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科爾沁草原。


    蒙古包內,一女子在指揮著婢女們收拾行李,“這個放在那個箱子裏,還有那個靴子放在那個紅色箱子裏。對了,把我最喜歡的那個珊瑚頭飾也帶上。”


    “塔拉!塔拉!”包外遠遠地傳來了男子渾厚的聲音,人未到,聲已到。


    “巴雅爾你怎麽來了?”女子掀開蒙古包的布簾門走了出來,看到男子高興地問道,“可是知道我要進京城了,來送行的麽?”


    “塔拉,你真的要去京城嗎?嫁給大清朝的那個皇帝嗎?”巴雅爾拉住塔拉的手,焦急萬分,“不要去,好不好?”


    “我要去京城,京城很是繁華,聽說那裏能買到各種東西,隻要有銀子,想要什麽都能買到。”塔拉甩開巴雅爾的手,“再說了,我是去當皇上的妻子,那就是皇後了,一國之母!”


    “京城再好,有這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好嗎?你可以騎馬射箭嗎?皇宮裏麵都是規矩,不論站著還是坐著,都是要講規矩的,在那裏你不會快樂的!”


    “以後我就是皇後,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誰能攔著我?”


    “塔拉,你留下來,嫁給我。白天,我們一起在草原上騎馬;晚上,我拉著馬頭琴,你在星空下跳舞……好不好?我會對你好,一輩子都隻愛你。”巴雅爾深情地告白著,如果再不說出來,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巴雅爾,你……你要娶我?”聽到巴雅爾的告白,塔拉也很是吃驚。這個和哥哥是朋友的男子,與自己的交集並不多,隻賽過幾迴馬,參加過幾次篝火集會。他喜歡我?可是那又怎樣?我不喜歡他!我要去京城!


    “是的!塔拉,我喜歡你,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你了。你別去京城,留在草原,嫁給我,好不好?”看到塔拉的表情,巴雅爾心中有了一絲希望。


    “不要!我要進京城,我要嫁給皇上!”塔拉搖了搖頭,雖然還沒有見過皇上表哥,可是自打懂事起,就知道長大了要嫁給他!


    “皇上?他不過就是個皇上,他有什麽好的?”塔拉的拒絕打碎了巴雅爾的希望。


    “就因為他是皇上,他就比你好!你拿什麽跟他比?”


    “我這輩子可以隻有你一個女人,可他是皇上,就注定了他這輩子不可能隻有你一個女人!”巴雅爾大聲地喊出來,希望能把塔拉喊醒。


    “就算是這樣,我還是要嫁給她!”塔拉聽到巴雅爾的話,停頓了一下,但還是堅持,“我是皇後,是他的正室,其他的女人都是賤人,我看順眼,就使喚使喚,看不順眼,全部關進暗室!”


    “塔拉!”


    “好了,別說了,我還要收拾行李,你迴去吧。”說完,塔拉走向蒙古包。


    “塔拉!塔拉!”巴雅爾的叫聲沒有叫停塔拉,塔拉頭也不迴地進了蒙古包。


    ……


    順治八年五月十六。


    蒙古草原科爾沁部的卓禮克圖親王吳克善與兒子熬登親自為女兒塔拉送親。


    這是吳克善第三次送親。


    第一次,天命十年,送妹妹布木布泰嫁給當時隻是努爾哈赤第八子的皇太極為側福晉。皇太極登基,為永福宮莊妃。


    第二次,天聰八年,送妹妹海蘭珠嫁皇太極為側福晉。皇太極登基冊封為關雎宮宸妃,深受皇太極寵愛。


    此次是這第三次,就是將自己最寵愛的女兒送到那進去就再也出不來的紫禁城。


    吳克善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到底是對還是錯。他知道,自己的兩個妹妹,也許一個深受皇太極喜歡,一個走到了人生的巔峰。但,那是一個隻會埋葬女人一生的地方,有血有淚。


