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菁本想調侃毓秀, 結果反倒被毓秀調侃了。他明知她說的隻是玩笑話, 可還是禁不住變了臉色,“說起來, 周贇倒是少有能讓你讚不絕口的侍子。”


    毓秀嗤笑道,“我對我手下的人個個讚不絕口,隻除了你。”


    陶菁尷尬地咳嗽兩聲,半晌才正色道,“秀兒要留心你身邊的人, 他們幾個學問都很好, 人品卻天差地別,藏有二心的, 你更要加倍提防才是。”


    毓秀知道陶菁說的是哪一個,她卻不想接話,這該死的動不動就叫她一聲秀兒,叫的她好不心煩。


    陶菁見毓秀紅了臉, 就笑著用嘴唇研磨她的臉頰, “說正事皇上也害羞嗎?”


    毓秀拿手肘撞了陶菁的肋骨,“別拉拉扯扯的, 走開。”


    陶菁被撞得呲牙咧嘴, 手卻不鬆, “不是才商量好要喬裝出宮的嗎, 我本還預備幫你換衣束發, 畢竟這些事我天天做, 一定比那些嬤嬤們做得好。”


    毓秀冷笑道, “誰跟你商量好了,我說的話你都當成了耳旁風。”


    陶菁似笑非笑地看著毓秀,“下士的主意明明好的很,隻要皇上不選周贇,而選我。”


    毓秀明知他調侃,卻沒有捧場的打算,“就算我真的依你所說出宮見阮悠,也要等人來全了走光了再行事。”


    陶菁心裏明了,麵上卻還故作懵懂,“一天裏來來去去這麽多人,人還沒來全?皇上在等誰?”


    毓秀冷笑道,“白日裏太妃本該與淩音幾個一同接我迴宮,他遲遲不出現的原因,恐怕是一直等著看我怎麽處罰靈犀,我們且靜靜等候就是。”


    說來也巧,毓秀話音剛落,外頭就有侍子稟報,說太妃在殿外求見。


    毓秀看了陶菁一眼,隨意將頭發挽了兩挽,吩咐請薑汜進門。


    陶菁本想湊過去幫忙,毓秀卻滿心不耐煩地揮手趕他,“你要是不想出去,就站到一邊。”


    陶菁笑眯眯地看著毓秀,一雙眸子深不見底,“太妃駕到,皇上總要給我一個表現的機會。”


    毓秀思索半晌,到底還是妥協了容他近身。


    陶菁捧起毓秀的頭發,慢悠悠地幫她束發。薑汜進門的時候,正看到陶菁為毓秀別簪,他就低頭輕咳一聲,行禮道,“皇上萬福金安。”


    毓秀起身迎上薑汜,“太妃不必多禮。”


    薑汜又咳嗽兩聲,與毓秀相讓著落座,“臣這兩日一直臥病,白日皇上迴宮時,臣正昏著,現在才來看望皇上,實屬不敬,請皇上恕罪。”


    毓秀見薑汜麵有病容,就親手幫他倒了一杯茶,“太妃有病在身,該是朕去看望太妃才對。”


    薑汜忙起身要跪,“皇上受了這麽大的驚嚇,你迴宮臣沒能馬上過來看你,是臣的罪過,好在皇上逢兇化吉,身子無恙。”


    毓秀搖頭笑道,“你我之間本不需這些繁複俗禮。在馬場的時候,太妃還好好的,怎麽突然生了這一場急病?”


    薑汜苦笑道,“大概是昨日事出突然,皇上與公主被挾持,臣急怒攻心,就病倒了。”


    “請禦醫看過了嗎?”


    “看過是看過,昨晚喝了一碗安神藥,一覺醒來就已這般時辰了。”


    毓秀點頭道,“靈犀才進宮覲見,不知她有沒有去看太妃?”


    薑汜明知隱瞞不住,就直言道,“若不是公主去永壽宮看我,我恐怕要一直昏睡了。”


    毓秀見薑汜欲言又止,猜他有話要說,就揮手屏退殿中服侍的宮人。等房中隻剩他們兩人,薑汜之前強撐的氣力也差不多泄空了,“公主做出這麽大逆不道的事,皇上真的隻打算禁她的足就算了?”


    毓秀收斂笑意,低頭掩藏臉上的表情,“太妃是怎麽知道靈犀在帝陵裏做了什麽事。”


    薑汜愣了一愣,半晌又一聲輕歎,“是那丫頭自己跟我說的,她說她鬼迷心竅,被虛妄衝昏了頭腦,才做出危害皇上這等大逆不道的事。皇上宅心仁厚,不追究她謀反之罪,隻小懲大誡。”


    毓秀笑道,“靈犀年紀尚輕,她這一次之所以會犯下大錯,恐怕也是受人蠱惑,我怎會不念手足之情追究她的罪名。皇城之內,我隻有她一個至親,不管她如何待我,我都不能對她絕情。”


