐的衣袖,規勸道,“韓姐姐,你少說兩句,咱們都是同窗,沒得失了姐妹間的情分。”


    姐妹情分?


    靈瓏挑眉,覺得這幾個字從路嫣然口中說出竟是十分的諷刺,奈何嘴巴長在別人身上,她攔不住便隻能由她去了。


    靈瓏不耐煩,索性悄悄關閉了感官,沉浸了心思讀著手裏的詩句,“下馬飲君酒,問君何所之,君言不得意,歸臥南山陲,但去莫複聞,白雲無盡時,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路嫣然見靈瓏不悲不喜、無波無瀾的淡然模樣,到底沒奈何,隻能狠狠咬牙,扯著韓小姐迴了座位,嘴角卻扯出個譏諷的笑。


    左功明抱著書卷進門,眼看靈瓏已經迴書房上課,挑眉問道,“靈瓏可康複了?這般寒涼的季節,不必勉強來上課的。”


    左功明自然是好意,畢竟抄襲事件嚷嚷得人盡皆知,靈瓏若不來上課,倒也無可厚非。


    左功明問完話,便等著靈瓏的迴答,奈何靈瓏未曾聽見,這場麵便有些尷尬。


    路嫣然坐在靈瓏身後,若換在以前,她自然會提醒,可這會子,她隻是微微笑看,笑看靈瓏如何惹怒左夫子,如何在眾人麵前丟進臉麵。


    靈瓏讀著詩句,卻鬼使神差般地環顧一眼四周,見同窗們皆看著她嗤笑,她連忙抬眼,卻見左夫子正皺著眉頭看著她,她即刻醒了過來,起身行禮道,“夫子,靈瓏失態。”


    左功明頷首,再一次問道,“身子可大好了?你尚年幼,莫要因為功課就不顧及身子了?”


    學生們納罕左夫子何時變得如此好脾氣,靈瓏卻急忙屈膝行禮道,“迴夫子,靈瓏無礙,勞夫子記掛。”


    左功明不再多言,執起書卷便翻看起來。


    學生們左右環顧,見左夫子無意懲罰,到底歇了看熱鬧的心思,皆擇了書卷閱讀起來。


    隻路嫣然瞪著眼睛,滿臉詫異,完了,這便完了?她狠狠罵了句小蹄子,連帶著惱恨起左功明的偏心。


    靈瓏緩緩坐下,暗暗舒了口氣,卻再也不敢關閉感官了。


    蘇夫人身邊的小宮女將學生們的畫發迴了各自手中。蘇夫人不愧是德藝雙馨的夫子,竟將每位學生的畫作細細研看,還另附紙張做了批注。


    “靈瓏姐姐,你看纓兒的畫?”


    墨連纓跑過來,舉著畫遞給靈瓏看。


    靈瓏莞爾,側頭去看,然後便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問道,“纓兒,你畫得是菊花?”


    墨連纓興奮地點頭道,“嗯嗯,靈瓏姐姐你真厲害,一眼就看出纓兒畫的是菊花了。十姐說除了顏色,完全看不出哪裏像菊花,可纓兒畫得就是菊花啊,姐姐你看,看這花瓣,看這花蕊,分明就是菊花嘛,嘿嘿,十姐果然沒眼色。”


    靈瓏尷尬地笑笑,沒有接話,她同墨連畫一般沒眼色,就連墨連纓小手所指的地方,她也覺得像是打碎了的墨盤,除了色彩,再是分辨不出旁的事物。


    靈瓏深吸口氣,靈機一動,扯著墨連纓的手臂問道,“纓兒,別人都得了夫子的批注,你的批注呢?”


    墨連纓立時撅了嘴,將畫往書桌上一拍,雙手環胸道,“哼,夫子偏心,竟是沒給纓兒做批注,隻讓纓兒重新畫一幅。纓兒的畫這麽好看,為何要重新畫?”


    靈瓏哭笑不得,隻能摸著她的小臉安撫道,“乖,纓兒,作畫講究循序漸進,夫子定是覺得你能畫得更好,這才讓你重新畫一副的。”


    墨連纓疑惑地眨眨眼問道,“真的嗎?”


    “真的!”


    靈瓏重重點頭保證道,墨連纓瞬間開懷,拎著她那如潑墨般的菊花圖屁顛屁顛地走了。


    靈瓏將頭埋進書桌內,卻聽路嫣然頗為苦惱地哀歎著她的畫,竟被蘇夫子附了滿滿兩頁紙的批注。


    韓小姐忍不住寬慰道,“嫣然妹妹,你別太介意,你會作詩,若作畫也上天入地,我們這些人還怎麽活啊。乖,開心點兒,這畫再不出色,好歹是咱們自個兒畫的,不像某些人,竟愛走些左道旁門。”


