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琦大略看了薑鬱批過的奏折, 皺眉對毓秀道, “皇上這些天發覺什麽不對了嗎?”


    毓秀看著洛琦桌上擺的一局棋,輕歎道, “薑鬱很謹慎,他批的折子雖然簡練些,卻也中規中矩,隻有今天他是挑折子來批的。”


    洛琦起身幫毓秀倒了一杯茶,“皇後批的都是力保劉先, 或是幫禁軍幾位統領說話的折子。”


    毓秀默默喝了幾口茶, 半晌才說了句,“自從幾位尚書彈劾劉先, 朝臣不管是否薑壖一黨,都隨波逐流,鮮少有為劉先幾個說話的,臣心如此, 朕心甚痛。”


    洛琦也歎, “右相想借機染指禁軍,幾位尚書齊齊助力, 下頭自然不敢有人妄言, 明哲保身, 眾臣隨聲應和也無可厚非。”


    毓秀拿了一顆黑子放入局中, “隻為明哲保身, 卻忘了自己是臣子身份的人比比皆是, 朝上人心浮躁, 不知忠誠,隻念一己安寧祿位,何其可悲。”


    洛琦笑道,“當年皇上與臣下第一盤棋的時候,你就說過,棋盤上的棋子大多既不是黑子,也不是白子,而是靜待良機的灰子,他們在勝局明朗之前,是絕不會顯露顏色的。”


    毓秀迴憶往事,也搖頭笑起來,“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人雲亦雲是人之本性,自作聰明的大放厥詞,有才有識的韜光養晦,謹小慎微的時常觀望,位高權重的狼子野心,各人有各人的盤算,說是一盤散沙,牆倒時卻眾人哄推,能恪盡其職的都在少數,更不要說心裏想著天下蒼生的。”


    洛琦見毓秀心灰意冷,一時也不知如何解勸。


    毓秀見洛琦手足無措,就猜他是心裏著急,有話又說不出口,忍不住就有點好笑,一腔鬱悶也疏解了幾分。


    洛四公子果然隻懂得布局,不懂得說話,學不來淩音那般嘴甜如蜜,也做不來華硯的左右逢源。大概是他一早就看透了人心險惡,才不屑與世同濁。


    毓秀看著洛琦的銀眸,淡然笑道,“人心最經不起試探,試探人心,灰心是在所難免。一朝天子一朝臣,朕徒有天子之名,卻不知何時才能有那一朝臣。”


    洛琦拿了一封奏章,對毓秀笑道,“為皇上著想的也不是沒有,工部侍郎這封奏折本是例行稟報獻帝陵寢的修繕,卻也用了不小的篇幅,力勸皇上不要撤換禁軍幾位統領。”


    毓秀接過洛琦的折子,“這個阮悠做官做的四平八穩,母上在位時,她上折子也隻說工部事務,鮮少對朝事表明立場,朕對她印象寥寥。”


    洛琦手裏把玩著一顆白玉棋子,隨後又笑著放入局中,“阮悠是阮青梅同宗,她的本家卻是阮氏中最弱的一支。阮悠入仕之前,與阮慶梅並無往來。”


    毓秀疑道,“她當初入工部,不是阮青梅從中斡旋?”


    洛琦笑著搖頭,“孝獻十年,阮悠高中探花,被紀老從翰林院要去工部做了郎中。阮悠才華出眾,辦事穩妥,阮青梅接任尚書之後要仰仗她行事,這才與她查了族譜,認了本宗。”


    毓秀恍悟,“原來如此。阮悠既然是阮青梅的親係,怎麽會上書力保劉先?”


    洛琦打開折子,指著裏麵的內容對毓秀笑道,“阮悠隻說劉先是獻帝之臣,雖無顯功,也有勞苦,紀辭雖好,卻並非執掌禁軍的最佳人選,請皇上三思而行。”


    毓秀挑眉笑道,“言辭隱晦,似乎是有什麽不可說。”


    “就皇後的朱批推斷,阮悠的本意的確是想對皇上示警。”


    毓秀之前並沒從薑鬱的朱批裏看出什麽蹊蹺,“思齊何出此言?”


    “皇後看似寬言撫慰,實則言辭犀利,含沙射影,不止質疑了阮悠的人品,還否定了她的眼光和氣度。”


    毓秀之前看薑鬱朱批的時候的確覺得他的措辭有些違和,如今再細讀,其中內涵果然如洛琦所說。


    “還有辦法補救嗎?”


    洛琦笑道,“皇上若信得過臣,準臣在朱批裏添上幾句話,大約還能撥亂反正。”


    毓秀同洛琦走到桌前,看他磨了朱砂,謹慎落筆,幾句寫完,交迴她一讀,迴文裏果然有欲揚先抑,明貶時褒的意思。


    他模仿的字跡,也同她的如出一轍。


    洛琦把薑鬱批的另幾封折子也稍稍做了修改,“皇後果然心思縝密,對眾臣的底細了如指掌,他批的朱批,不隻就事論事,而是對症上書人的人品人性,驚懼喜好,潛移默化動搖人心。”


    毓秀才要接口,換班來的陶菁就在殿外催促,“時候不早了,請皇上與殿下用晚膳。”


    毓秀笑著看洛琦一眼,“思齊肚子餓了?”


