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到勤政殿之後, 就把跟隨她的眾侍從遣到了偏殿。她原本是想一個人靜一靜, 可當空曠的大殿中就隻剩下她一個人,她的心緒反倒比之前更加煩亂。


    洛琦的態度, 薑鬱的立場,如何將掀翻的棋盤、散落的棋子按照她原本的意願再一點一點擺迴正位,可謂千頭萬緒,無從想起。


    毓秀在紙上寫下每一個人的名字,可當她要把所有線索串聯起來的時候, 織成的網卻打了一個又一個的結, 全都是疙瘩。


    想的越多,她就越意識到自己不能沒有布局人, 一個高瞻遠矚,運籌帷幄,不為私心,隻求達成目的冰冷棋手。


    洛琦無疑還是最適合的人選, 可若他因為華硯的事從此對她心存保留, 她該及早就做好萬全的準備。


    三番兩次,薑鬱投誠的意圖已經十分明顯, 不管用什麽方法, 要是能確認他是真心想放棄薑家站到她這一邊, 那薑鬱也不失為一個布局人的好人選。


    斷臂以求全, 若非不得已, 毓秀不想用這麽激進的法子, 成則萬事皆成, 敗則一敗塗地,歿一役,損一將,才能勝一戰,先示之以弱,為的是來日勝之以強。


    華硯遇刺隻是一個開始,薑家奪位的開始,也是她撕裂所有的開始。


    自從陶菁給出了華硯未死的可能,毓秀的心就被這個念頭占滿了,她想的是華硯為什麽要假死,為什麽隻在中元節那日與她遠遠地見上一麵。


    她一廂情願地認定之後送迴來的那具屍體一定不會是華硯,一想到她會麵對華硯蒼白的臉,她就困難到無法唿吸。


    恐懼像洶湧的潮水一樣從四麵八方湧過來,毓秀錯覺自己陷入了一個無底深淵。


    “來人!”


    周贇等聽到唿聲便急匆匆地衝進來,驚慌失措地跪到毓秀麵前行大禮,“皇上怎麽了?”


    毓秀意識到自己失態,就訕笑著解釋一句,“才剛伏在桌上睡著了,做了一個噩夢。”


    周贇見毓秀無恙,稍稍安下心來,起身走到她麵前,幫她重添了茶。


    “今日天幹物燥,殿外炎熱,殿中又流風,一冷一熱,皇上千萬別著了涼,下士為皇上拿一件袍子披上。”


    周贇話音剛落,殿外就有人稟報,說陶菁聽說皇上迴了勤政殿,特別來伺候筆墨。


    毓秀本沒心思周旋陶菁,生怕他擾亂她本就亂成一團的思緒,正在糾結中,陶菁已帶著人進了殿門。


    康寧手裏端著一籃點心,毓秀猜是桃花糕,心念一動,便把遣走陶菁的話咽了迴去。


    陶菁二人款款走到禦前,康寧笑著將籃子裏的東西拿出來呈到毓秀麵前。


    不是桃花糕,是一盤桃子。


    毓秀一皺眉頭,輕咳一聲道,“不是說不能多吃嗎?怎麽又拿來這麽多。”


    陶菁看看咽口水的眾侍從,對毓秀笑道,“皇上要是吃不了就分給大家吃,獨樂了不如眾樂樂。”


    毓秀看了一眼周贇,周贇馬上低下頭,她心裏覺得好笑,就先挑了一個熟的可愛的桃子,對眾人笑道,“你們不要辜負了才人的好意,一人拿一個分了吃吧。”


    周贇本還想著推辭,侍從們已有伸手的了。毓秀笑著擺擺手,一幹人就都拿了一個桃子藏在袖子裏。


    毓秀明知她在場他們不敢吃,就叫陶菁拿了奏折與她一同進內殿。


    兩人在榻上坐定,陶菁幫毓秀磨了朱砂,一言不發,連看都不看她。


    毓秀難得見陶菁安靜如鼠,就好奇問一句,“你沒話要同我說?”


    陶菁正看著毓秀的奏折,聞言就抬頭看了她一眼,“皇上想讓我說什麽?”


    二人目光相對,毓秀被反將了一軍,一時不知如何迴話,無奈之下擺手笑道,“罷了罷了,你隻當我想多了。”


    陶菁握住毓秀的手,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望著她一本正經地說一句,“我來見皇上,是怕皇上鑽牛角尖,在還不理智的時候,想錯了事情。”


    重選薑鬱做布局人,是想錯了事情?


    毓秀莫名覺得陶菁的話似有深意,卻沒有深究下去的力氣,索性也不迴話,隻低了頭批奏章。


    陶菁本還指望毓秀刨根問底,誰成想她竟一笑而過,他心裏失望是一方麵的,更多的卻是解脫。


    這丫頭果真不是凡人,痛失摯友,自己又處在生死攸關的關口,還能一字一句看奏章,看來她並沒有他預想的那麽不理智。


    陶菁靜靜陪了毓秀一個時辰,休息時毓秀拿才選的桃子來吃,咬到第二口,外殿就有侍從通報,說靈犀公主求見。


    毓秀叫陶菁留在內殿,自己到外殿來見靈犀。


    兩人見了禮,靈犀落座,揮手將閑雜人等都屏退了。


    毓秀猜到她是有話要說,就挑眉笑道,“皇妹是來稟報嫻郡主封妃的事嗎?”


