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硯在房中也常常聽到淩音撫琴, 大多數時候, 他們會在一起合奏。


    淩音見華硯臉色緩和了些,就笑著問了句, “你昨晚是不是在教皇上吹簫?”


    華硯一臉無奈,“皇上心血來潮想學小時候沒學完的那首曲子,我就隻好教她了。”


    淩音笑著搖頭調侃一句,“皇上實在沒有弄樂的天分,你還是勸她算了。”


    “我也想勸她量力而行, 可她說這一次不想再半途而廢。”


    這就糟糕了。


    淩音臉都綠了, “皇上隻要下定決心,就不會改變主意, 你這些天見到她還是躲一躲。”


    華硯笑而不語,倒了一杯茶慢飲,淩音從他的笑容裏看出了別的意味,就小聲說了句, “昨晚除了吹簫, 還有別的事吧?”


    華硯自然不會提起九龍章的事,就輕咳一聲, 答話的幹淨利落, “沒有。”


    淩音笑道, “你麵上明明有糾結……像是心願得償, 又像是極度失落, 兩種情緒交纏, 讓人捉摸不透。”


    華硯挑眉笑道, “你什麽時候也學會看人了?”


    淩音眨了眨眼,“說到看人,我是比不上你的,連皇上都說你厲害,誰敢跟你一比高下。”


    華硯明知淩音調侃他,幹脆也不跟他廢話,“你要是這麽說話,那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淩音見華硯起身要走,忙伸手攔他,“怎麽一言不合就變顏色,你今日果然不是一般的反常,昨晚聽你吹簫時我就覺得心癢難耐,不如我們合一曲?”


    華硯甩袖道,“我還要去仕冊庫,哪有功夫跟你合一曲,你要是做完了皇上交代你的事,不如去找洛琦同你和音。”


    一句說完,他就頭也不迴地走了,迴殿換了官服,自去吏部。


    淩音果真聽從華硯的話,抱著琴來找洛琦,一進門,卻看到他又一如尋常地坐在棋盤前,對著一局殘局若有所思。


    淩音不敢打斷洛琦,就悄悄坐到他對麵,看他棋盤上的棋子。


    熬了半晌,洛琦總算抬頭看了淩音一眼,“你什麽時候來的?”


    淩音哭笑不得,“你不理我也就算了,居然連我什麽時候來的都不知道。”


    洛琦似笑非笑地看著淩音,“我知道你什麽時候來的幹什麽,有事?”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


    “沒事你來找我幹什麽。”


    “我本來真的沒什麽事,被你這麽一說,也不得不找點事來說。”


    洛琦把手裏的幾顆棋子放迴棋盒,“你要是來閑聊的,恕我不能奉陪。”


    淩音笑道,“神機司與修羅堂同屬皇上直掌,你就算不當我是同僚,好歹也偶爾和顏悅色。如此不留情麵的下逐客令,以後我哪裏還敢再登門。”


    洛琦一臉不屑,揮手將服侍的宮人都屏退,“你是真有事,還是來我這裏胡攪蠻纏的?”


    淩音坐到桌前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不慌不忙地飲了,“我的確有事要同你商量。”


    洛琦見淩音改換正色,就猜他是真的有話說,“你要說的事,同皇上有關?”


    淩音幫洛琦也倒了一杯茶,招唿他到桌邊同坐,“如果不是同皇上有關的事,我說了你也不會聽。”


    洛琦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坐到桌前。


    淩音將茶推到他麵前,他卻視而不見,“皇上怎麽了?”


    “不是皇上怎麽了,是皇後怎麽了。”


    “皇後又怎麽了?”


    淩音沉默半晌,吊足了洛琦的胃口,方才開口道,“思齊可還記得,那一日皇後得皇上的首肯,出宮去見薑壖。”


    洛琦一皺眉,點頭道,“為了修改工部例則的事。”


    淩音笑道,“那一日薑鬱見過薑壖之後,並沒有馬上迴宮,而是又見了一個人。”


    “他見了誰?”


    “在帝陵裏他同誰在一起?”


    洛琦一咬牙,“舒嫻。”


    淩音點頭道,“皇上一早就吩咐我派修羅堂的無影修羅跟在薑鬱身邊,留心他的一舉一動。”


    洛琦欲言又止,淩音猜到他要說什麽,就未雨綢繆地說一句,“放心,無影修羅從來都藏身於暗處,不會輕易被人發現。”


    洛琦輕哼一聲,“你叫你的人小心些,薑家與舒家的暗衛何等厲害,一旦讓他們發現修羅使的影蹤,皇上也會受牽連,反而弄巧成拙。”


    淩音揮手道,“這個不勞你操心,我修羅堂的事,我修羅堂會做好,你隻擔心你的神機司吧。”


    洛琦聽淩音似有挑釁之意,就冷笑著說一句,“這話說的好笑,神機司什麽時候出過差錯,也輪到修羅堂主來操心。”


    淩音聽出洛琦的弦外之音,不禁變了臉色,冷眼看著洛琦不說話。


    洛琦哼笑道,“要不是阮大人受了傷,皇上已大刀闊斧地對工部下手了,不至於落到這樣一個不上不下的地步。”


    淩音受了擠兌,哪裏咽得下這口氣,就板著臉反唇相譏,“皇上的初元令下的大刀闊斧,恐怕就是受了你的蠱惑,結果如何?”


