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辛叫了許多聲, 明哲戟卻一點醒過來的跡象也沒有。


    兩個人坐在棺中, 以這種詭異的姿勢,一路坐到他們下一站落腳的小城。


    一行人預備在驛館下榻, 舒辛起身把明哲戟從車裏抱出來,大概是久坐到兩腿麻痹,他腳落地的時候差點沒跌翻在地。


    幸得眾人扶住,暗首才要開口問一句要不要他代勞,舒辛就麵無表情地說了句, “不必麻煩, 我自己來。你們去找一套女子的衣衫,她這一身太紮眼了。”


    暗衛們領命去了。舒辛將明哲戟抱到房中, 用熱水沾濕布巾,小心地幫她擦了手臉,再把她身上沉重的龍袍一層一層脫下來,隻脫到中衣。


    他才猶豫著要不要幫她也擦一擦身上, 外頭就有人敲門稟報, “郎中請來了。”


    舒辛長歎了一口氣,幫明哲戟蓋好被子, 叫人進門。


    老先生替明哲戟診了脈, 又看了看她眼皮舌苔, 搖頭說一句, “夫人生產後沒有悉心調理, 體虛氣短, 待我開一服猛藥, 再幫她紮一迴針,要是人醒了,就還有得治,要是醒不來,就請貴人為夫人準備身後事。”


    他是懷著忐忑之心說這一句,本以為舒辛會哀傷欲絕,不料他麵上竟浮出一絲笑意。


    他哪知道明哲戟原本是個死人,心裏暗暗猜測兩人感情不合,男主人巴不得女主人早死。


    兩個守在房中的暗衛聽說明哲戟還有得救,心中都吃驚不已。


    舒辛見郎中發愣,就正色對他催促一句,“請先生速開方,為我內子施針。”


    郎中試探著問了句,“貴人想救人嗎?”


    舒辛皺眉怒道,“若不是我們落在這種僻陋地方,怎麽會勉強屈就於你這種庸醫,醜話說在前麵,要是人就不活,你也跟著陪葬吧。”


    舒辛雖長著一副溫和麵孔,發怒起來卻比常人還淩厲幾分,何況他身邊跟著服侍的人個個兇神惡煞,說不定大有來頭。


    郎中心裏七上八下,唯唯諾諾地應了,小心寫了藥方,又使出看家本領為明哲戟施針吊氣,忙的大汗淋漓。


    這一邊行了針,下麵也火速熬了藥來,晾涼了幫明哲戟喂了進去。


    她喝是喝了,半晌卻還不見醒。


    舒辛心浮氣躁,郎中驚嚇不已,生怕他惱羞成怒拿他出氣。


    暗首拉郎中出門,將他安置在偏房,“先生暫且在這安歇,隻等主子召喚。”


    老先生哪敢不從,被關在屋子裏的時候又絞盡腦汁寫了幾張藥方,求神拜佛,隻想著保命。


    暗衛們抬了兩盆炭火,火龍在床前烘著。


    房裏原本還有一點寒意,舒辛起初是坐在床前看著明哲戟,等房裏慢慢暖和起來,他就叫人換了熱水和幹淨的巾布,脫了明哲戟的中衣幫她擦身。


    之前他爬到棺材裏陪她的時候,她全身都是冷的,可現在她的四肢手腳都恢複了溫度。


    明哲戟瘦了許多,大概是裝死的這些天什麽都沒吃,又或許是她來到北瓊之後就沒有好生吃過一頓飯。


    舒辛握著明哲戟的一把細腰,心疼的無以複加。


    才發呆了一會,竟發現明哲戟的上身被什麽濡濕,舒辛抖著手解了她的裏衣,看到裏麵的情形先是驚詫,之後又陷入了無窮無盡的悲傷。


    猶豫再三,他還是別開眼幫她擦幹了,再一抬眼,卻看到明哲戟原本還緊合的雙眼不知什麽時候睜開了,正迷茫地盯著他看。


    舒辛又驚又喜,手指都發抖,他才要俯下身子去抱她,卻發現他們當下的狀態實在詭異。


    他的兩腿分跪在她兩髖外側,她身上的衣服又被他脫了,要是明哲戟誤會他禽獸不如,想趁機褻瀆她,那他還不如一死了之。


    舒辛原本是想俯身抱她的,卻硬是撐著手臂扳直了身子。


    明哲戟看到舒辛的時候十分吃驚,起初還以為自己又像從前一樣在做夢。身體恢複知覺後,她才意識到自己上身空空的情況,下麵似乎也隻剩一條裏褲。


    如果這是夢,那一定是一個荒誕無比的夢。


    舒辛嘴巴都打結了,一肚子的話不知該從何說起。


    明哲戟也很尷尬,她原本有很多事想問,可到嘴邊的卻隻有一句,“我的衣服呢?”