    可是,為了蒙古族與大清的緊密聯係,必須要聯姻,必須送自己的女兒到那“吃人”的後宮。也許,妹妹會好好照顧這個侄女的吧。


    順治八年,五月。吳克善親自將女兒塔拉送到京城,準備與福臨完婚,同時送給清廷八萬匹馬作為塔拉的嫁妝。


    一行人加上馬匹加上嫁妝,從蒙古科爾沁草原走到京城,足足走了近二十天。


    順治八年六月初五,吳克善一行人,終於來到了京城,住進了驛館,並派人遞了折子至紫禁城。六月初六,吳克善和兒子熬登、女兒塔拉,穿戴整齊準備進宮覲見太後。雖然太後是自己的妹妹,皇上是自己的外甥,可那是皇上!所以吳克善也很是謹慎。


    布木布泰今天起得極早,因為今天要召見親王吳克善和小王子熬登,還有格格塔拉,所以她今日穿的是一件深紅色宮袍。紅袍上繡有大朵的金紅色牡丹,雖不如朝服雍容華貴,卻也莊重端雅,將布木布泰那保養得體的身材極其窈窕地顯露出來。即使快要做祖母,也不改其花容月貌,想來曾經也是一位轟動草原的大美女,雖不及其妹海蘭珠那般得到皇太極的無限寵愛,卻也美得不可方物,隻是年輕守寡。


    當年皇太極離世,留下不足8歲的福臨和對皇位虎視眈眈的四大貝勒,所幸多爾袞力排眾議將福臨推上了皇位,而她也被尊為皇太後。與皇太極之間並不恩愛,與多爾袞也隻是愛恨糾纏了那麽多年,皇太極走了,多爾袞也走了,她隻剩下福臨了。


    收迴思緒,布木布泰看著靜婉和雪蝶給她穿的衣服,很是滿意。接下來是用早膳。正用著,就有下人來報,說親王吳克善已經進宮了。


    布木布泰連忙放下碗筷,讓下人收拾下去。


    吳克善等人進宮後,按例要先去給皇上請安,於是先和兒子熬登去拜見皇上,便使了女兒塔拉去見太後。


    吳克善在太監的帶領下,來到養心殿外等候,皇上還未下朝,吳克善父子便在此處候著。


    辰時剛過,就有太監來傳,皇帝下朝了,在東暖閣召見。


    “臣博爾濟吉特吳克善(熬登)恭請皇上聖安。”吳克善踏進東暖閣,便見皇上坐在殿內翻看奏折,不敢多瞧,整理衣衫便和兒子熬登先跪安。


    “愛卿平身,來人,賜座。”福臨對這個舅舅,並不喜歡,更何況他這次來又是送來一個要陪在自己身邊但自己卻不喜歡的女人。但表麵的事還是要做給別人看的,給科爾沁草原的所有部落看。


    “謝皇上聖恩。”吳克善謝恩之後起身坐在了小太監端來的錦凳上,卻不敢多坐,隻坐了一半,要保持可以隨時起來的姿態。熬登看到太監隻端來一個凳子,不敢多言,立父親身後,半恭著身子。


    “愛卿一路辛苦,住在驛館短了缺了什麽物件直接告訴內務府就行了。”聽下人打探知道這次吳克善帶了不少嫁妝來,所以福臨對其還是給了幾分顏麵。


    吳克善又連忙起身謝恩。


    兩人又討論了一會兒關於草原上其他部落的收複問題,然後就見太監來傳,說太後派人來請了。


    到了慈寧宮,還未踏進,福臨就聽見一個女子的聲音。清脆,悅耳。


    卻說,這邊,塔拉來慈寧宮拜見太後。經侍人通報,塔拉走進大殿。


    “侄女塔拉給皇太後請安,皇太後萬福。”塔拉微微福了身,算是請了安。與進宮之前,吳克善教她的那些禮節並不同。


    “起來吧。蘇沫兒,賜座。”布木布泰對於侄女塔拉的行禮很是不滿,卻並沒有表示出來,隻是眉頭微皺。


    福臨剛剛親政,朝廷很是不穩,邊境很是不平,還需要科爾沁草原的幫助。


    “謝姑姑。”塔拉起身坐在了錦凳上。可能,因為常年在草原生活,灑脫性格使然,塔拉比較隨意,大大咧咧地往凳子上一坐,姿勢在布木布泰看來很是不雅。


    “姑姑,皇帝表哥呢?”塔拉坐在凳子上並不安分。一會兒望望這裏,一會兒看看那裏。


    “皇上應該還在上朝。你父王身體怎麽樣?”也是許久不見哥哥了,布木布泰惦記著哥哥可好?


