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兒的故事沒來得及講完,村長姚恆便趕到了門口。


    姚恆身上澆得精濕,看來是出來得急,沒有帶傘。雨水打得他睜不開眼睛,抹了一把臉就衝進了無名他們所在的那間破屋。


    見屋子塌了一半兒,但他們人無恙,姚恆才算放了心。


    “這……這是怎麽了?大老遠就見著這兒電閃雷鳴的,還以為是要下大雨,結果就見一個閃雷劈高齊家了,嚇得我趕緊跑來了。你們……都沒事兒吧?”姚恆的話才問出口,就見到了倒在龍兒腿上的高齊,“高齊怎麽了?”


    “他……不礙事,這裏都破成這樣了,估計是不能住了。村長,在你家借住一下,可以嗎?”無名阻了他去問龍女,怕她說不出什麽像樣的謊話,騙不住姚恆。


    “行行,去我家住。”姚恆應著,還主動幫高齊他們收拾了衣物什麽的。他表麵上看著沒什麽,可擔憂卻都在臉上。


    無名不知道姚恆是不是在懷疑什麽了,但總比龍兒的身份暴露來得好。就算是傳說中的龍族,對於人類來說,那也是異族。所謂非我族者其心必異,在這樣一個被困的境地中,村民們會怎樣對待她,很難說。


    將龍兒和昏迷中的高齊安置到了村長家後,村中陸陸續續來了人,見高齊昏迷不醒,心中也有擔憂。一群人聚在廳中,說著近月來的怪事,人心惶惶。


    無名查看了一下高齊的狀況,在沒有聽龍兒說明以前,他還未察覺到高齊的狀況,隻覺得他是一個普通人,但在知道他魂魄不全,全靠龍兒靈力支撐後,便能猜到高齊昏迷的原因了。


    高齊的一部分魂魄被那黑影惡鬼吸走,本應該是無法活下來的,但好在有龍兒的靈力隔絕了他兩半魂魄的關係,以至於剩下的魂魄不會消散。


    而那惡鬼突然至此,而龍兒為了對抗它,靈力不足以隔絕高齊兩部分魂魄的吸引,導致他的魂魄再次被惡鬼吸走了一部分。僅剩下的些微也不過能支撐高齊殘喘,這樣下去,不過幾日,他恐怕就會死了。


    除非……


    無名沒有去想那個選擇,畢竟幾乎擁有無限壽命的龍族,去換一個隻有百年的人,這幾乎是不會放在天平上的兩個砝碼。而且,就算放在天平上,也不會認為後者會比前者更加重要。


    這一切,龍兒自然知道。但她唯一能做的,隻有不斷用靈力去護住高齊僅剩的魂魄。


    “再這樣下去,恐怕不等高齊的魂魄散去,她就會靈力衰竭而死了。”宋婉雖是蛇妖,但畢竟與龍族同宗,龍族的身體狀況,她不會看不出。龍兒本就受了重傷,好的不全又幾經消耗,而後又將眼睛放在天上維持結界,此刻的她,可以說是快入末路了。


    無名歎了一口氣,卻說不出什麽去阻止龍兒的話,“她也知道的,可沒得選。”


    宋婉疑惑地看了無名一眼,她活了幾百年,從未體驗過人口中的情愛。在她的印象中,她應該是喜歡過的,可是她不記得了。她叔父帶她迴蛇島的時候,她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無名見宋婉疑惑地看著他,模樣像極了五百年前的那張小圓臉。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發頂,似乎說了同樣的話:“你還不懂。”


    宋婉後退一步,撇開了無名的手,背過身去,皺著眉,摸了摸發燙的耳根,好像有什麽不對,又好像都對,奇怪……


    “無名哥哥……好像有點不對呀……”杳杳跑進房間,她剛才在廳裏和鄰家大媽要了點吃的,順帶聽了幾耳朵。


    “怎麽了?”


    “外麵的人說著說著,就……就說道龍兒姐姐身上去了,好像……”杳杳擔憂地看了一眼在床上撫著高齊頭發的龍兒,聲音壓得更低道,“好像說……她是災星,自從她來了,村裏就不斷的有人死掉。


    “先是海難,然後是莫名其妙地死在沙灘上……剛才又有雷劈在了她家……還說……高齊也要被她……被她……克死……”


    杳杳聲音越說越小,到最後就剩自己嘀咕了,但即便她沒有說完,大家也都明白是什麽意思。


    人們在麵對無法接受的事實的時候,總是會找些借口安慰自己,比如,將過錯歸咎在他人身上,以此來救贖自己。


    而現在,毫無頭緒的村民們,不斷的尋找寬慰自己的借口。那個不同於他們的,來路不明的龍兒,變成了他們的宣泄口。


    “我看呀,真的是那個小高的媳婦兒的問題喲!”穿著紫衣的婦人手上不停捏著衣角,焦躁地想著那些跟她有關,自己卻無能為力的事情。


    她身旁的綠衣姑娘跟著應和,還時不時看向村長的方向,“高齊是老好人,摸不準就是被騙了,其實那女人也不定是什麽好人!你瞧瞧,高齊都被她害成什麽樣子咯!”