    路嫣然瞬間笑了,扯著韓小姐的衣袖嬌媚地喊了聲“姐姐”,喊得韓小姐瞬間心花怒放。


    靈瓏悻悻然地趴在書桌上,下意識地撇了撇嘴。她倒不介意韓小姐的話,那般膚淺招搖的性子,難怪會被路嫣然當了槍使。可是,旁人的畫都迴來了,獨獨缺了她那副幽蘭花,到底還是開懷不起來。


    靈瓏正懨懨的,卻見那小宮女又折返了迴來,竟直直朝著她屈膝行禮道,“給靈瓏小姐請安,蘇夫人說,您畫的幽蘭花她甚是喜歡,還要欣賞一會子,讓你下學後去國子監找她。”


    靈瓏默默點頭,注視著小宮女離開,這心裏到底妥帖了。


    國子監在翰林院的左邊,雖名聲很響亮,卻不過是個古色古香的小院落。


    午時,靈瓏款步姍姍地進門,卻見晌午那名小宮女正笑意盈盈地對她行禮道,“靈瓏小姐,蘇夫人正與夫子們討論事務,請您到攬翠閣等候片刻。”


    靈瓏頷首,不及詢問攬翠閣的位置,那小宮女卻早已緩緩屈膝告退了。


    靈瓏眨眨眼,暗道真是個糊塗的小宮女,索性一邊欣賞景致一邊尋找攬翠閣的所在。好在未行多遠,那飛揚飄逸的“攬翠閣”三個字便顯現在了眼前。


    靈瓏展顏,斂著衣裙推開了房門,卻被一雙大掌鉗製,徑直拉進了房內。


    靈瓏一驚,右手握拳出擊,那身影卻側身躲過,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道,“臭丫頭,是我!”


    靈瓏側頭去看,瞬間便虛軟了所有的攻勢,那一雙冰藍色的眸,除了墨連玦,再不可能是旁人了。


    墨連玦瀲灩眸色間,忽然將靈瓏抱進了懷裏,拍了拍她的脊背道,“我迴來了!”


    靈瓏聽著墨連玦熟悉的聲音,聞著他身上濃鬱的墨香味,忍不住委屈地吸吸鼻子道,“墨連玦,你怎麽才迴來呀!”


    這幾日的經曆,靈瓏本不覺得委屈,可這會子見了墨連玦,她才知道,她不是不委屈,隻是不想向旁人訴說罷了。


    墨連玦沒有說話,卻將靈瓏的小臉緊緊地壓進了懷裏,憐惜地撫摸著她的背脊。


    良久後,靈瓏哭夠了,便從墨連玦的懷裏爬了出來,她看著墨連玦滿臉胡渣的邋遢樣子,忍不住嫌棄地皺皺小鼻子說,“好醜啊!”


    墨連玦挑眉,垂眸去看,墨色衣袍滿是灰塵汙漬,確實是好醜。他快馬加鞭地趕迴來,尚不及迴府梳洗,便跟著蘇夫人進了皇宮,這會子緩過神兒來,竟聞到身上微微的酸味。


    墨連玦皺皺眉頭,到底怕靈瓏厭惡,便輕輕地推開她,將她牽到上首的椅子上坐下,他自個兒便撿了個稍遠的位置。


    靈瓏見墨連玦離她那麽遠,頓時嘟嘴不滿,她朝墨連玦招招手,墨連玦卻掙紮著搖了搖頭。


    靈瓏這會子正嬌氣,哪裏耐煩玩鬧,索性直接撲進墨連玦懷裏,自覺自發地坐上他的大腿,小手還緊緊攬著他的脖子。


    墨連玦下意識地推了推靈瓏,見她兇巴巴地瞪眼,連忙解釋道,“幾日未梳洗,汙髒得很。”


    靈瓏臉色稍緩,撲進墨連玦懷裏吸了吸小鼻子,隨即便皺了皺眉頭,除了她喜歡的墨香味,確實還有一股子難聞的氣味。可是她不想離開,便嗔怪地看了墨連玦一眼,將頭顱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墨連玦勾唇笑笑,將靈瓏攬得更緊了些,拍了拍她的小屁股道,“身子無礙了?”


    靈瓏攬緊墨連玦的脖頸哧哧地笑道,“嗯,早無礙了,隻是懶怠讀書,便躲在梅蘭閣裏假裝未愈罷了。”


    墨連玦點頭,揉了揉靈瓏的墨發囑咐道,“下次不可貪涼!”


    靈瓏噘嘴,不滿地嘟囔道,“我就算想貪涼怕也再再不能了,你瞅瞅,我離那臃腫的蠶蛹怕是隻差一抿子了。”


    墨連玦揉著靈瓏的腰身,勾唇淺笑道,“嗯,有這般貼心的女婢,我便放心了。”


    靈瓏用手肘撞了撞墨連玦的胸膛,隨口問道,“這次公差可還順利?”


