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喝了陳太醫配的湯藥,果然有效果,不過兩天咳嗽已經輕了許多,身上也有了些力氣。打發了宮女去休息,靜婉一個人爬了起來。


    披了件披風,打開門來到院子裏。已經臘月,院中的那棵紅梅,已經抽出新枝,打了花骨朵兒,有的花骨朵兒甚至開成了花。靜婉就靜靜地站在樹下,看著梅樹。


    思緒卻迴到了那天,那天的梅花可比今天好看多了,風吹來,遠遠地能看見紛紛落下的花瓣像是下雨一般。


    “開生哥哥,你來了……哥哥告訴我,你要成親了?和別的人成親,是真的嗎?”


    “你哥已經告訴你了?罷了,你知道也好,反正早晚都要告訴你的。”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成親,娶別人做新娘?”


    “寧兒,你別問了……你不懂的。”


    “開生哥哥你錯了,寧兒懂的,寧兒什麽都懂,寧兒知道你娶了別人就再也不能娶寧兒了!開生哥哥,你不娶她好不好?你娶寧兒,寧兒嫁給開生哥哥好不好?”


    “寧兒,你還小,我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我不小了,我已經十一歲了!開生哥哥,你不是說要等寧兒長大就娶寧兒的嗎?還有,你不是說要考狀元嗎?考上了狀元就來娶寧兒啊?”


    “考狀元?我已經考了兩次,卻兩次都名落孫山,我已經二十二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等得了,他們也等不了。”


    “開生哥哥,我不懂你說的什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寧兒隻求你再等我兩年,我十三歲就可以嫁人了,到時候開生哥哥來娶寧兒就好了。”


    “不會的,就算等到你,你也不能嫁給我的,你阿瑪額娘也不會同意的。”


    “為什麽?開生哥哥?我阿媽額娘那麽疼我,隻要我說要嫁給誰,他們一定會聽我的。”


    “因為……”


    沉入思念的靜婉並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身體狀況,迴憶的痛苦讓自己悲痛難忍,腳下一軟就要摔倒,閉上眼睛,任命地等著落地,然而疼痛並沒有襲來,靜婉落入了一個溫暖而寬大的懷抱。


    “小心!”


    今夜,福臨是在鹹福宮春暉堂用的晚膳,因為還有奏折處理,就沒有留宿。逗弄了會兒大阿哥,便讓吉祥歇息,自己迴乾清宮。


    出了春暉堂,剛走幾步,遠遠地看見花舞堂,福臨便頓住了腳步。


    “皇上,前麵是花舞堂,婉答應的住處。”心思甚明的小福子見皇上停住目光望去的方向,便開了口。別人或許不知道這婉答應在皇上心中的分量,跟了皇上許久的他,多多少少還是能揣摩一些出來的,“也不知道這陳太醫可有醫好了婉答應……”


    聽了小福子的話,又想起日間裏蘇沫兒稟告太後關於靜婉的事情,便繞了彎兒往花舞堂的方向走去。


    花舞堂已經下了鑰,想來已經睡下了,福臨剛要阻止,小福子已經上前敲了院門,值夜的粗使嬤嬤開了院門,福臨抬手止住他們的通告,留下小福子等人一個人進了院落。


    就看一下,看過就離開。


    梅花始開,清香淡淡,院中的梅花樹下,一個女子,披著素白披風,靜靜地站在那兒,隻是神情淒淒。


    福臨停住腳步,竟是不肯上前打擾,就這樣在她的身後看著她。


    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福臨準備離去,抬步走時又迴頭看了一眼,福臨才瞧出不對勁兒來。靜婉蹌踉了一下,快要摔倒。


    “小心!”福臨才一個箭步上前,將靜婉攔進懷裏。


    “寧兒,你沒事吧?”福臨看著懷裏的靜婉問,所幸接住了,沒有摔倒。


    “開生哥哥?”靜婉睜開眼睛,眼前的竟然是自己的開生哥哥,呢喃出口,隻是傷心過度,暈倒在了福臨懷裏。


    “哥哥?”聽到靜婉的話,福臨莞爾一笑,“可是想家了嗎?”