    “別胡說了!我們是來幫忙的,不是來搗亂的!”一個剛進門的漢子把蓑衣掛在了外麵,手上拿了些野果,看起來有些蔫兒,不知道是幾日前留下的了。


    那紫衣婦人看到漢子手上的東西,臉色一變,“你!咱家都沒得吃了!你拿來幹嗎!”


    綠衣姑娘非他家人,不好意思搭口,但卻是有些期待地看著那些果子,咽了咽口水——村裏的吃的不多,人人都是省吃儉用的,多吃一口,都是好的。


    “來幫幫村長!高齊他們好幾個人都住到這兒來了,吃的肯定不夠。”漢子悶聲迴答,側過婦人打算進去,卻是被她攔下,抓著罵了幾句。


    姚恆的妻子聽到,過來勸了幾聲,卻是被紫衣婦人紅著眼睛罵了迴去。


    幾人的爭吵引來了廳中人的注意,紛紛來勸架。那紫衣婦人覺著委屈,從頭到尾說了過來,綠衣姑娘跟著應和,還說見龍兒便不是什麽好人。那語氣之真實,就好像他們已經知道了對方是什麽妖魔鬼怪一般。


    眾人心慌意亂的,聽了這樣的話,竟覺出有幾分道理,看向姚恆家內屋的神情,都有些不對了。


    無名抱著手臂站在廳外聽著,低低一聲歎息。他想做些什麽去改變,然而他卻什麽都做不到,又或者說不能去做。他的職責是評判生人與死人之間的恩怨,即便生人有錯,也不會歸他管,頂多記載在名簿之上,待他陽壽盡時,以冥罰處之。


    他是不能去傷害活人,以及懲戒他們的。即便是奉勸,也不可點明,因為不合規矩。


    無名撓了撓頭,嘟囔道:“所以說啊,最討厭酆都那套作風了。”


    宋婉站在他身側,目光輕蔑地看著屋內的人,似乎在向他說“看,人類就是這樣的自私”。


    無名想和她解釋,人類中也有好人,而且這些平日裏也不這樣,許是被逼急了,便偏激了起來。但他知道,即便自己開口解釋了,宋婉也不會明白。


    這種情況,無名經曆了近五百年,他作為一個評判者,以旁觀人的身份看盡了世間冷暖。不論是人是妖是鬼,皆有善惡,但這些善與惡,要看在什麽時候什麽立場。


    而對於宋婉來說,她站在了龍兒的立場,所以他說什麽,宋婉都聽不進去的。


    “你打算怎麽辦?”宋婉看向無名,眼角微勾,頭有些昂,顯得有些倨傲,可是無名卻頗為喜歡這樣神情的她。


    “我能做的,隻有製伏那隻惡鬼,可現在的情形……”無名看了看廳內,恐怕這些人氣氛一起,怕是要進到屋子裏,去轟走龍兒了。


    宋婉搖頭道:“那惡鬼道行不低,我與他幾番纏鬥,都是下風。村中附近,你的狐火怕是會誤傷他人……而要將那惡鬼引到無人的地方,恐怕也是難事。畢竟……他看上的,是這裏的魂魄。”


    宋婉說的,無名自然明白,但是做不到也要做,總不能在這裏幹耗著。若是龍兒眼睛中的靈力,這些村民再無庇護,恐怕不到片刻,就都到了那惡鬼肚中了。


    “得想個辦法……若是能將那惡鬼引到海邊……這樣就不會波及到這裏了。”


    “村民都聚集在這裏,恐怕很難做到……”宋婉說到一半頓了下來,她神色一驚,匆匆跑到了門口,抬頭看向了天空。


    天空更陰了,之前還隻是鉛灰色,而現在,已接近墨色了,那詭異的黑,幾乎和剛才那黑影一般。


    而且……


    “雨小了……”無名自她身側伸出手去,任雨水打在掌心。雨還在下,可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減弱。


    “是她眼中的靈力在減少?”宋婉驚訝,靈力怎麽會消耗得這麽快?照理說,這個結界再維持一月半月不成問題的,可這樣的減小速度,恐怕林外的雨已經停了。


    無名摸著下巴,靈力減少……


    “不好!她……”無名猛然抬起頭,他幾乎不敢相信,龍女竟然真的以命換命。


    對於世人來說不需要猶豫的選擇,對於龍女來說也是不需要猶豫的。隻可惜世人選擇了長久,而她選擇了瞬間的璀璨。


    無名迴到房間的時候,隻見高齊正坐在床邊,不可置信地看著趴在床邊的龍兒。


    此時的龍兒已經不是原來的樣子了,靈力幾近枯竭的她,身上布滿了淺青色的龍鱗。龍鱗已經自頸部爬上了臉頰,停留在眼下,沒有繼續。


    無名知道,龍兒快現出原形了。可是她在費力忍耐著,至少,不能在這樣一個人群密集的地方。


    “我……我要怎麽辦……”高齊抬起頭看向門口的無名,他的眼淚砸下來,落在床上或者地板上。人類的眼淚和龍族或者鮫人不一樣,它們是不會化作實質的,但是滴落下去,會留下一個深色的印子。


    就好像,會刻在人的心裏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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