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桀的側妃懷有身孕, 不能一路顛簸, 明哲戟把她交給修羅堂的人保護,自己帶十個修羅使先迴京。


    一行人連日趕路, 卻也足足用了五天才折返。


    明哲戟迴到皇宮的時候才過醜時,她沒走宮門,而是由修羅堂的人保護直接翻過宮牆,一路奔到金麟殿外。


    除了金麟殿與永樂宮的心腹侍從,沒人知道明哲戟離宮的事。大家都不曾預料她會在這個時辰迴來, 一見她現身, 宮人們都十分驚喜,一眾人懸了多日的心紛紛落迴肚子裏, 個個喜笑顏開,跪地恭迎。


    舒辛這十幾日都守在金麟殿,陪伴龍床上那個莫須有的病皇帝,夜深無眠, 他原本正坐在榻上看奏折, 聽到外殿的響動,忙推門走出去, 一看到風塵仆仆的明哲戟, 就衝上去一把將人抱住, “皇上太任性了, 你以後絕不能再這麽任性了。”


    舒辛的反應倒是宮人們始料未及的, 在明哲戟失蹤的這些天裏, 他一直都沉著淡定, 並沒有在人前露出擔憂的模樣。


    侍從們心照不宣,皇後殿下之前也隻是強作鎮定。


    明哲戟不習慣在人前失態,就掙紮著從舒辛懷裏鑽出來。


    宮人們知情識趣地退出殿外,舒辛拉著明哲戟的手迴內殿,幫她脫了鬥篷,又把人按到床上,跪在她麵前道,“皇上一走就是十幾日,你將臣置於何地?”


    明哲戟心裏也十分愧疚,“朕離宮是一時起意,出去之後我就後悔了,這才快馬加鞭地趕了迴來,多謝皇後為我周旋。”


    舒辛半晌沒有說話,兩隻手卻緊緊地攥著明哲戟的手,抬頭看向她時,麵上也卸去了一貫的溫柔麵具,難得流露真情,“臣以為,皇上永遠都不會迴來了。”


    一句說完,他就意識到自己的音調太過悲愴,忙低頭將臉遮掩了。


    明哲戟被舒辛捏的生疼,就抽手出來拍拍他的肩膀,“皇後起來說話吧。”


    舒辛非但沒有起身,反而將頭埋在明哲戟的膝蓋上,“如月,別離開我了,再也不要離開我了。”


    人這一輩子,能同喜歡的人私奔一次,也算是不枉。明哲戟從來都是個理性大於感性的人,她既然選擇迴來,就是對西琳的家國還有餘念,他不會天真的以為她的不舍裏還有一個他,可他現在什麽也不想計較,隻要她迴來他就心滿意足了。


    明哲戟不太習慣舒辛直唿她表字,也不太喜歡他身體上的親近,就推著他的肩膀把他扶起來,“朕已經十幾天沒洗澡了,身上髒的很,勞煩皇後幫我安排熱水。”


    舒辛還沒有從失而複得的情緒裏解脫出來,明哲戟的拒絕卻像是潑醒他的冷水,尷尬之下,他隻能擺出一貫迎人的笑臉,傳宮人進殿,吩咐他們準備洗澡水和暖胃的飲食。


    明哲戟眼看舒辛變了臉色,禁不住也有點懊惱自己態度的冷漠,就在用膳的間隙,對他笑上一笑。


    舒辛看到她的笑容,馬上又恢複神氣,眼光一時一刻也不想從她身上移開。


    明哲戟喝了粥,又洗了澡,梳洗準備就寢。


    舒辛這才預備告退,“皇上旅途勞頓,早些歇息,明日休養一日,後日再上朝。”


    他陪她等了大半個晚上,明哲戟到底有點過意不去,心一軟就說了句,“皇後今夜不如在金麟殿留宿。”


    舒辛一愣,隨即展顏一笑,“皇上是在為臣破例?”


    明哲戟輕咳一聲,“皇後這些日子都守在金麟殿,要說破例,早就破例了,朕是覺得皇後這個時辰迴永樂宮會惹來閑話,馬上就要天亮了,你不如留下來。”


    舒辛從善如流地脫了外袍,又叫人伺候他洗漱,上床之後才笑著說了句,“皇上落跑這些日子宮裏沒人敢透露消息,其他的事更不用擔心。”


    明哲戟的身子明明勞累不已,卻莫名沒有一點睡意,“這些日子給皇後添麻煩了。”


    舒辛故作不經意地笑道,“皇上下不為例就是了。”


    他麵上不動聲色,可實際卻心有餘悸,他看到她出走時留的那封手書時心都空了,這十幾日也一直不敢合眼。


    她不在的每一刻,對他來說都是酷刑式的煎熬。


    猜到明哲戟愛上聞人桀的時候,舒辛體會到的苦澀滋味,與同她分離的這些日子裏他經曆的,也不過是小巫見大巫,隻要他腦子裏閃過她永遠都不會再迴來的這個念頭,他就覺得有人在用鈍刀磨他的命。


    明哲戟猶豫半晌,終於還是問了句,“皇後不問我和那個人說了什麽,做了什麽?”