    靈犀冷笑道,“姑母和三表姐真有意思,明知道西琳將要風雲變幻,還在皇姐麵前做戲要名分,莫非她是學我父親做兩朝後宮,幫舒家把持朝政?”


    三言兩語道破天機,毓秀猜到靈犀已經知道華硯遇刺的事了,她不好直言相問,就迂迴說一句,“皇妹說的風雲變幻是什麽意思,我不懂。”


    靈犀眯眼看著毓秀,笑中滿是嘲諷,“皇姐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你要是算定我不知內情,還想瞞我,那我勸你省省。”


    話說到這個地步,毓秀要是還佯裝不知,未免太矯情,可她顧忌靈犀身後站著的雲泉,半晌也沒說話。


    靈犀順著毓秀的目光看了一眼雲泉,笑道,“皇姐不必管他,他對我就像華硯對你,要是連他我都不能相信,這世上我也無人可信了。”


    毓秀猶豫半晌,到底還是開了口,“皇妹是不是知道了什麽,想對我說什麽?”


    靈犀一聲長歎,“華硯遇刺,皇姐還能如此雲淡風輕地同我說話,也是稀奇。”


    她果然已經知道了。


    刺殺華硯的事她有沒有參與其中,薑家的布局人同她又是什麽關係,在此番變故之後,她又是什麽立場,霎時間,毓秀的腦子裏閃過許多亂七八糟的念頭。


    靈犀見毓秀變了臉色,猜到她已心生懷疑,就咬牙解釋一句,“皇姐不必庸人自擾,我並沒有在薑家的這一招殺棋中扮演任何角色。我之所以會得到消息,都是跟隨我的暗衛在外打探來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隱隱帶著怒意,毓秀知道她不是在說謊。


    顯然,靈犀已經被排除在薑家的權利謀劃之外了。


    確鑿得知自己被扔掉是什麽滋味,毓秀多少可以想象,她現在要做的,就是順勢將靈犀拉進她的陣營,雖然她這個妹妹從一開始就不算是一顆穩定且好用的棋子,可在明裏使用她,總比一直把她當成暗棋要少一分愧疚。


    “所以皇妹來找我,是想說什麽?”


    靈犀怒道,“皇姐怎麽能還如此若無其事,華硯在外遇刺是薑家做的,這個你還要懷疑嗎?”


    毓秀麵不改色,“就算幕後兇手真的是薑家指使,又說明什麽?”


    “說明薑壖已經打定了主意要整治你這個眼中釘。”


    毓秀笑道,“薑壖權傾朝野,他想換掉誰又何必大費周章,直接逼宮要我退位就是了。”


    靈犀冷笑道,“薑壖若如此,將如何向史官交待,他這一生看重的不止名利,還有名聲二字。做臣子就算真想謀朝篡位,又有哪一個想擔上不忠的惡名。”


    毓秀點了點頭,輕聲笑道,“所以皇妹以為,薑壖殺華硯是為什麽?”


    靈犀目光淩厲,“皇姐上位之後屢次觸碰薑壖的逆鱗,一意孤行地實行初元令,又借帝陵的事把手伸到工部,責令修改工部例則。你大刀闊斧地削奪工部的利益,又劍指戶部吏部,眼看就要威脅到薑壖的利益,他怎會坐以待斃。”


    毓秀似笑非笑地看著靈犀,“所以皇妹的意思是,薑壖是為了殺雞儆猴,給我一個教訓。”


    “除此以外還有什麽理由。薑壖已擺明了要禮部,皇姐卻力保崔縉,於公於私,他都要給你一點顏色。若皇姐妥協,薑家興許會就此罷休,若皇姐執意糾纏,薑壖之後的動作恐怕會更激烈。”


    原來她一早就把形勢看的如此通透,若不是出了帝陵之事,靈犀的地位未必會這麽尷尬,她本該是薑舒兩家選定的第一皇位繼承人。


    毓秀漠然笑道,“薑家之後還會有什麽動作?”


    靈犀兩條眉毛皺成了一條,“皇姐是傷心過度腦子生鏽了,還是你故意裝糊塗?”


    毓秀心中有感,語氣也變得很悲傷,“皇妹隻當我腦子生鏽了。”


    靈犀將茶杯蓋摔在桌上,冷笑道,“舒家當年是怎麽將我生母趕下龍椅的,皇姐不會不知道,薑壖怕是要故技重施,找人取代皇姐。當然,除非不得已,他們不會用到武力逼宮,可皇姐還是要小心你給了九龍章的臣子們,若他們反了,你會萬劫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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