    舒辛一張臉紅透,慌慌張張地從明哲戟身上爬起來,拿被子蓋到她身上,“我隻是想幫你擦擦身子,除去陰陽間的晦氣。”


    明哲戟在被子底下動動手腳,卻發覺自己四肢癱軟,行動艱難。才勉強撐起身,胃裏就一陣翻江倒海。


    有什麽苦的東西一直往喉嚨裏頂。


    舒辛忙坐到床邊扶她,“你覺得怎麽樣,要不要喝水?”


    他水字還沒說完,明哲戟就哇啦吐了個天翻地覆。彼時才喂她吃的藥,盡數吐個幹淨。


    舒辛手忙腳亂地幫明哲戟拍背,又到床下倒水給她漱口。


    明哲戟吐了這一場,身子反倒比之前輕巧不少,胸悶惡心的感覺也一點點消失不見。


    舒辛默默擦了地上的汙物,洗了手迴到床前,明哲戟一臉難堪,半晌才開口問一句,“我能穿衣服嗎?”


    舒辛狂點了兩下頭,“我這就叫人把衣服送進來。”


    他說完這句,就衝到門口叫人。


    暗首等一早聽到屋裏的動靜,見到舒辛亢奮的表情時,才相信明哲戟是真的醒了。


    舒辛拿了一整套衣服,偏過頭遞給明哲戟,“你手腳動得了嗎,能自己穿嗎?要不要我幫忙?”


    明哲戟笑著搖搖頭,“我自己來吧。”


    她雖然沒叫他迴避,卻是等到他轉身之後才掀了被子穿衣服的。


    隻不過經曆了剛才那一幕,現在想避嫌也來不及了……


    明哲戟這麽想著,就輕輕歎了一口氣。她的兩隻胳膊還沒有完全恢複力氣,磨蹭著好不容易才把裏衣中衣穿好。


    舒辛咬著牙等在一邊,半晌之後終於忍不住,轉身迴到床邊,半強迫地搶過她手裏的衣褲,默默幫她穿好。


    明哲戟一開始還別扭了一下,實在沒有力氣抗爭,索性隨他去了。


    等她穿戴完畢,舒辛才敢正視她,“你餓不餓,想吃東西嗎?”


    她不說她還不覺得,他這一問,她竟真的覺得腹中空空。


    “有粥嗎?”


    “我叫他們端來。”


    舒辛叫人去準備吃食,迴房時卻見到明哲戟扶著頭,一臉痛苦的蜷坐在床腳,狀況似乎比她剛醒過來的時候還要不好。


    舒辛忙探身上床,小心地抱住明哲戟,“頭痛?還是哪裏不舒服?”


    她的確是頭痛,可她痛苦的緣由是因為想起了昏迷之前的事。


    她剛才一直不敢摸肚子,可胸前的酸脹疼痛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孩子已經不在了。


    “皓鈺,我為什麽在這裏?”


    舒辛很怕他抱她的時候會被她的拒絕,好在她的身子除了最初的僵硬之後,就放棄似的靠在了他身上。


    “說來話長,等你身子恢複一些再說,好不好?”


    其實她醒來之後已經對發生的事有了一個猜想,舒辛既然來了,就一定是帶她迴西琳的。


    明哲戟很早就知道自己不能留在北瓊了,於公於私,於情於理,她都不能再待在北瓊,她不想她的後半生做一隻仰人鼻息,看人臉色的籠中鳥。


    舒辛偷偷把明哲戟抱的更緊些,“你怎麽瘦成這個樣子,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都沒有好好吃飯嗎?”


    明哲戟笑道,“我這些天怎麽樣你真的不知道?你沒派人在我身邊監視我的一舉一動嗎?”


    監視這個詞不怎麽好聽,舒辛變了臉色,抱人的手也鬆了許多,“自從收到你給我的龍鳳金鐲,我就放棄了……可我現在很後悔,要是當初再多一點不甘心,我一定會派人跟著你,看著你,知道你受一點委屈,就馬上衝過來接你。”


    他說了這一番話,她反倒不知怎麽接下去。


    明哲戟最想問的是孩子,可她現在還沒有勇氣,她很怕從舒辛嘴裏得到不好的答案,醞釀半晌,她隻能問了句,“葉氏殺死自己的孩子,是你在背後挑撥嗎?”


    舒辛被問的一愣,明哲戟靠在他胸前,他原本是看不見她的表情的,聽了這一句之後,就特別把她身子扳了一半看她的臉,“你怎麽會這麽問。”


    明哲戟似笑非笑地搖頭,“就是好奇。時過境遷,你不必再欺瞞我,我隻想知道事實。”


    她冷漠的眼神像一把尖刀刺穿了他的心,他的喉嚨本就啞聲,迴話時越發顯得蒼涼,“我知道我在你心裏就是一個表裏不一的小人,一個敢做不敢當的偽君子,你厭惡我的隱忍,厭惡我的虛偽,厭惡我對誰都笑麵以對,你從前所謂的喜歡我,也隻是被我的表象迷惑了,你愛上那個人之後,就看開了看透了,對我隻有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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