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後俞洋因為“外語流利”,在接受了短暫的培訓後,被公司派遣到了巴基斯坦建核電站。主要工作就是每天耐著四五十度的高溫在鋼筋機架林立的工地裏撅著屁股搞測量,然後用他所“精通”的autocad來畫圖。

    俞洋用一句話概括了他現在的感受:“沒吃過窩頭不知道白麵饅頭的好。”

    俞洋說工地基本與世隔絕,每天都是工作,沒有休息日,因為即使休息你也不知道能幹什麽。他現在已經分不清今天是幾月幾號星期幾了,隻是每次有物資從國內運來的時候知道又一個月過去了。俞洋說他已經半年沒見過雌性動物了,工地裏的人都是男的,連穆罕默德也是公的(穆罕默德是工地裏養的一條狗)。穆斯林婦女向來恪守婦道,深居簡出,很少拋頭露麵,即使偶爾看見一兩個,也是裹得嚴嚴實實,武裝到眼睛的,除了或高或低隆起的胸脯,你根本不知道裏麵是個女人。

    此外最牽動俞洋心的就是南亞次大陸上的民族矛盾,克什米爾爭端了。俞洋說最近又鬧政變了,不定什麽時候就會發生武裝衝突。為了能在戰爭爆發的第一時間奪路而逃,俞洋竭力通過各種渠道掌握最新的國際動態,對世界局勢了如指掌,生生從一個政治白癡,痛苦地蛻變成了一個嗅覺敏銳的專家。

    俞洋說跟這兒比,以前在臨潼那會兒簡直就是他媽天堂了。俞洋還說你要是覺著生活無味精神壓力太大,想了此殘生,好辦,打門口出去,隨便在街上找輛坦克,往履帶跟前一躺,倆眼一閉,很快就完事了。我問俞洋有沒有過這種想法,俞洋坦誠地說有,但每次走到大門口又給穆罕默德嚇迴來了。據俞洋所說,穆罕默德隻衝坐兩種車的人搖尾巴,其餘的閑雜人等一律齜牙咧嘴以對。我問哪兩種車,俞洋說一種是價值至少五百萬盧比以上的豪華小車,另一種是不值幾個錢,但是架著機槍的軍用吉普車。我說有這麽神奇嗎,俞洋說你還別不信,有次一領導坐了輛四百多萬盧比的奧迪來視察,都沒逃過它一頓吠。

    鑫畢業後就和男朋友出國了,吳子俊跟我一樣,直到離開學校也沒找到工作,畢業後和同學一起南下深圳,在某公司謀了一份工作,專門為電動玩具芯片編寫程序,終日以低級語言與計算機對話,每月的薪水在日用之餘所剩無幾。

    吳子俊告訴我他在和一在深圳打工的外地女子同居兩個月後又分開了,因為使他們迅速走到一塊的原因,僅僅是身在異鄉的孤獨和生活的壓力。

    紅軍在進入研究所之後,開始了皓首窮經刻苦研究的生涯,他的首要目標就是還清大學期間所有的借貸,接下來的目標是找一女的和他一塊到民政局領證,再往後是準生證。

    正如當初的想法,淩進捷如願的考上了某重點大學的研究生,使學校生涯得以延長兩年半。

    混得最好的莫過於顧紳了。剛剛聽到他的消息,他下個月就要和萍結婚了。我衷心祝賀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而我,揣著戶口遷移證返迴原籍後,在某大型企業謀得一個售後服務的職位,確切地說我是由一名稱、地址、規模以及注冊資金均不詳的第三方勞務公司派遣到該大型企業工作的,也就是說我並不屬於該企業的員工,僅僅是勞務工。說實話,從第一天上班開始到最後辭職,我自始至終不知道該勞務公司的地理位置,也不曾見過哪怕一個該公司的人,甚至連合同也隻是一份在辭職前半個月才簽訂的隻注明義務不提權利的合約。

    在每月工資四百為期三個月的試用期過後,我的薪水得到了令人豔羨的提高——翻了一翻(因為據我了解所有同學中沒有誰的薪水漲幅是比我大的,他們一般都是如果試用期工資是一千八的話,那麽正式工資為兩千五,絕少有增長一倍的)。每當有老同學問我待遇如何時,我隻能以“都差不多,混兩頓飯吃而已”來應付。並不是我死要麵子怕丟人,實在是因為假如我實話實說月薪八百,他們不單不會相信,還會因此認為我是個小氣鬼,故意說得這麽寒磣,怕別人向我借錢。