    舒辛自然想問,他不但想問,心裏還嫉妒的不得了,“皇上迴來就好,隻要你在我身邊,我就別無所求了。”


    明哲戟看著舒辛的側臉輕輕歎了一口氣,要她怎麽跟他說,她要把聞人桀的側妃接進宮裏待產的事,他的性情雖然隨和,恐怕也忍受不了她的自作主張。


    修羅堂花了一月的時間將葉玉珠秘密送進京,不出明哲戟所料,舒辛得知她收留聞人桀側妃的消息,從一開始就義正言辭地反對。


    “皇上將一個懷有身孕的女子安置在宮中,難保不會遭人詬病,還是放在宮外比較妥當。”


    舒辛的理由冠冕堂皇,他心裏真正反對的原因,是他替明哲戟過意不去。幫喜歡的人照顧他與別的女人生的孩子,不要說對一個西琳皇族,就是對一個普通女子,也是難以忍受的折辱。


    可他心裏也明白,明哲戟之所以會答應聞人桀的請求,除了對他的喜歡,更多是因為愧疚,那個人是為了她才變成今天這個模樣,他如今的坎坷命途,也有一多半是因為她的緣故。


    明哲戟何嚐不知把人留在宮中不妥,可葉玉珠是聞人桀親自托付給她照顧的,她實在不放心把她交到別人手裏,一旦有個閃失,她要如何對那人交代。


    大概是孕期不適,又或是背井離鄉水土不服,葉玉珠自住進皇宮,就困病纏身。


    明哲戟盡可能地順從她的心意,為她準備最好的安胎藥與補品,派最細心和順的嬤嬤們照顧她,又隔三差五吩咐樂師們為她演奏解悶。


    所謂的盡心盡意,也不過如此。


    葉玉珠卻從不曾與明哲戟說一句話,她毫不掩飾對她的恨意與妒忌。


    明哲戟坦然寬容了她對她的敵意,從她入住儲秀宮開始,她就盡可能地不出現在她麵前。


    六月之後,葉玉珠足日生產,生產的過程一切順利,結果卻並不盡如人意,她雖然誕下一名男嬰,可孩子身有殘疾,天生就雙目失明。


    小王子出生之後一月才睜眼,禦醫們為孩子檢查完身體,斷定是天殘,就先隱瞞了葉氏,告與明哲戟定奪。


    明哲戟不得不破除避嫌,親臨儲秀宮,她趕到的時候,葉玉珠才砸了宮人奉上的補身湯。


    殿中的嬤嬤們正風聲鶴唳,見到明哲戟來才如蒙大赦,借機躲出去。


    葉玉珠見人來也不行禮,顧自迴到床上去坐。


    明哲戟走到嬰兒床前抱起裏頭哭鬧不休的孩子,心中苦澀不已。那個人的子孫福緣為何如此之淺,長子死了,次子也被迫過繼給仇人,如今得了三子,卻天生失明。


    葉玉珠咬牙走上前把寶寶搶到自己手裏,明哲戟眼看著才安靜下來的孩子又哭鬧起來,心中煩躁不已,明知隱瞞不過,索性實話實說,“禦醫說這孩子天生失明,一雙眼看不見。”


    孩子睜眼睜的如此晚,葉玉珠之前就有過擔心,可如今聽她最討厭的人親口告訴她這個消息,她還是覺得天塌地陷,五雷轟頂。


    “你說什麽?”


    明哲戟見葉玉珠一臉慘白,一時也有點後悔,她不該把話說的這麽直白倉促,畢竟在她麵前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心思敏感的弱女子。


    “王妃不要太過傷心,這個孩子除了眼盲之外,一切康健,來日……”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突如其來落到臉上的一個巴掌打愣了。


    原來那個手無縛雞之力,心思敏感的弱女子,打起別的女人來倒是一點也不手軟。


    葉玉珠一雙眼瞪得圓圓的,眼淚劈裏啪啦往下落,恨恨盯著明哲戟狂吼一句,“你胡說八道,孩子的眼睛好得很,怎麽會看不見?”


    明哲戟才要說什麽,外殿卻傳來一行人匆匆的腳步聲,為首的正是舒辛。


    舒辛聽說明哲戟趕來儲秀宮,就即刻也跟了過來,他原本等在殿外,聽到房中的聲響才忍耐不住衝進來,一見到明哲戟紅到發脹的一邊臉頰,一顆心就揪緊了。


    “皇上,出了什麽事?”


    明哲戟不想在侍從麵前鬧出亂子,就擺擺手胡亂搪塞一句,“王妃悲傷過度,怒急攻心,沒什麽大不了的。朕留在這裏隻怕越幫越忙,你們好好照顧王妃與小王子。”


    舒辛將明哲戟送出殿外,又去而複返,迴到殿中,拎起癱坐在地的葉玉珠,“你前半輩子做人有虧,才生不出身體康健的孩子,不要仗著皇上容忍你,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進尺,否則,我會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舒辛肅殺的眼神讓葉玉珠莫名寒顫,嘴上卻不肯示弱,“一定是你們,一定是你們給我下了毒,所以我才會生出瞎眼的孩子。明哲戟嫉妒我懷了王爺的孩子,她是嫉妒我才會害我。你們等著瞧,王爺不會放過你們的,他會殺了你們為孩子報仇。”


    舒辛本還一腔惱怒,聽了這一番話卻又有點想笑,“嫉妒你給你下毒?毒害了你的孩子?你有什麽值得皇上嫉妒的,你是個螻蟻草芥都不如的賤人,一件為人傳宗接代的工具。她是西琳的皇上,她夫君手裏握有的財富能買下三國的土地。你儀仗為天的肅王,原本也隻是送給她的一件國禮。我現在不會處置你,你會在我安置你的地方苟延殘喘,隻等你和你那個瞎眼的孩子派上用場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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