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桀說的事, 明哲戟不是沒有懷疑過, 可舒辛既然說他隻是瞞著她下旨將那一對母子作人質逼聞人桀退兵,她就沒理由認定他是害死孩子的罪魁禍首。


    “那個無辜的孩子, 是被你的側妃從城牆上扔下來的,你不要再胡亂把罪名安到別人頭上。”


    聞人桀氣的兩手發抖,“你說什麽?”


    明哲戟也意識到自己的用詞太不斟酌,可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她想收也收不迴來了。


    “你信不信都好, 孩子是葉氏自己從城樓上扔下來的。”


    聞人桀臉上的表情變得異常可怕, 一雙眼像是要吃人,“既然你篤定害死孩子的是葉氏, 為什麽一早不說?”


    “說了你會相信嗎?我何必白費口舌。”


    “既然你知道我不會相信,現在為什麽又要白費口舌?”


    明哲戟被噎了個正著,瞪著眼半晌也迴不了話。


    聞人桀失聲冷笑,“你不說, 我替你說, 事情牽扯到了你心坎上的人,你受不了我揭穿他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才迫不及待出言維護。”


    明哲戟被他偏激的言辭激怒, 反駁的話已到嘴邊, 聞人桀就冷哼著從床邊站起身, 頭也不迴地出門去了。


    明哲戟一腔怒火無處發泄, 身上又動彈不得, 躺在床上鬱悶的無以複加。


    煎熬了不知多久, 兩個西琳女子進門送藥,扶起她的時候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哪裏做錯了惹禍上身。


    明哲戟喝了藥,又被安置躺下,兩個人忙不迭地出門,屋子裏又隻剩下她一個人。


    四周靜的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到,明哲戟猜聞人桀是打定了主意要跟他鬧別扭,要是她沒受傷,被冤枉了還能自我開解,一笑而過;可現在她一身病痛,受了委屈難免就聯想到這九年的心酸,一時竟難過的無以複加。


    聞人桀算準了時間才迴房,他以為明哲戟喝了藥已經睡著了,輕手輕腳地湊到床前一看,她兩隻眼雖閉著,卻一點也不是睡著的樣子,而是流了一臉淚,把枕頭都沾濕了。


    他從前從沒見過明哲戟流眼淚,更別說像現在這樣抽泣的氣都要斷了。


    聞人桀的心像被人用刀狠狠戳了一下,疼的他手腳都麻痹僵硬了,他站在地上發了一會呆,才衝到床前把她抱住,“我隻不過說了一句實話,你至於把自己折磨成這個樣子嗎?”


    到底是她在折磨自己,還是他在折磨她,他居然還好意思惡人先告狀。她要是沒受傷,一定狠狠把他推到一邊,讓他離她遠一點,可她現在隻剩下半條命,心裏有什麽想法都實現不了了。


    明哲戟不想在聞人桀麵前示弱,就極力控製情緒,想讓自己馬上冷靜下來。可糟糕的是她越是忍耐,眼淚就越多,不知不覺的,哭聲也漸漸大了起來。


    在對手麵前嚎啕大哭這種事,夠她一輩子都抬不起頭的。


    聞人桀卻很喜歡她嬌弱無力的樣子,起碼比她滿身是刺的時候好多了。


    “你到底在氣什麽,氣我說你的心上人是陰險小人,還是氣我揭穿了你護短的事。”


    明哲戟氣的話都說不出來了,他居然還要口無遮攔地擠兌她。


    聞人桀坐到明哲戟身後,在她哭花的臉上胡亂抹了兩把,“喜歡一個人喜歡了十年,你也真夠長情的,如今人家有情人終成眷屬了,你嘴上說不在意,心裏卻不是不在意,所以才借這個機會胡亂發泄到我頭上?”


    這家夥越說越離譜,明哲戟怒火一衝,頭都昏了,“你滾開。”


    聞人桀被她眼中的厭惡刺傷,就在她沒受傷的手臂上狠狠掐了一下,“你是不是還覺得我是從前那個任你唿來喝去的落魄小子?”