    洛琦臉頰一紅,“臣不餓。”


    毓秀被他拘謹的樣子逗笑了,“朕有點餓了,不如我們先用晚膳再商議其他。”


    飯菜還沒上桌,內侍就來稟報,說皇後有急事出宮。


    毓秀與洛琦對望一眼,笑著應了聲知道了。


    薑鬱迴到永樂宮時,伯爵府傳來消息,說嫻郡主醒了。


    驚喜之下,他連晚膳也顧不上,匆匆帶人出宮。


    薑鬱到伯爵府時,舒嫻又睡著了,他又等了一個時辰,終於等到人醒。


    舒嫻見到薑鬱也十分驚喜,“伯良怎麽來了?”


    薑鬱聽到舒嫻沙啞的嗓音,禁不住皺起眉頭,“頭還疼嗎?”


    “被掌劈的時候,痛的死去活來,現在好多了。醒了之後才知道,我昏睡不醒那麽久。”


    薑鬱坐到舒嫻床邊,麵上難掩哀痛,“是我自作主張,弄巧成拙。”


    舒嫻一臉虛弱,“我猜到之前派人打傷我的人是你,伯良本是一片好心,誰知之後橫生枝節,竟出了這種事。”


    薑鬱握住舒嫻的手,兩人哀哀對望,默默無言。


    舒嫻見薑鬱形容憔悴,想到連日來的種種委屈,眼淚怎麽也止不住。


    薑鬱心如刀絞,強笑著說了句,“隱忍一時,換得來日。”


    舒嫻這才收了悲戚,試探著問了句,“伯良那事……做成了嗎?”


    薑鬱麵上難堪,半晌才輕輕搖了搖頭。


    舒嫻反握住薑鬱的手,“伯良若有法子讓皇上無法受孕,也不必非要同她圓房,隻對她殷勤些,別讓她喜歡了別人。皇上若有喜,薑相與母上絕不會讓孩子出世,與其事出麻煩,不如防患於未然。”


    薑鬱漫不經心地點點頭,舒嫻見他神情有異,難免心中不安,“伯良對皇上動了真心?”


    薑鬱一改正色,匆忙打斷她的話,“你多心了。”


    舒嫻苦笑道,“我並非拈酸吃醋,也不在乎你對她動情,隻是勸你別荒廢了自己多年的籌謀。”


    氣氛正尷尬,門外卻有人通傳,說靈犀公主來探望嫻郡主。


    薑鬱從舒嫻床邊站起身,站在桌邊等靈犀進門。


    靈犀一看到薑鬱就笑開來,“聽說伯良為了看三表姐,連晚膳都沒用?”


    薑鬱默然不語,舒嫻忙笑著對靈犀說了句,“公主這幾日都在陪兩位皇子四處遊玩,怎麽還有空閑看我?”


    靈犀哈哈笑道,“三表姐好沒良心,你受傷的那天我還來過一次;早些時候聽說你醒過來了,我就迫不及待地想看你恢複的如何。”


    “多謝公主掛懷,我的傷好多了。”


    靈犀同舒嫻說話,一雙眼卻隻看著薑鬱,似笑非笑地說了句,“三表姐需靜養,伯良也來了些時候,還不迴宮讓病人歇息嗎?”


    薑鬱無奈之下,隻得溫聲囑咐舒嫻幾句,同靈犀一起出門。


    靈犀硬擠上薑鬱的車,“有勞伯良送我一程。”


    薑鬱失聲冷笑,“公主有車不坐,偏要坐我的車?”


    “這些日子我和伯良連話都沒說上一句,今天好不容易見上一麵,自然要請你送我一程。”


    “兩位皇子在京,公主不怕傳出風言風語?”


    “有關你我的傳言還少嗎?伯良該謝我為三表姐做了這些年的擋箭牌。”


    薑鬱臉色一沉,“公主失言了。”


    靈犀哼笑道,“你的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且小心些吧。”


    薑鬱受了威脅,卻還神色淡然,車子行到中途,他才開口問了句,“之前行刺皇上的事,可是公主所為?”


    靈犀一聲輕嗤,“怎麽人人都懷疑我要殺她?”


    “除了公主,哪裏還有人想對皇上不利。”


    “謀劃她的人還少嗎,伯良不就是其中之一?你擔心她的安危,是你還要留著她的人,借她的手除掉你想除掉的人,至於之後她是死是活,你恐怕就不關心了。”


    靈犀說完這句,一轉頭就看到薑鬱麵無表情的一張臉,一雙藍眸裏的寒意,實在讓人驚懼。


    靈犀當場收斂笑容,不敢再說一句。


    薑鬱隻有怒到極致時,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她上一次看到這張臉的時候,是他被迫接受家裏的安排,答應同毓秀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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