    久不聽迴話,福臨才就著月光看清懷裏的靜婉已然昏睡過去。遂抱起靜婉送其迴房,折迴出來,走到院門口揚聲叫了守在院門口的小福子,又叫來太醫。七八下折騰,留下自己身邊的花旗照顧靜婉,才放心迴乾清宮處理事務。


    清早,靜婉醒了過來,看到雪蝶陪在床邊,遂笑了笑,叫了聲:“妹妹。”


    “姐姐醒了?好點兒了沒?”


    “一覺醒來,好多了,覺得身上有力氣了。”說著掙紮著要起來,雪蝶見了連忙上前扶了靜婉坐起,取了枕頭墊在腰後。


    花旗端著洗漱用具進來,看到靜婉已經醒來,連忙上前,“婉答應醒了,奴婢伺候您洗漱吧。”


    “花旗姑姑?”看到其出現在自己的院裏,靜婉很是驚訝,“您不是服侍在皇上身邊的姑姑嗎?怎麽來了花舞堂?”


    “婉答應不用驚訝,奴婢是皇上派來服侍您的。”花旗一邊迴答,一邊伺候著靜婉漱口,淨臉、潔麵。


    “那雨兒呢?”靜婉四處張望,沒有看見那個自己生病開始就不離不棄的小宮女。


    “姐姐,放心。雨兒在外麵呢。”雪蝶知道靜婉喜歡那個小宮女,畢竟那個小宮女也一直都盡心照顧著她。


    “那丫頭也是個命大……”花旗接過話頭,“皇上責怪她昨夜沒有守著你,讓你一個人出去又受了風,本要罰她板子的,可那丫頭沒為自己求情,隻求著皇上在罰了她後,一定要找個人來照顧婉答應您。皇上一聽,就隻罰了她跪在院子裏思過,等會兒就到時辰了。”


    “昨夜,也是我讓她去休息的,陪著我一個多月了,她都沒睡好幾天,昨夜我也好了一點兒,便沒有留下她。”靜婉很是自責,“這該怪我才對,可憐委屈了她。”


    “這丫頭,傻人有傻福呢。”雪蝶笑著說,“姐姐有這麽個丫頭護著,我也放心呢。”


    “婉答應莫惱,這也是她沒有做好本分,皇上小罰了而已。”花旗也安慰著靜婉,“哦,對了,皇上等會兒下了朝要來婉答應這用早膳,我伺候您更衣吧,早膳我也已經通知了禦膳房備著了。”


    “皇上要過來?”靜婉的注意力被引了開來,“皇上為什麽要過來呢?”


    “婉答應說笑呢,先不說你生病了,皇上來看您是在關心您。”花旗一聽樂了,敢情這丫頭一點兒身為妃嬪的自覺都沒有呢,“就說您是皇上的妃嬪,皇上是您的夫君,您的天,皇上來自己妃嬪院兒裏用膳,也是妃嬪的福氣。”


    聽了花旗姑姑的話,靜婉傻傻地愣在了那兒。


    是呀,他不僅是皇上,他也是自己的夫君。自己一直在逃避的,不就是這個原因嗎?因為開生哥哥成不了自己的夫君,才逃避他進了宮,誰知道進宮來本想躲避來著,竟然又成了妃嬪,有了夫君,一個自己不喜不愛、不識不懂的男人——皇上。


    靜婉木木地被花旗扶起,去了裏間更衣。也許,正如陳未軒說的,人這一生是短暫的,唯有看盡繁華美景,才不枉此生。靜婉在裏麵思考了很久,隨後換了一件豔麗些的衣服出來了,看得雪蝶眼前一亮。