    墨連玦沉默,他奉命去巡察水利建造,若說順利,倒真是順利,偌大一個唐縣,不到三日便全部巡視完畢,且完美得無可挑剔。可就是因為太過順利了,墨連玦才恰恰覺得有問題。官場的套路他自然清楚,索性順著縣令的意思,堂而皇之地退出了唐縣,私下裏卻將顏鶴、顏鬆留在了那裏。


    靈瓏見墨連玦不語,倒也不再追問,忽然想起身處國子監,便掙紮著要起身,奈何墨連玦不肯放人,竟牢牢禁錮著她的身子。她不得不焦急地扯了扯他的頭發道,“墨連玦,你快放開,這裏是國子監。”


    墨連玦被靈瓏扯得生疼,皺眉道,“臭丫頭,本王既然敢來,自然有萬全的準備。”


    靈瓏愣,悄悄鬆了小手,還賣乖地撫了撫墨連玦的頭頂道,“你又沒告訴人家,人家哪裏知道!疼不疼,要不要吹一吹?”說著,竟真的支起身子去吹拂。


    墨連玦抱著靈瓏香軟的小身子,感受她小手輕柔的撫弄,竟不由地眯起了眼睛,這麽小的身子,到底何時才能長大呀!


    靈瓏不知墨連玦所想,認認真真地吹著氣,墨連玦卻唯恐自個兒忍不住心猿意馬,連忙將靈瓏扯了迴來道,“乖,不疼了,你快坐好。”


    靈瓏點頭,乖乖坐在墨連玦腿上,眨巴著大眼睛看著他。


    墨連玦苦笑,逃避似的將靈瓏的小臉壓到了胸膛內,卻不小心用大了力道,引得靈瓏捶著著他的胸膛罵他“討厭”。


    “叩叩叩,叩叩叩!”


    靈瓏聽見敲門聲,連忙從墨連玦懷裏爬出來,還用小手指了指門扉的方向。


    墨連玦失了軟玉溫香,頓覺不滿,卻不得不起身將門打了開來。


    卻見蘇夫人端著托盤進來,靈瓏連忙屈膝行禮道,“夫子!”


    蘇夫人笑意盈盈地點了點頭,卻是斜眼看著墨連玦指了指門口的方向道,“還不走,臭小子,莫非還等著本夫人賞飯吃不成?”


    靈瓏見蘇夫人與墨連玦這般熟識,好奇地眨巴著眼睛觀望。


    墨連玦卻是鼻尖輕哼,轉身摸了把靈瓏的小臉,嘟囔了句“我走了”,然後瀟灑邁步離開了攬翠閣。


    可是,墨連玦離開了,被他赤裸裸調戲的靈瓏卻還在房裏。她看著蘇夫人打趣的眼神,那小臉越來越紅,越來越燒,最後竟恨不能鑽到地縫裏,嗚嗚,墨連玦,你給我迴來,看我不咬死你……


    蘇夫人淺笑,倒了杯茶水遞到靈瓏手中,詢問道,“丫頭,老九讓我收你為徒,你可願意?”


    靈瓏訝然,卻是毫不猶豫地屈膝拒絕道,“夫子,靈瓏有師父。”


    蘇夫人挑眉,忙將靈瓏扶了起來,摸了摸她的小臉道,“也罷,夫子本沒什麽好教給你的。奈何老九擔心你在宮中受委屈,這才求我收你為徒。你隻好生在上書房讀書,若有人再敢欺你,你便直接來國子監尋我便是。”


    靈瓏看著蘇夫人如此待她,咬了咬下唇,遲疑地問道,“夫子,那副幽蘭花您若真喜歡,學生送給您可好?”


    蘇夫人聽罷,立即喜笑顏開,扯著靈瓏的手臂問道,“可是真的?”


    靈瓏本以為小宮女的話不過是為墨連玦遮掩找的借口,這會子見蘇夫人喜形於色,頓時鬆了口氣,默默點頭應道。


    蘇夫人見狀,拍了拍靈瓏手臂,對著門外喊道,“綠竹,將那幽蘭花抬進來!”


    抬?


    靈瓏納罕,少時,便見方才那引路的小宮女吃力地抱著一副畫進來,唔,已經裝裱了起來,可不得用抬的嗎?


    可待靈瓏看清楚是那副幽蘭花時,忍不住瞪大眼睛看向蘇夫人。


    蘇夫人羞赧地笑道,“靈瓏,這畫我實在很喜歡,本打算向你討了來,可總是羞於開口。老九求我帶他進來,便允了替我討要,我方才不在,便是領著綠竹裝裱這畫去了。”


    靈瓏本想說墨連玦不能替她做主,可張了張嘴,到底沒有開口,好吧,他若開口,她也定是會允的,隻是可惜了她那般的骨氣,這會子竟是不翼而飛了。


    ------題外話------


    唿。說完的昨晚碼五千字才睡,可是小巫太困了,隻能早早睡了,小二昨天拿給小巫的雞血肯定是假的,要不怎麽喝著像紅糖水呢,唔,不良商人,雞血還是自己注射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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