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雲,人間官,判人間案;陰間官,判鬼魂冤。


    然而,世間還有一種獨特的人存在,他評陰陽之隔,斷生死之間。人與妖魔鬼怪之間的恩與怨,由他來評斷。這個人,無名無姓,行走在蒼茫人世,漫無目的,隻為在人與非人之間,尋得一個公正。


    這帶著些潮濕的風,以及溫暖的空氣,還有耳邊的嘶嘶聲,都讓宋婉覺得熟悉。


    費力睜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昏黃的燭光以及將她隔絕的欄杆。


    宋婉撫著額頭,仔細迴憶著之前發生的事情——哦,對了,她抱著那隻狐狸,在山市中。


    狐狸?


    差點把無名給忘了,宋婉忙在身邊找了一下,見白乎乎的小團子還趴在自己旁邊,心下放鬆了一些。


    “無名,醒醒!”


    宋婉終於把無名晃醒,那家夥醒來也是一陣迷茫。前一刻還在山市之中調戲宋婉的,怎麽一睜眼就到了這鬼地方?


    讓我們且先迴到今日子時三刻。


    素和燚的視線追逐著新奇亂跑的杳杳,綏綏近不了無名身,自然是去逗紀瀟那書生了。


    無人打擾之下,無名也算是享受了片刻寧靜。他是心悅宋婉的,早在五百年前相遇的時候,那緊隨著的目光就暴露了這樣的一個事實。


    “五百年前,你記得你在哪裏嗎?”蹲在肩頭的小狐狸突然開口,宋婉將視線放在那白白一團上,一向平靜的目光中浮現出了一些疑惑。


    “不記得,我沒有五百年前的記憶了。叔父將我帶迴去的時候,我就是那樣的了。他從來沒有跟我解釋過,而我也沒有問過。”


    “為什麽?你不好奇那之前遇到了什麽人?經曆了什麽?不好奇那對你重不重要嗎?”自宋婉口中說得輕描淡寫,讓無名有些異樣的煩躁。就好像自己視若珍寶的東西,在她眼中一文不值。


    “叔父告訴我說,蛇是冷血動物,這不僅僅表現在身體上,更表現在感情上。不能為感情所困,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殺手。而我所失去的記憶,就是為了讓我成為真正的殺手。”


    對於叔父的教導,宋婉沒有過多抵觸。或許是因為當時的她就是一張白紙,而後也接受了叔父的這些理論,學會了冷漠地看待每一件事。


    “這個……你也不記得了嗎?”無名自尾巴間拿出了那枚紅玉戒指,中間流轉這一縷光華。


    宋婉低頭看了許久,終究還是憾然搖頭。


    小爪子抬了起來,拽著宋婉的手臂,將紅玉戒指套在了她的手指上,“五百年前,你也是這樣套在我的手指上的……”


    “五百年前……”宋婉這一聲,語尾拖得極長,似在努力迴憶著那些迴憶不起來的東西,又似在感歎那些失去的東西。


    她突然生出些遺憾來,若是沒有忘記該有多好。或許,她就能明白,在麵對無名時,自己偶爾的異樣,是因為什麽產生的了。


    現在的宋婉,很想問一問她的叔父,為什麽,她會失去之前的所有記憶?


    “婉兒,是在想叔父的事情嗎?”無名還在期待著宋婉能夠迴憶其什麽的時候,一個冰冷的聲音自背後響起。那冰冷黏膩的感覺,讓人覺得好似被一條巨蟒悄無聲息地纏繞上了。


    那瞬間僵硬的身體,讓無名明白了這個人對宋婉的影像是多麽的巨大,就仿佛籠罩一生的陰影,揮之不去。


    宋婉迴過身去,還未看清男子的身影,一片黃色便撲麵而來。下意識地閃躲也是無用功,那枚黃符還是貼在了她的額頭上。此時,宋婉是真的無法再行動自己的身體了。


    無名站在宋婉肩上,防備警惕著。他正為五百歲生尾期間,化作幼狐妖力衰弱,雖已是第六天,恢複了不少,但比起麵前這幾千年道行的老妖,他還是不夠看的。


    此刻也顧不得身邊行人,無名喚出狐火護在他與宋婉周身。


    街道之上的妖魔鬼怪也察覺出此處不同,又畏懼著那不知名的狐火,自發地分散在外圍,看他們如何鬥法。


    狐火飄忽在周身,隨著無名的控製而將兩人更好地防護。他不敢分心去摘宋婉額上的黃符,全神貫注地對付麵前這隻老妖怪。


    男子不屑一笑,漫天黃符祭出。


    無名的狐火雖能燒萬物,但他此刻卻沒有百分百的能力驅使,最後仍舊是被那黃符鑽了空子。身體一僵,自宋婉肩頭摔在了地上。


    兩人迷茫地對望了好一會兒,無名才隱隱約約記起來一點,“是不是……那條老蛇?”