    “姐姐這件衣服很是漂亮呢!”雪蝶迎上前,轉著靜婉看了一圈兒。


    “許久不穿這種顏色了呢,這還是封常在的時候,分賞下來的衣服,沒穿過呢。”靜婉笑了笑,也是有點兒不自然。


    “姐姐……”聽到靜婉提起常在一事,有點兒不敢多說,就怕靜婉傷心。


    “沒事兒,不過是個名分。” 靜婉並不在乎,“對了,吉祥的大阿哥滿月了吧?我這一身病氣,也沒法兒去看看他們。你可有替我去看過他們?”


    “姐姐,大阿哥長得很可愛,被照顧得很好,太後娘娘很喜歡呢。替姐姐醫治的這陳太醫就是吉祥姐姐求著太後求來的。”也不枉姐姐因她受罰,看到花旗還在屋裏,後麵那句話沒有說出口。不過想了想,決定告訴靜婉,“如今吉祥姐姐已經被封為‘麗貴人’了,以後見麵得給她行禮的。”


    “是嗎?”靜婉一聽高興了起來,“她到底受了那麽多的罪,才生下大阿哥,如今被冊封也是她的福分呢。”


    “是啊,太後娘娘恩典,本來貴人沒有封號,皇上特別恩賜的呢!”花旗在一旁也將自己知道的如實告知。


    “對了,麗貴人大喜,我們該送禮呢……”靜婉淡淡地改了稱唿,拉著雪蝶,“你說我們該送什麽好呢?”


    “要不,我們送……”雪蝶剛想說送點兒繡品,就被通傳之聲打斷了。


    “皇上駕到……”門口處太監的唱叫聲傳了進來。


    聽到通傳,靜婉攜著雪蝶上前行禮。


    “嬪妾見過皇上,給皇上請安,皇上吉祥。”


    福臨下了早朝,便直接來到鹹福宮花舞堂。昨夜有加急奏折沒有陪在靜婉身邊,也不知道她身體怎樣了,內心著急擔心,下了早朝便連忙趕了過來。


    踏進花舞堂,便見靜婉帶著雪蝶過來行禮。


    “快起身!你還在病中,不必多禮。”福臨上前將靜婉攙起,送到桌前一起坐下,迴頭又對雪蝶說,“楊答應也起身吧。”


    “太醫是怎麽說的?”福臨溫柔地問著靜婉,“身上可有哪裏不舒服,藥服用後感覺怎麽樣了?”


    “皇上,嬪妾已經好多了,陳太醫的藥果然是好的。”對於福臨的溫柔,靜婉有點兒不適應,正好看到花旗帶著一眾禦膳房宮女傳膳,“皇上一定是餓了,嬪妾伺候皇上用早膳吧。”


    “有效果就好,那朕放心了。”坐在桌前,立刻有宮女伺候福臨淨了手,“你一說,朕還真是餓了。你和楊答應陪我一起用早膳吧。”


    “多謝皇上賞賜。”


    靜婉和雪蝶靜靜坐在下首,陪著福臨用了早膳,結束後,雪蝶識趣地退下,不敢打擾皇上。


    “寧兒,剛剛你們在討論什麽?那麽開心?”用完膳,福臨拉著靜婉坐在了窗前的貴妃塌上,著人取了被子細細地將靜婉的腿腳團住。


    “皇上怎麽知道嬪妾的小名?”這個皇宮裏不該有人知道自己的小名才是,皇上是怎麽知道的?


    “選秀前一夜,在宮外,寧兒不記得了?”


    “啊,皇上就是那位救了嬪妾的公子?”靜婉睜大眼睛,明顯非常驚訝,“難怪皇上知曉嬪妾的小名。”


    “所以說,朕和寧兒的緣分是早就注定的。寧兒,答應朕,以後這個宮裏隻有朕可以叫你寧兒,好不好?”