    “父王去見皇上了,等會兒您就能看見他了。”


    顯然,塔拉並不怕布木布泰,小的時候,她來過一次皇宮,姑姑對她挺好的,皇帝表哥對她也很好。再加上,隨著年齡的增長,她在草原上,不僅僅是親王家的格格,更是未來大清的皇後,所以每個人都捧著她,也養成了她如今這般的性子。


    “你自己四處看看吧,哀家累了要休息。”不再想理睬塔拉,布木布泰使了蘇沫兒去請皇上來,“蘇沫兒,你去前麵看看皇上下朝了沒?請皇上和親王一起來,晌午就在慈寧宮設宴。”


    塔拉也不多想,起身在慈寧宮裏四處轉悠起來。


    為了迎接親王和格格,慈寧宮所有當班的宮女都忙碌起來。蘇沫兒也讓靜婉和雪蝶等宮女忙了起來,瓜爾佳平卉和陳氏蘭清連忙陪著笑要在太後殿裏幫忙,蘇沫兒瞥了靜婉一眼,靜婉和雪蝶說留在小廚房幫忙,蘇沫兒沒有多語,就同意了瓜爾佳平卉和陳氏蘭清的請求,喜得她倆連忙迴到房間要去梳洗打扮。


    說是打扮,也不過是換身新的宮女服,重新挽下發,並沒有其他不同。這也難怪,宮女的裝扮都是有規定的,按三六九等分的。不同等級的宮女服飾、不同規格,包括頭飾頭花。


    塔拉轉了一圈,看見瓜爾佳平卉和陳氏蘭清立在一旁,“你們兩人帶我去找我的皇帝表哥吧!”


    “迴格格的話,蘇沫兒姑姑已經去請皇上了,請格格稍微等一下。”在陳氏蘭清開口前,瓜爾佳平卉搶先開了口。


    “可是我現在就想看到我的皇帝表哥!”塔拉不理會她的迴話,“你們帶路。”


    瓜爾佳平卉還未再迴話,就看見皇上領著福公公進了大殿,身後還跟著一個中年男子和一青年男子。


    整個殿裏的宮女都跪下了,“皇上吉祥。”


    “你是皇帝表哥?”塔拉看見宮女們都跪下請安,連忙轉身望向穿著龍袍的福臨。


    福臨隻是看她一眼,並不言語,邁過她走到布木布泰身邊給她請安。


    吳克善抬頭瞪了塔拉一眼。


    看到父王的眼神示意,塔拉不甘願地走向已經給皇太後行過禮的福臨,“塔拉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


    “起來吧。”布木布泰看福臨並不理塔拉,開口解了這尷尬的氣氛,“蘇沫兒,傳膳吧。”


    整個席間,福臨話語很少,隻是一直喝酒,布木布泰阻擋了幾次,也未阻止住。


    倒也將該說的事都說了,布木布泰說成婚前,先讓塔拉跟著教引嬤嬤學習皇宮內的規矩,福臨也順勢說七月份沒有什麽黃道吉日,所以婚期定在八月份吧,具體事宜交給禮部操辦。


    布木布泰知道福臨在拖延,他在抗拒這樁婚事,竟然頭一次順著福臨同意了他的提議。塔拉,並不適合皇宮。可是布木布泰知道,兒子福臨的皇後隻能是科爾沁草原的。


    宴席還未結束,福臨便頭暈了起來,顯然是酒喝多了。


    “小福子,扶皇上迴去休息。”布木布泰看見福臨醉了,使了小福子和跟前的兩個宮女,“你們兩個,一起扶著皇上,別摔了。”