    “不管你是誰,我都不想再看見你了,你給我滾開。”


    聞人桀一時怒起,把明哲戟從懷裏拉出來扔到床上,“好,我滾,反正我從頭到尾都不是你想要的那一個。你不想看見我,我也不想看見你,從今天開始,你我恩斷義絕,我這就帶人走,你且自生自滅吧。”


    他吼的這幾句話,明哲戟都聽到了,落在耳裏卻沒有一點實感,她剛才被他甩在床上的那一下碰到了胳膊上的傷口,疼痛讓她全身抽搐,一點思考的能力都沒有了。


    聞人桀拂袖而去,院子裏一陣車馬響動,看來他是真的走了。


    明哲戟躺在床上挺屍,等外頭的喧鬧聲消失,她反而平靜了,摔到穀底也不過如此,失望到極致,也就沒什麽好失望的了。


    躺著躺著,她又覺得冷,大概是身上的熱度又燒起來的緣故,她撐起身把原本單層的被子折起來蓋,暖和起來之後,人就失去了意識。


    困頓中,明哲戟做了一個夢,她夢到了她的禦花園,有人正在園子裏彎腰喂那兩隻鹿,她才想過去看一看喂鹿的是誰,那人卻突然舉刀,把鹿殺了。


    她想喊叫阻止已經來不及了,等她終於跑到近前,那個人迴過頭來,她卻看不清他的麵容,隻看到他一臉的血。


    明哲戟從夢中驚醒,一睜眼就看到聞人桀近在咫尺的臉,嚇得她半晌都沒有反應過來。


    聞人桀幫明哲戟擦掉額頭上的汗,笑著問一句,“你做噩夢了?怎麽嚇成這個樣子?”


    明哲戟瞪眼看了他一會,冷笑著迴問一句,“你不是走了嗎?又迴來幹什麽?”


    聞人桀臉上掛不住,輕咳一聲掩飾尷尬,“你以為我不想走,可我花了那麽多錢買你,扔了不要豈不就虧了,何況你還欠我個孩子沒還。”


    明哲戟把頭歪到一邊不看他,“你買過我一次,我也買過你一次,我們本來就兩清惡。至於你死去的孩子,既然你認定舒辛是兇手,那欠了你的是他不是我,你找他算賬就是了。”


    聞人桀目瞪口呆了半晌,又忍不住笑出聲來,“好了好了,我怕了你了,是我意氣用事,失了風度,我隻是覺得不甘心,為什麽你那麽維護那個人,卻從來都不曾維護過我。”


    這種示弱跟指控差不多,明哲戟才不想認,“我沒有維護任何人,你不要再我頭上亂扣帽子。”


    聞人桀幫明哲戟把被子蓋緊些,“你喜歡那個人這麽久,我又不是第一天才認識你,非要跟你較真才是自尋煩惱。既然他是你的軟肋,我不提就是了。”


    明哲戟心裏發賭,辯解的話衝口而出,“我跟你說過,不要再往我頭上亂扣帽子,我不喜歡舒辛,也不會刻意地維護他。”


    聞人桀看著明哲戟的臉,半晌都沒有說話。


    起初他心裏還懷著些期待,可再一細想,他就認定她是在賭氣。


    聞人桀自嘲一笑,“我承認,因為你的緣故,我一直都很厭惡那個人,可我說他是幕後指使,不是為了在你麵前詆毀他。雖然我沒辦法確定到底有幾次,可從前行刺我的人,有一些確是受他指使,要不是雲兒發覺端倪,我一開始也不知道。”


    這已經不是聞人桀第一次提到雲兒,明哲戟明知避諱不過,就開口問了句,“你和你的王妃感情很好?”


    聞人桀輕聲笑道,“她救過我很多次,在我最落魄的時候,也隻有她對我不離不棄,她大概是對我最好的女人了,我隻要活著一天,就不會辜負她。”


    明哲戟本以為她聽了這話會釋然欣慰,可事實是,她竟忍不住心酸,“既然你這麽喜歡她,就不該再招惹別的女人。”


    聞人桀品出她話裏的失落之意,就笑著湊到她耳邊問一句,“你說的別的女人,是你?”


    “所有的女人。”


    “她對於我有其他女人這種事,從來都不在意。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明哲戟冷笑道,“隻要她對你有情,就不可能不在意你的花心,就算她嘴裏不說,心裏也不會不介意。你不要仗著她對你好就揮霍她的耐心,要是有一日她真對你失望了,說不定會走的頭也不迴。”


    聞人桀莫名脊背發寒,“你不用嚇唬我,我自有分寸。傷成這樣還想用激將法騙我一走了之,剛才我離開的時候,你做夢都笑出聲了吧。”


    即便過了九年,他耍小孩子脾氣的時候還和從前一模一樣。


    聞人桀見明哲戟不搭話,就伸手撫她的眉頭,“你剛才夢到什麽了?”


    明哲戟心裏百味雜陳,幹脆把眼睛閉上不理他。


    聞人桀脫掉袍靴,爬到床上躺在明哲戟身邊,“你醒過來的時候明明一臉驚恐,你到底夢到什麽了?”


    明哲戟才要開口,就被聞人桀搶先說了句,“如果是夢到那個人,就不必說了,我不想聽。”


    明哲戟哭笑不得,語氣也變得有點硬,“我夢到了你送給我的那兩隻鹿,夢到它們被人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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