    洛琦搖頭道,“初元令的事,並非我一手促成,皇上會如此雷厲風行地變法,也讓我很吃驚。”


    淩音隻當洛琦推卸責任,“你是皇上的布局人,皇上走的每一步棋必要經過你手。初元令事關重大,你卻說與你無關?”


    洛琦一聲長歎,“在皇上登基之前,我為皇上謀劃了兩條路,一條平穩,一條兇險,皇上不想拖泥帶水,就選了激進的那一條路。


    淩音似笑非笑地搖頭,“你明知皇上選的那條路兇險非常,卻不阻止她,中途一旦出了什麽差錯,皇上恐怕會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你想她重蹈恭帝的覆轍嗎?”


    洛琦不是沒有這麽擔心過,當下就白了臉色,“你以為皇上是什麽人,她的心比恭帝堅硬百倍,當皇權與人情發生衝突的時候,她會犧牲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一想到自己有一天或許會被犧牲,淩音就覺得難以忍受,“你不要再危言聳聽了。皇上是何等人品,你我都清楚。你為了推卸責任,就要把皇上編排成一個無情無義之人?”


    洛琦笑道,“你不曾與皇上傾盡全力地對局,你不知她心中所思所想。皇上韜光養晦不是秘密,可卻無人知曉皇上到底隱藏到什麽地步。若有一日,皇上被觸到逆鱗,恐怕會在朝中掀起一場血雨腥風。”


    淩音半個字也聽不下去,“眼中染墨,便覺世事皆黑,為君者仁者為先,皇上性子隱忍不假,卻從不藏奸,無論如何她也做不出血腥屠戮之事,你多心了。”


    洛琦見淩音不置可否,索性也不再浪費口舌,“閑話到此為止,你隻說正題。”


    淩音嗬嗬笑了兩聲,將洛琦的茶潑了,又重新給他倒了一杯熱的。


    洛琦看他謔笑,隻得不情不願地喝了一口茶,“你不要再故弄玄虛了。”


    淩音失聲冷笑,“並非是我故弄玄虛,你我同為皇上做事,想要齊心協力,就該一團和氣。沒有修羅堂打探來的消息,就算你再謀略,也是枉然。”


    洛琦半晌無語,再開口時一臉的雲淡風輕,“你耍了半天的嘴皮子,想說的無非是薑鬱並非薑壖親生,他與舒嫻的關係也不止是兄妹。”


    淩音瞠目結舌,愣在當場,“你怎麽知道?”


    洛琦笑道,“依照你的反應來看,我是猜對了?”


    淩音自知中計,一邊覺得懊惱,一邊又覺得不可思議,“你究竟是如何知道薑鬱的身世?單憑猜測?”


    洛琦麵無表情地搖搖頭,“皇上坐著龍椅,鐵桶江山卻是薑壖的,薑鬱雖是薑壖的布局人,可憑他之前做的幾件事,卻讓我懷疑他並非全心全意維護薑家的利益。薑鬱與舒嫻關係曖昧,這兩人都並非罔顧倫常之人,他們會在一起,唯一可能的解釋就是薑鬱並非薑壖親生。”


    淩音笑道,“既然你猜到薑鬱不是薑壖親生,那你猜猜薑壖知不知道這件事,他對待薑鬱的態度又如何?”


    洛琦蹙眉思索半晌,搖頭道,“依我看來,薑壖並不知薑鬱並非他親子,薑鬱之所以會放低身段周旋舒嫻,恐怕與她知道他的秘密有脫不開的關係。”


    淩音擺手道,“薑鬱與舒嫻的感情未必是假的,就算他曾對她虛與委蛇。”


    洛琦不予苟同,卻轉而說道,“你今天特別來說這件事,是猶豫著要不要把實情告訴皇上?”


    淩音歎道,“你也以為該把這事稟報皇上?”


    洛琦潑了淩音杯子裏的水,又重新幫他倒了一杯,“我以為,皇上說不定已經知道了。”


    “怎麽可能?直到如今,皇上對薑鬱也不曾忘情。如果她知道了實情,該是如何的傷心?”


    洛琦勾唇笑道,“皇上最恨有人對她隱瞞實情,你隻管對她實話實說。等她確認了薑鬱的身世,是會傷心,還是會高興,也是未知之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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