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公子,還記得你剛才的大作吧?”無名勾了勾手指,桌上那幾張紙便到了他手上。上麵那鬼畫符似的文字,正是出自紀瀟之手。


    紀瀟還是一副迷茫之姿,“不知無名先生這是何意,我說過的,我現在習字之事已經忘卻。這可是你說的,在夢魘之中,總是有會鏡像的那一麵。”


    “我的確這樣說過,那麽,你應該還記得,除去衣物,身體也是鏡像過來的吧?”無名看向嚴琦,他是最明白自己在說什麽的人。隻可惜,當局者迷,自以為是的覺得朋友之間定然能分辨得出。


    “你看看你的右手,是不是有練字留下的繭子?”


    紀瀟低頭,還是疑惑的模樣,可很快麵色就不對了。無名一步邁出,竟出現在了他身後,旁邊的嚴琦心亂如麻,不知應作何反應,就這麽呆呆地看著他。


    “鏡像的世界,相反的身體,右手的繭子。紀公子,你剛才寫字,是用的哪一隻手?”無名的狐狸眼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視線停留在紀瀟的右手之上。


    右手的繭子,在真實世界中,其實是在左手——紀瀟是個左撇子。然而剛才不論是筆力還是姿勢,都是習慣中的無可挑剔。


    “魘,你知道為什麽你會用右手嗎?因為你所看到的紀瀟的迴憶,也是鏡像的。魘的世界,就是相反的,所以你看到的,也永遠是相反的。”


    “這一理由,足夠拆穿你嗎?”無名笑問。


    紀瀟的表情帶著些猶豫,“無名公子……你誤會了……”


    “哦,看來是不承認了。沒關係,還有別的。”無名繞著紀瀟轉了一圈兒,又溜達到了鄭文博身邊。他難得安靜下來,似乎是在聽無名的話。


    “還記得在客棧門口的時候,我說住客棧需要真金白銀的事情嗎?你當時露出了疑惑之情。眾人皆以為這和現實世界沒什麽區別,需要錢財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你知道這裏並不用錢,所以露出了疑惑。


    “而當我硬將錢塞給客棧狐老板的時候,你覺得,自己可能被我盯上了。所以,當即拿我開刀,先是懷疑後是道歉,給幾人上演了一場生動的知錯能改。不過這事情背後的目的,是為了挑撥眾人。


    “雖然你挑撥幾人的手段有些老舊,但還是有用的。眾人生出了一種‘可以隨便懷疑他人,如果猜錯,隻要道歉就可以’的心理。隨後,嚴琦和鄭文博便將嫌疑鎖定在了素和燚身上,因為你向我道了歉,所以他們對我沒有什麽戒心。


    “乍一看你似乎是放棄了將我定為目標,但你的目的恰是相反的——隻要我開口維護素和燚,又或者即便我什麽都不說,但是嚴琦或者鄭文博覺得我和素和燚是一夥兒的,那麽我就將成為眾矢之的,這才是你的目的。


    “至於道歉,則是你要讓別人知道你是無辜的,假裝善良,將爭執的擔子放在他們身上,自己去當和事佬,從而減輕自己的嫌疑。然後再輕描淡寫地攻擊他們的心理,仿佛無心的話,卻是一柄有指向的利刃,讓他們之間相互猜忌、互生嫌隙、互相殘殺。”


    無名的視線,將眾人一一掃過,每一句解釋,都像是在嘲笑他們之前的懷疑和職責。


    嚴琦根本不敢相信,他最信任的人,居然是假的。他覺得的如同往常一樣,也不過是對方的偽裝。


    “我……我殺了你!”嚴琦崩潰地大喊,撲向了身旁的紀瀟。


    紀瀟沒有躲開,而是無辜地看著嚴琦,“玨珩……你……你怎麽了……你不能聽信他的胡言啊……”


    被嚴琦緊緊箍著脖子的紀瀟沒有過度的掙紮,而是費力地唿吸,希望以此來打動對方。


    “相信我……玨珩……他才是……假的……挑撥……離間……”


    “他挑撥離間……挑撥離間?”嚴琦心下一恍,手上力度漸鬆,看著無名的眼神又瘋狂起來。嘴裏不斷地嘀咕,似乎是要撫平心中滿溢的負麵感情,“挑撥離間!挑撥離間!我殺了你!殺了你!我們就能出去了!”


    無名連忙躲開嚴琦的瘋狂攻勢,他可沒有紀瀟那苦肉計的本事。搖搖頭道:“魘啊魘,沒想到你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這麽多事實都擺在麵前了,居然死不承認……看來,我必須要祭出我的殺手鐧了!”