    “好的皇上,寧兒答應你。”


    宮外的那段奇遇,拉近了兩個人的關係,靜婉也在一點點適應福臨的存在。


    沒到臘月初五,靜婉就病愈可以隨處溜達了。不過福臨也不許她亂跑,隻讓其去了趟慈寧宮,去了趟坤寧宮。


    慈寧宮。


    “嬪妾給太後請安,太後吉祥。”靜婉執帕給布木布泰行了大禮,“嬪妾謝太後賜醫。”


    “快起身,這病剛好,別折騰了。”布木布泰連忙讓蘇沫兒扶起靜婉,“快搬了凳子給答應坐下。”


    “謝太後恩典。”靜婉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宮女搬來的錦凳上。


    “你呀,怎麽那麽不注意身體呢,一病瘦了好多呢。”布木布泰心疼地看著靜婉,“蘇沫兒,去庫房將上次朝貢上來的野人參取出來,等會兒讓答應帶迴去補補身體。”


    “太後娘娘,嬪妾惶恐。謝太後賞賜。”靜婉受寵若驚,連忙站起身來謝恩,隻是心中奇怪,太後那樣一個嚴肅的人,怎麽會對自己如此好?


    “你為麗貴人做的事,哀家都知道,這是原本該賞你的,你就拿著。”布木布泰不鹹不淡地說著,“隻是,你壞了規矩。降了你的位,禁了你的足,可有不服?”說到後麵,話音陡得一冷。


    “太後聖明。嬪妾雖救人心切,卻也不該壞了規矩。”原來在這兒等著呢,靜婉連忙跪下,“皇後娘娘也是為嬪妾著想的,若是不罰嬪妾,這六宮規矩便就不好一視同仁了。而且皇後罰了嬪妾,嬪妾也可以謹記於心,下次定不敢再犯。”


    “嗯,還是你心思惠巧,懂得這裏麵的厲害關係。”布木布泰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後像是才看見似的責怪蘇沫兒,“靜婉你怎麽又跪下了呢?剛剛不是說了,你大病初愈,不可多折騰,蘇沫兒你也不攔著,快扶答應起來。”


    在蘇沫兒攙扶下,靜婉依舊小心翼翼地坐著。


    “你呀,還是像之前在哀家宮裏時一般謹慎。你現在也是一個主子,也該在奴才麵前有點兒主子樣兒了。”


    “是,嬪妾記住了。”


    “你宮裏的一應物什都夠用嗎?奴才使的可習慣?要不哀家這裏遣了兩個宮女給你用?”


    “太後可是忘了,婉答應隻能配有一個宮女份額,等進為常在才可以有兩個宮女。”蘇沫兒在一旁提醒道。


    “哦,可不是嘛,既然如此就進婉答應位分吧。”布木布泰笑著接話,“隻是,這宮裏規矩,未侍寢無功者不可進位份。那蘇沫兒你去通知敬事房安排婉答應初九侍寢。”


    “太後娘娘,嬪妾……”什麽?侍寢?可是自己還沒有準備好呢。


    “其他跟你一起冊封的富察氏和郭絡羅氏都已經侍過寢了,並且皇上也進她們為貴人,你要是再不侍寢,你可就落了位分了。那瓜爾佳氏和陳氏住在一起,也快要進皇上的眼了。”布木布泰挺喜歡靜婉的,“哀家給你安排好,剩下的也得你自己把握。這個後宮,哀家能幫你的不多呀。不過,聽說皇上最近,無論宿在哪裏,都會到你的花舞堂去用早膳。看來,皇上也在等你病愈呢。”


    “太後娘娘,嬪妾知道了。”靜婉滿臉緋紅,低下頭,小聲應了。


    “好了,你知道就好,哀家也乏了。你去皇後那邊請個安,就早點迴去歇著吧。別忘了著人再去請陳未軒給你瞧瞧。”


    “嬪妾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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