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辛心裏想的那個人, 當然就是明哲戟, 可他知道這個時候說這種話隻會把她推遠,於是他就違心地說了句, “你說怎樣就怎樣。”


    明哲戟心滿意足地閉上眼,頭上的絲絲隱痛還在,舒辛溫柔的手法讓她好過了不少,不出一迴,她就陷入沉眠。


    舒辛等明哲戟睡著之後才收迴手, 拉下另一邊床簾, 借著從外麵透進來的昏暗燭光,靜靜看她的臉。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個時候看到金棺中的她時心裏的絕望。


    隻要她活著, 活在他身邊……


    這一晚與被藥物控製的昏睡畢竟不同,第二日醒來時,明哲戟比昨天多了一點力氣,還能下床走一走, 坐在桌前吃粥。


    舒辛叫大夫給明哲戟把了脈, 午後啟程。運金棺的馬車不能再坐,暗衛們又預備了一輛馬車給明哲戟。


    最初上路的時候, 舒辛隨大隊騎馬, 用了晚膳之後, 他也進了馬車。


    一行人連夜趕路, 入夜時下起了鵝毛大雪, 四野越發蒼涼。車裏雖鋪了厚厚的毛氈棉褥, 卻還十分寒冷。舒辛把身上的毛裘披到明哲戟身上, 又在她身上蓋了兩層被,“天冷路滑,金棺沉重,又走錯了路,如月且稍作忍耐,到了西琳國境,我們就先丟了金棺,輕裝先行。”


    明哲戟聽他說走錯了路,禁不住皺起眉頭,“你帶來的沒有一個等閑之人,怎麽會走錯路?天寒地凍,你把皮裘給我,自己要凍死嗎?”


    舒辛聽她咳嗽兩聲,一早就嚇得夠嗆,麵上又不能表現憂慮,就強撐笑顏地說一句,“我身上穿著夾襖,十分暖和,何況我一向康健,不像你才大病初愈,你不必擔心我。”


    他嘴上這麽說,心裏卻暗暗叫失策,早知如此,該在出發之前就多準備一些皮裘棉衣,省的落在荒野,有金有銀也換不得暖。


    明哲戟的身子本就虛弱,困寒交加之下,意識也有點渙散。


    她原本還瑟瑟發抖,朦朧中卻覺得有什麽熱熱的東西圍上來幫她取了暖,她漸漸也不打哆嗦了。


    再醒來時,明哲戟先聽到的是車外唿唿的風聲,她身上蓋得被子重的壓人,露在外頭的臉頰卻凍得發紅。


    有毛絨絨的東西蓋著她的頭,明哲戟伸手一摸,摸到的像是舒辛的狐皮大袍。


    明哲戟勉強動了動身子,發覺自己腰上好像壓著什麽東西,壓得她想轉身也轉不得,手伸過去一摸,隻摸到光溜溜的一條胳膊。


    她好不容易才抬開舒辛的手臂,迴頭一看,隻看到她身後的人通紅的一張臉。


    舒辛雙眼緊閉著,唿吸也十分急促,一定是昨晚脫了上身的衣服所以才著涼了。


    這麽冷的天,這傻瓜為什麽要脫衣服。


    明哲戟心裏氣憤,就推了舒辛一把。舒辛眉頭皺的更緊,一雙眼卻還緊閉著,身子也縮成一團往她懷裏鑽。


    明哲戟隻得伸手抱了他的背,他胸前燙的嚇人,像是真的發燒了。


    “皓鈺,你睡著了嗎?”


    舒辛不動不迴話,明哲戟又叫了幾聲,拿手試了他額頭的溫度,好死賴活把他上身的幾件衣服又穿迴去了。


    穿之前,她還特別把他貼身的衣服放到身上暖熱。


    明哲戟幫舒辛從裏到外裹好衣服,開車窗對外問了句,“有人在嗎?”


    暗首隨即應聲,思量半晌,卻不知該怎麽稱唿明哲戟。


    明哲戟也不尷尬,隻淡然對他說一句,“你們主子病了,我們要快些進縣城落腳,找人幫他看一看。”


    暗首心裏驚異,舒辛雖儒雅溫柔,身手卻是極好的,怎麽會凍了一夜就凍病了,可他見明哲戟麵色憂慮,不像是誇大其詞,心裏也忐忑起來。


    早知如此,就該把郎中也帶著一起上路。


    車行到傍晚,走到一處農莊,這裏離縣城還遠,明哲戟卻吩咐不必再走了。


    眾人在農莊主家裏借宿,有找了莊上的大夫為舒辛瞧病。


    先生替舒辛把了脈,斷定他隻是感染風寒,吃幾副藥就好了。


    明哲戟這兩日都沒有安心吃一頓飯,晚間他們給她送來粥食的時候,她也隻吃了兩口。


    屋子裏燒了火,比車裏暖和的多,舒辛從昏睡中醒過來,睜眼就看到依在床邊的明哲戟,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如月,我們在哪呢?”