    “無名!不……你不是無名!你就是魘變的!在這裏挑撥我們!王爺,帝姬,他並非你們認識的那個人,他從頭至尾都在尋找一個代替他被懷疑的人,那個人就是我。我紀瀟雖沒什麽本事,卻也不會讓別人汙蔑自己!”紀瀟義憤填膺,似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模樣之真實,看得杳杳差點信了。


    小丫頭癟癟嘴搖搖頭,“才不信你!無名哥哥尾巴好摸,是真的,是真的。”


    無名耳朵尖,聽得差點一個趔趄,趕忙收了尾巴,生怕被小丫頭摸禿了。跨了一步遠離杳杳,衝著門外喊道:“咳咳,狐老板,幫幫忙。”


    原本狐老板是不可能幫這個忙的,畢竟他是幻境之中有固定行為活動的幻影。但是無名偷偷使了一個小法術,就是篡改了他的固定行為。雖說是小法術,但用在這幻境之中,實在是消耗巨大了,好在他是魂魄在此,妖力處於全盛狀態,還算吃得消。


    狐老板攙著一位老人走了進來,那老人,正是門口擺茶攤的那位。


    紀瀟見那老人走進來,甚是不屑道:“怎麽?惡鬼你又要耍什麽花招?!”


    無名擺擺手指,“這可不是花招。”


    語罷,無名讓老人背對著紀瀟,並脫去了他上半身的衣服。腰後那隻腳踏炎火的獅頭馬身六腳獸栩栩如生,仿若要從中奔襲出來一般。


    “你這是何意,不要以為這樣就可……”紀瀟還欲再辯解一番,可他卻沒想到,在看到那片文身的時候,早已淚流滿麵。


    啊,原來這麽久了,她依舊沒有忘記……


    “魘,你現在,相信我是真的找到你了吧。”無名看著默默流淚的紀瀟,輕聲低語,似是在陳述,又似是在安慰。


    紀瀟的身形漸漸消失,變成了一個穿著奇裝異服的姑娘。她的衣服很奇怪,上衣短到肚臍,下裝僅遮到膝上,手臂和腳腕都裹著獸皮,非常幹練的模樣。她的頭發編成一條一條的小辮子,發尾墜著幾根不知名的羽毛,臉上不知道畫著什麽模樣的圖騰,顯得她幹練精悍。


    看了她的樣子,無名更加確定,這個女子就是他幾百年前曾經去過的那個村莊裏的人。以及,她是這位老人的女兒。他們模樣很像,可以想象得到,老人年輕的時候,大抵也是這般精悍善戰的戰士。


    無名記得,那個村莊非常偏遠,村民們愚昧且無知,與外界沒有任何的溝通途徑。全村的人都靠打獵為生,每個人都是天生的獵手。


    “可以告訴我,你的故事嗎?”無名向魘伸出手,紅玉戒子更襯得那雙手白皙修長,讓人想要握上去,感受掌心的溫暖。


    魘沒有握上去,而是走向了老人。老人還是那副探究的目光,他疑惑地看向無名,因為無名臨走的時候答應他,會為他找到答案。


    “爹……”魘跪在了老人麵前,而迷茫的老人,也終於找到了自我,至少,他知道自己已為人父。


    “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女子跪在地上哭泣。


    她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


    魘生前不但是一位漂亮的女子,更是一個驃勇的戰士,她是整個村子裏打到獵物最多的人,連村裏的男孩兒都比不過她。不過,這源於一個秘密,那就是,她擁有靈力。


    但是她的父親從不允許她展現出來,她隻能在單獨打獵的時候,偷偷使用,這讓她打獵的技術更加精湛。


    但是,紙包不住火,終有一日,她的事情,被一個暗戀她的男孩子看到了。他跟蹤她,想要偷偷的告白,卻得知了這驚天的秘密。她以嫁給他來讓他保守這個秘密,他答應了。


    但是第二天,村中壯年男子便集結在她家門口了。她爹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很早就挖好了地道,把她推了進去。


    她不願走,蹲在地道裏,想要尋辦法出去。可她出不去,這地道隻能開一次,開了以後,門就毀了,她沒辦法去救她爹,而村民也沒辦法下來找她。


    可是,她在地道裏,聽著村民們不斷的罵聲,以及她爹的忍痛悶哼。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爹的聲音便再也沒有出現了。


    魘不住地哭嚎,她恨自己特殊,恨自己不小心,更恨那個欺騙她的男人!


    後來,她逃出了地道,整日遊走在山林之中,但是她殺的不是動物,而是那個村子裏的人,她要讓整個村子為她爹陪葬!尤其那個騙了她的男人!


    但是,她沒有等到。因為心病,不過一年她便死在了深山老林之中。而那個欺騙了她的人,卻成親生子,每日幸福甜蜜。


    她恨啊!她怨啊!她要化作厲鬼!去索他們的命啊!


    可是,她沒有變成厲鬼,她成了魘鬼,隻因為這一身天生的靈力。


    她恨啊……她好恨啊……卻是不知道應該恨誰啊……是他人?還是自己?


    最終,魘還是將整個村子的人都困死在了夢魘之中。後來,她離開了那個村子,在荒野之中遊蕩。歲月悠遠,她忘記了自己,忘記了村子,更忘記了她爹。


    她走走停停,不斷在夢魘中困住更多的人,以此來填補自己空虛的記憶。


    直到此時此刻,她才發現,她並沒有忘記,那刻入在靈魂之上的傷痛,是永遠都不會忘記的。所以,在她的山市之中,才會有這樣一個特殊的茶攤。


    一個尋找自我的老人,一壺似血的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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