    我有一個流光溢彩的職務頭銜——維護經理,這讓我缺心眼似的高興了好半天,還琢磨著是否需要印幾張名片,以備不時之需。不過很快之後我就為我的缺心眼感到汗顏,公司裏除了打掃衛生的不叫清潔經理之外,幾乎是個人都叫經理。跑業務的叫業務經理,拉客戶的叫客戶經理,而真正經理級的領導是不能叫經理的,必須叫x總,你叫他經理他是會覺得你在罵人的。

    在公司裏,即使幹的是同樣的活,正式員工的工資也比勞務工的高幾倍,這讓我得知後心情無比沮喪。上五天的班才能休息一天,卻從來沒聽說過加班費。每天要忍受無數用戶諸如:“壟斷行業!”、“霸王條款!”之類的謾罵,公司牟取了暴利,而我們卻領著微薄的薪水,我們枉背了惡名卻連公司的員工都不是,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仍然要堅持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微笑服務態度,並被不斷地告誡我們代表著公司。下來還要陪著笑臉接受領導的挑剔和刁難,以致於幾個月下來,我經常會不自覺地麵部肌肉上提,嘴角上揚,神經質似的傻笑。

    一個學針灸的哥們問我咋迴事。

    我說:“沒什麽,職業病,幹我們這行就好比當小姐的,不能等到有了性欲才接客,我們也不能等到心情好了才微笑。”

    那哥們說:“你這樣下去不行,很容易造成麵部肌肉痙攣的。到時候你就會笑得比哭還難看。”

    我無奈地說:“那有什麽辦法,工作需要。”

    “要不你有空就到我的診所來,我給你紮幾針。”

    我去過他的診所,那是一家位於市井小巷裏的小診所。我滿腹疑慮地問他:“你行嗎?”

    “專業的!”

    以公司的雄厚實力,即使是勞務工,求職者也趨之若鶩,當然進來後發現上當而離去者也比比皆是。也正因為如此,公司每月都要招聘新人。公司收簡曆的時候除了一寸近照外還要附帶一張生活照,女性應聘者沒有幾分姿色身材的,連麵試資格也不會獲得,因此公司裏用美女如雲來形容並不過分。於是有哥們開始羨慕我,經常要求我在先“富起來”的同時,也稍帶手帶領他們“脫貧致富奔小康”。這其實是天大的冤枉,因為公司裏那些年輕漂亮的女性是不會對我們這些勞務工正眼相看的,對此我表示理解,但是令我不解的是她們怎麽知道我是勞務工的。後來我估計是我的坐騎暴露了我的身份,因為我上下班賴以代步的電動自行車在一片浩瀚的小車中顯得格外特立獨行。

    公司買了很多地皮,經常大興土木。一次我下班後看見一中年民工蹲在工地邊抽煙,就湊了過去和他攀談。通過交談,我了解到他們是按工作量算工資的,按日結算,像他這樣的一天能掙四五十塊錢。也就是說他一個月能掙一千多塊錢,比我還多,而且他們吃住都在工地,不用在這方麵花錢,這對我無疑是個巨大的打擊。更讓我難受的是,我們那幾百塊錢的微薄工資還經常被拖欠,這個月的工資往往會在兩三個月後才發放到手,以前每每看到關於拖欠農民工工資的報道,我總會報以深切的同情,可萬沒想到有一天我要和農民工兄弟一起分享這一份同情。

    我發現他抽的是自己卷的廉價煙絲,而我抽的是五塊錢一包的煙,這讓我慚愧不已,為此我想把煙戒了,可是如果連這口嗜好都戒了,這日子過得還有什麽勁?於是我降了一個檔次,改抽三塊五一包的煙。我問他幹嘛這麽省,他說現在幹什麽不得花錢,他兒子今年剛上大學更要花錢。我問他,等畢業了想讓他兒子幹嘛。他說能進我們單位就挺好。我突然想,如果他兒子大學畢業了跟我一樣領著八百塊錢的工資,還沒他幹苦力掙得多,那將是一種什麽樣的諷刺。當然我沒把這話告訴他,但願他的兒子有個好的前途。