    宋婉終究是什麽都記不起來,不過無名的猜測大抵是沒錯的,“或許是吧……”


    無名口中的“老蛇”,是指得宋婉的叔父,蛇族族長宋青。關於他的故事,還是在狐狸洞中聽老狐狸講的。當然,說起他族軼事來,無外乎講講情啊愛啊的。


    這蛇族宋青也算是個千古奇葩,族中多少美女視而不見,硬是單身了千年之久。後來出門曆練,戀上一凡間女子。本打算就那樣偷閑,卻是因他大哥逝世而被抓了迴去。待他再迴去尋那女子的時候,人已入酆都了。


    於是,這位蛇族新上任的族長就開始瘋狂研究死而複生的法術。由於族內錢財以及古籍都不足以支撐他繼續下去,他便將目光放在了人類身上。成為了妖族之中,第一個和人類做生意的族群,並且風生水起到成為了人類眼中的一位“神秘富商”。其中最為有名的產業,便是帝京宋樓。


    “他為什麽抓你?”無名爬到宋婉膝頭,擺了個舒服的姿勢。


    宋婉幽怨地望向他,“當然是因為你了。”


    是的,由於宋婉沒有完成任務將玉佩帶迴,她成為了被蛇島懸賞的人。許是運氣好吧,沒有遇到過蛇島的人,以至於最後由宋青出手,將她抓了迴來。


    “玉佩呢?”宋婉在小團子身上摸了一圈兒,什麽都沒有。


    無名被摸得還有點害羞,不等開口告知宋婉,便已察覺到法器不見,隨即叫糟糕,“狐傘呢?!”


    兩人麵麵相覷,終究是明白了此刻的慘狀。承載著安昔時的玉佩不見了,狐傘也不見了,此處地牢內更有禁製,即便是幾千年的修行,恐怕都別想從這裏出去。禁製隻能在地牢外控製,兩人是沒有辦法逃出去的。


    另一方麵,在得知無名與宋婉不見後,素和燚便立即找了綏綏來查看,畢竟他們都是凡人,隻有綏綏一個妖族。


    綏綏與路上擺攤的妖族打聽,這之前發生了什麽事。那正對著的攤主是個雉妖,將過程看得齊全。聞到綏綏身上的味道,瑟瑟發抖地告知了綏綏所有事,希望她不要吃自己。


    “蛇島那位來了!可嚇死我了。沒個片刻,兩個人就動不得了,被他帶走啦!”


    雉妖帶著一隻同族幼崽,化形還不太好,隻有頭和身是人的模樣,四肢還是雉的模樣。縮在雉妖身後,盡管有些害怕,卻是好奇地睜著大眼睛看綏綏——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


    大致知道了何事後,綏綏便去與素和兄妹商量,接下來要怎麽辦。


    “我問過了那附近的人,無名和宋婉應該是被人掠走了。至於始作俑者,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恐怕是宋婉的叔叔宋青。至於原因,我就不清楚了。”綏綏摸了摸下巴,狐狸洞和蛇島自古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為什麽宋青要把無名帶走呢?


    無名雖然離開狐狸洞好幾百年了,但青丘無人不知其名,隻因他是九尾之子,更是半狐之姿。當然,這並非無名最特殊的地方,隻是綏綏不清楚,因為那是隻有族長才知道的秘密,一個關乎著青丘狐狸洞存亡的秘密……


    宋青掠走無名,若是被青丘知道,必然會找上門,到時候便是一場麻煩。宋青就算不怕麻煩,也是要為蛇島顧及一些的吧?然而他卻還是把無名掠走了,這是不是證明……他想要得到無名身上的某些東西?或者無名知道的某些事?


    “總之,我是會去蛇島救他的,你們呢?”對於兩個凡人,綏綏沒什麽指望,隻是見無名與他們朋友相稱,隨意問一問。而她,可不僅僅是心儀無名,更是因為無名對於青丘的特殊,若是她袖手旁觀,被族中知道,怕是少不了個幾十年的禁閉了。


    “什麽?!無名哥哥被掠走了?!哥哥!咱們得去救他呀!”杳杳拽著素和燚的袖子,一雙大杏眼裏滿是擔憂。


    素和燚難得深皺眉頭,他很想幫忙甚至去尋找無名。可連無名都束手無策的人,他一個凡人又有幾分反抗的能力?就算有綏綏在,這一趟,也不可能輕鬆。


    視線停留在杳杳身上,“我會去救他,你迴宮裏。”


    “什麽?!為什麽!我不要!我也要去!我不會搗亂的!而且……而且,無名哥哥是為了找我才過來的,才會被抓走的!”杳杳明白素和燚是在擔心她,可是她卻有些不服氣,為什麽要把她排除在外?她就那麽的……那麽的沒用嗎?


    素和燚是自私的,他不希望杳杳置於危險之中,所以才會製止杳杳參與進來。即便他明白她急切想要去幫助無名的心,但是他仍舊不想杳杳去。


    他無法想象,如果杳杳真的出了什麽事,他會將罪責歸罪到誰的身上。他最不想的,就是去怪無名。若是杳杳因為無名而出事,他真的沒有把握能夠冷靜地安慰自己,隻是一場意外。


    所以,素和燚一定要杳杳迴京,他才能放心地同綏綏一去蛇島找無名。


    一番爭執之下,杳杳還是不敵素和燚,被留了下來。


    綏綏在山市之中找了一隻同族,讓他帶著紀瀟和杳杳離開,將人先送往福城。


    紀瀟雖然有些遺憾沒能逛個過癮,但有此番見識,已是千年難遇,知足了。見杳杳表情寂寥,摸了摸她的發頂,試圖安慰她。


    杳杳難過地揪著衣擺,準備和那隻紅狐返迴福城。


    臨走之前,杳杳覺得衣裙被揪了一下。迴過頭去看,竟是個小孩子。他袖子中伸出的卻不是手,而是羽翅,雙翅之上,捧著一枚玉佩——是安昔時棲身的那枚蛇形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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