    他原本就是啞嗓,現下幾乎發不出聲音。


    明哲戟輕輕歎了一口氣,“你昨晚著了涼,昏過去了。我們趕了一天的路,好不容易找到農莊落腳。”


    舒心臉一紅,麵上也現出羞慚的神色,“你說我昏過去了?”


    “是啊,誰讓你昨晚脫了上衣睡覺。”


    舒辛想了想,到底還是什麽都沒說。


    明哲戟反而覺得難過,“你昨晚是為了給我取暖才著涼的吧?以後不要這樣了。我身子沒好,連自己都照顧不了,更別說照顧你,你這樣一病起來,會越發拖慢了行程,我們反倒麻煩。”


    舒辛猜到明哲戟是特別說這種話讓他保重身子,就笑著點頭,“隻此一次,下不為例,我保證我再也不生病,也不讓你擔心,以後都由我照顧你。”


    他一邊說,一邊作勢要起身,才動了動,就被明哲戟推迴床上躺著,“你老老實實等他們煎藥來。我叫人多置辦了幾件冬衣,明早我們一起帶上路。”


    舒辛笑著拉住明哲戟的手,“頭還痛嗎?身子還發軟嗎,能走路了嗎,用膳了嗎?”


    明哲戟被問的苦笑不得,卻還是耐心地一一迴答了,“頭一直痛,身子也軟,勉強能走路,隻等你醒了一起用膳。”


    她說完這幾句,二人就相視一笑。


    外頭送來米粥湯藥,明哲戟從暗首手裏接過托盤,自己端著粥,把舒辛扶起來為他吃。


    舒辛靠在床上,一開始還十分不安,“我自己能吃。”


    明哲戟躲過他要接碗的手,“之前你也喂了我,就當我投桃報李。”


    舒辛心裏百味雜陳,那九年裏她每每臥病,都是他親自喂食喂藥,她卻從來也沒說過投桃報李之類的話。


    曾幾何時,無論他做什麽她都看不見,她的心被那個人填滿了,再也容不下其他。卻不知到如今,她的一顆心是丟了不見,還是重新空出了位置。


    無論如何,能得她溫柔以待,也不枉他這一出苦肉計,這一點卑微的小心機。


    明哲戟見舒辛明眸閃閃,就笑著盛了滿滿一勺粥塞進他嘴裏,舒辛的兩腮馬上變得鼓鼓的,看起來竟有些好笑。


    明哲戟笑了一會,看著舒辛臉上新冒出的胡茬,不知怎的就想起聞人桀。


    之後,她又不可避免地想起夭折的孩子。


    才剛還尚好的心境,不出一刻就變得亂七八糟,兩行淚也止不住地往下落。


    舒辛原本十分歡喜,見明哲戟流淚,一顆心也落進深淵,默默接過她手裏的碗,把剩下的粥硬咽了。


    吃了粥,才剛滾燙的湯藥也晾涼了。明哲戟的心緒平穩了些,才想一勺一勺地喂舒辛吃藥,他就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喝的時候豪爽,喝完了才覺得辛苦。


    明哲戟被他皺眉的樣子逗笑了,“你從前就很怕苦,幹嘛要逞強。”


    她一邊說,一邊去幫他倒了一杯水。


    舒辛拿水漱了口,嘴裏總算好受了些,“你說等我一起用膳,我現在用完了,你自己怎麽不吃?”


    明哲戟麵上有些難堪,“我不太餓。”


    “你白日裏吃東西了嗎?”


    “吃了。”


    她答話的時候把頭扭到一邊,分明就是在撒謊。


    舒辛心裏惱怒,“你白日裏沒吃東西,晚上還不吃,你的身子本來就弱,這麽熬下去,又不知要花費多少湯藥費了。”


    明哲戟小聲搶白一句,“也不知是誰花費湯藥費。”


    舒辛好說歹說哄明哲戟也吃了粥。


    明哲戟長舒一口氣,脫了鞋上床躺下,“白日裏我雖然坐在車裏,卻沒有睡著,一直擔心你還能不能醒過來。我現在是真的困的實在熬不住了。”


    舒辛也側躺著麵對明哲戟,又輕輕摸摸她的頭發,“我來北瓊的一路,沒睡過一個囫圇覺,吃過一頓飽飯,可還是咬牙挺過來了。反倒是你醒過來之後,我身子裏緊繃的弦崩斷,才會病得這麽容易。”


    明哲戟本想說什麽迴應他,可她身子實在別扭的受不了,漸漸的也沒有了說話的心情。


    舒辛身上的熱度沒退,起初躺進被子裏的時候還有點發抖,他半晌才發覺明哲戟的臉色不對。


    “如月,你難過嗎,哪裏難過?頭痛還是身上冷?”


    她的確頭痛,身上也有點發冷,可她最難過的不是這個。


    舒辛問了半晌也沒得到迴應,低頭看了一眼明哲戟的上身,才有點明白了。


    遇到糟糕的事情,他的解決方法也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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