    這兩個宮女,並不是別人,正是瓜爾佳平卉和陳氏蘭清。


    “姑姑,我送皇帝表哥迴去吧。”塔拉見太後姑姑遣了兩個小宮女扶著皇上,心中不高興連忙上前扶著福臨。


    “塔拉!”在布木布泰開口前,吳克善出聲小聲阻止了塔拉,見太後臉色不好,說道,“這裏是皇宮,不是草原,你要注意你的言行舉止!”


    “你父王說的沒錯,這裏是皇宮,皇宮有皇家的規矩!哀家越來越覺得,讓教引嬤嬤教你規矩這事非要不可!”布木布泰沉聲道,“從明天開始,就給哀家留在皇宮開始學規矩!也不必迴驛館了,就在宮裏頭學,省得你耍聰明,那些嬤嬤無法奈何你,一直學到你大婚為止。”


    布木布泰知道自己這個侄女沒有自己預想中的聽話,也隻能讓教引嬤嬤教教規矩了。


    “姑姑。我不要學規矩。”塔拉很是不情願地嘟喃著。


    “可以呀。”布木布泰見說通塔拉,怒極反笑,“你現在就可以跟你的父王迴驛館了。”


    “真的嗎?謝謝姑姑。”塔拉看見布木布泰在笑,就知道姑姑最疼自己。


    “隻有一個條件,你做到的話,就不用學規矩了。”布木布泰瞥了吳克善一眼,然後對著塔拉說。


    吳克善看到妹妹的那一瞥,就知道事情沒有那麽簡單,難道是……


    “隻要姑姑說,塔拉肯定能做到。”不過是一個條件,簡單。塔拉直覺姑姑定是不會為難自己的。


    “若是不想學做皇後的規矩,今天就跟著你父王迴到驛館,隻是今天一旦離開,就永遠不要再進宮!迴你的草原,一輩子就留在草原上當你的格格,耍你格格的脾氣去!”布木布泰的怒火終於爆了出來,“反正科爾沁草原上不隻你一個格格,哀家相信隻要哀家一句話,會有成百上千的格格來求著哀家的!”


    “太後息怒!”布木布泰話還沒說完,吳克善就扯著塔拉跪了下來。


    “姑姑,我錯了,我不要迴去,我可以學規矩。”塔拉跪在地上不停求饒,“姑……不,太後,太後,塔拉錯了,塔拉下次一定聽姑姑的話。”


    布木布泰許久沒有言語。


    塔拉這才知道害怕,眼前的這個女人,不僅是自己的親姑姑,更是太後,是這個大清皇朝最尊貴的女人。


    更何況,想到自己永遠都進不了宮,這也意味著見不著皇帝表哥,她也不再是未來的皇後,那麽不僅丟了自己的麵子,也丟了父王的麵子,哪裏還有臉迴草原?


    想到這裏,想到剛剛自己那般忤逆太後的行為,塔拉不禁又是汗如雨下,多希望可以重新來一次。現在隻能祈禱太後姑姑能看在父王是她親兄長的份上,饒了她這一迴吧。


    “太後息怒,塔拉她知錯了。還望太後看在她年紀小,可調教的份上,饒了她這一迴。”吳克善亦是求情。


    “是呀,太後,塔拉一定好好學習規矩,不再讓太後失望。”塔拉連忙順著父王的話。


    “太後……”


    地上的兩人見布木布泰沒有講話,也再講不出來,隻是一直冒冷汗。


    “蘇沫兒,帶她下去交給胡嬤嬤。”看到塔拉求饒,布木布泰在心中糾結良久,方才開了口。


    “多謝太後。”吳克善和塔拉終於將懸在嗓子眼上的心放了下來。


    雖然草原上適齡的女子並不是塔拉一個人,但畢竟是自己的親侄女,最該親近的一個,也是自己最可以掌握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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