    薑汜雙眉緊鎖,一張臉慘白著,良久無言以對。


    毓秀扔出的這些冠冕堂皇的說辭,不隻為了敷衍,更是為了試探。靈犀這一次的自作主張,不止危害到她,更觸動了舒家與薑家的利益,博文伯與右相顯然也被那丫頭閃了個措手不及,舒景更是沒想到靈犀會假托刺客之名,謀奪舒家家財,氣憤之下,才會勸毓秀嚴懲靈犀。


    薑家的態度大概比舒家好不了多少,他們從前一直把靈犀當成握在手裏的棋子,誰承想這顆棋子卻不聽擺布,私自動作,破壞了他們全盤的布置,薑壖免不了想要教訓她。


    薑壖的想法畢竟就隻是薑壖的想法,薑汜從小看著靈犀長大,對她特別寵愛,怎麽忍心看她受苦,可迴護靈犀難免要違背薑家的利益,他心中一定十分糾結。


    “依太妃看來,朕該如何處罰靈犀妥當?”


    薑汜話到嘴邊,又被他硬收了迴來,隨即一咳不止,毓秀起身走到他身邊幫他順背,“太妃這一病果然病的不輕,是不是才剛見到靈犀動了氣?”


    薑汜被說中心事,神情越發慘淡,“從今日起,臣恐怕要臥床不起了。請皇上聽從朝臣的建議,封靈犀為王的事往後推一推,公主在禮部的差事,也先撤了吧。”


    毓秀一蹙眉頭,手上的動作也停了,“朕特別把靈犀安排在禮部,本想要崔尚書多多提點她,可惜靈犀太重身份,不懂得放低姿態,白白錯過了拜師的好時機。”


    薑汜見毓秀隻字不提罷免靈犀的事,就打起精神又問一句,“公主禁足之後,皇上還預備放她迴禮部供職?”


    毓秀摸了一下薑汜麵前擺著的茶杯,見茶涼了,就親自幫他換了一杯茶,“崔尚書為人剛正,這些年朝廷科舉選仕,雖偶爾有夾帶徇私,大體還是公正為主。六部之中,禮部的人情世故相對簡單,在禮部供職的諸人也極少有蠅營狗苟,唯利是圖的,朕是希望靈犀能耳濡目染,收斂張揚,慢慢成熟起來。”


    薑汜聞言,麵上半喜半悲,“那封王的事……”


    “恩科選仕之後,朕會重新考慮,當然一切還要看靈犀的作為。”


    毓秀把話說到這種地步,表明了是不會放棄靈犀的意思,她其實是想借機提點薑汜,希望薑家也不要從靈犀身上撤了籌碼。


    薑汜笑著歎了一口氣,“皇上對公主如此寬容,公主若不領情,就是她的不是了。隻望經過這一個月的靜思己過,她能痛改前非,不要再衝動行事。”


    他說完這幾句,又上氣不接下氣地咳嗽了幾聲,毓秀親自扶他起身,一路送出門,“太妃好生養病。朕若無事,就時時去看你。”


    薑汜笑著應了,對毓秀躬身施一禮,上轎迴了永壽宮。


    毓秀迴殿之後,一直坐在椅子上發呆,陶菁與周贇等了半晌也等不到她吩咐,陶菁就自作主張叫人請了禦醫。


    禦醫趕過來的時候,毓秀才叫人在宮中點了一支安神香,陶菁見禦醫皺著眉頭,就走過去把香熄滅了。


    禦醫跪地對毓秀行了個伏禮,“皇上萬福金安。”


    毓秀笑著叫禦醫平身,“這個時辰還勞動廉卿過來,是朕的不是。”


    禦醫笑道,“皇上這兩日龍體受驚,本該好好調理。”


    他一邊說,一邊上前為毓秀把脈,誰想到這脈越切他越心驚,“皇上麵有憂慮之色,脈象也有些淩亂,除了一時之憂,似乎還淤積了長久之慮,臣懇請皇上放寬心胸,平日切忌思慮,若自己睡得著,最好不要燃香助眠。”


    毓秀點頭應了,禦醫謹慎地寫了一貼藥方,叫內侍們去熬定神藥。


    陶菁挨板子的時候,曾被這位禦醫親自診治過,二人有些許交情,他見禦醫麵色不對,就一路送人出門,下階之後,又小聲問一句,“皇上的狀況是不是比之前不好?”


    禦醫麵色如灰,目光也有些猶疑,“說來奇怪,大概是皇上進帝陵衝撞了先帝,才剛我為皇上把脈的時候,竟摸到她似有離魂之象。人活就活在一口氣,皇上看似康健,可她身上的這一口氣和從前大不相同,似有困頓抗拒之象。實不相瞞,我從前隻在將死之人身上看到過這種情況,因此才心有忡忡,不知所措。”


    陶菁淡然笑道,“即便大人說的是真的,你也萬萬不能對外人說這種話,否則會讓人誤以為你危言聳聽,對皇上大不敬。”


    禦醫苦笑著點點頭,囑咐陶菁小心伺候,一邊唉聲歎氣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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