    在辦公室裏看多了爾虞我詐、陽奉陰違、阿諛奉承、頤指氣使,我以前澆水施肥除草鬆土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被砸得百孔千瘡、支離破碎。諾大的公司裏再難交到一個能放心喝酒,不用怕酒後吐真言的朋友。

    大半年之後,我提交了辭職信。即使我對公司的所作所為極為不滿,即使我很想痛罵一頓拍案而去,但是為了避免給自己以後帶來麻煩,我隻能強忍著惡心在辭職信裏說了很多違心的話。

    辭職之後,我掏學費向一技工學校畢業的學生學了一個月的電腦維修之後,在電腦城擺攤幹起了修電腦的行當,也捎帶幹點二手零部件的買賣。

    時常會遇到一些相識的熟人,打頭碰麵的難免要噓長問短一番,很快我跟中專生學手藝並且在電腦城搞維修的事不脛而走。有一天,在路上碰見一位阿姨帶著她上小學的女兒。阿姨對女兒說:“這位哥哥可是大學生,你也要好好學習將來考上大學,知道嗎?”小女孩乖乖的點了點頭。可我走後,卻聽見阿姨在背後說:“看見沒有,就剛才那哥哥,大學畢業了都隻能去修電腦,你再不好好學習看你將來怎麽辦!”

    家裏人也受到了一些指指點點,寧可我在家吃閑飯,也不許我再到電腦城幹了。

    我說現在社會不是要求大學生放低姿態從基層坐起嗎,我這不是積極響應提倡嗎,現在大學畢業生這麽多,就業壓力這麽大,我這也是自謀出路,不給社會主義祖國增加負擔。

    我爸說:“你這是給我丟人!”

    於是我把攤收了,呆在家裏靠父母養著,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光榮地成為了啃老族中的一員。

    於是在一次打過照麵之後,我又聽到一位叔叔在背後對他兒子說:“瞧見沒,大學畢業沒工作,你以後可不能像他!”

    從那以後,我像做了虧心事一般特別害怕別人談論我,說我是大學生,我總覺得是在罵我,我心理出現了陰影,在我的字典裏大學生成了傻逼的代名詞。

    前幾天土匪從網路上給我發來一個文檔,說是按照這一年來的經曆以及因從事采編工作之便收集來的素材自己寫的一本小說,書名叫《白領的後現代生活》,副標題是“發生在北京寫字樓裏的故事”。土匪說想讓我先看看,看過之後給他參謀參謀。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我說:“行呀,一年不見成作家了!”

    土匪謙虛地說:“作家不敢當,勉勉強強算個自由撰稿人吧。”

    我利用三天時間將土匪的稿子通讀了一遍之後,發現洋洋灑灑二十萬字,除了通篇流淌著頹靡、腐朽、曖昧的小資情調之外,還充斥著大量的情色描寫,描繪的是一幅寫字樓白領的感情生活畫卷,一夜情、同性之愛、虐戀……包羅萬象,看後很容易引起內分泌失調,尿頻多夢等症。

    ……

    在畢業一周年的紀念日裏,我格外想念散落天涯的寢室的幾個哥們,尤其想念晴子,自從離校後,我就和她徹底斷絕了聯係。想到她今年也該畢業了,不知她的近況如何,很想知道,卻又無能為力,我隻能默默祝願她幸福平安。

    不知不覺中已經畢業一年了,而我依然沒能在尋找生活坐標的道路上有所進展,相反,還被殘酷的現實撕扯得遍體鱗傷。

    “這是最好的時期,這是最壞的時期;這是智慧的時代,這是愚蠢的時代;這是信任的年代,這是懷疑的年代;這是光明的季節,這是黑暗的季節;這是希望的春天,這是失望的冬天;我們的前途無量,我們的希望渺茫;我們一齊走向天堂,我們一齊走向另一個方向……”

    也許狄更斯的這一段話同樣適合於我們這個時代。

    最近看了傑克.凱魯亞克的《在路上》,也許我應該嚐試一下書中那種“在路上”的生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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