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個地步, 哪裏還有商量的餘地。


    聞人離也不廢話, 跪地叩首,甩袖起身, 動作一氣嗬成,滿堂人意識到以前,他已經站迴原位了。


    毓秀哭笑不得,一殿人也都忍俊不禁,崔縉還要再說, 就被毓秀擺手攔了, “為三皇子殿下賜座,眾使臣也請平身。”


    聞人離落座之後特別看了毓秀一眼, 目光淩厲,怫然不悅。


    瓊帝子嗣眾多,皇儲之位的爭奪十分激烈,他卻偏偏對三皇子另眼相看, 想來聞人離也的確有他的過人之處。


    三皇子殿下從十二歲起就帶兵平叛, 大小戰役從無敗績;如此高傲之人,大概對行伏禮之事很是耿耿於懷。


    聞人離身後的使臣才要上前獻禮, 外頭就有侍子通傳, “南瑜太子殿下覲見。”


    毓秀似不經意地看了一眼北瓊眾人, 聞人離麵上並無異色, 歐陽蘇進殿之後, 兩位皇子也隻是對麵施禮, 實在不像很親近的樣子。


    等歐陽蘇落座, 毓秀就對他笑道,“皇兄怎麽過來的這麽早?”


    “午膳之後本想小睡片刻,喝了茶又睡不著,聽說皇妹在地和殿召見炎曦,我就叫他們帶著禮物一起過來了。”


    歐陽蘇一抬手,早有宮人將滿箱的蘇繡雲錦,綾羅綢緞抬進殿,毓秀含笑叫人搬出迴禮,迴的是蜀州的蜀繡蜀錦。


    聞人離手下的使臣奉上羊毛毯,毓秀就叫人迴贈巫斯毯;南瑜使臣奉上狀元紅,北瓊使臣貢上馬奶酒,毓秀便著人以青稞酒和葡萄酒迴贈。


    歐陽蘇親自托著金鑲玉的長匣走到毓秀麵前,陶菁接過匣子打開,毓秀一瞧,裏麵竟是一柄龍泉劍。


    聞人離見狀,悄悄對身邊人說了一句什麽,那人出了殿門,半晌去而複返,跪在毓秀麵前獻上一把彎刀。


    彎刀乍一看並無稀奇之處,隻有刀鞘鑲的紅寶石價值不菲。


    毓秀正疑惑聞人離為何要拿一把舊刀送禮,陶菁就伏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句,“這一把想必是三皇子的佩刀,進殿之前解在殿外了。”


    歐陽蘇看到彎刀時也皺了眉頭,毓秀猜測,大概是聞人離見南瑜贈送寶劍做國禮,不甘示弱才出此下策,她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將彎刀收了,隨即叫人迴贈兩位皇子兩把價值連城的益貢刀。


    聞人離見毓秀收了刀,就親自上前接了迴禮,似笑非笑地說了句,“送給皇上的那把刀跟隨我多年,請皇上好好保管。”


    毓秀隻禮節性地迴了一句,“多謝殿下厚贈。”


    她話音剛落,就聽陶菁在她身後一聲輕笑。


    毓秀詬病陶菁失禮,迴頭看他的時候也帶了幾分惱怒。


    陶菁也迴看毓秀一眼,目光流轉,笑容別有深意。


    毓秀被他看的發毛,為掩飾尷尬就輕咳了一聲。


    聞人離身邊的使臣對毓秀拜道,“三殿下此行一為恭賀皇帝陛下登基大婚,二來,是為了向公主求親。”


    毓秀萬沒想到北瓊也這麽直白地道明了來意,之前她才婉拒了歐陽蘇,可同樣的話說給聞人離聽,他就未必買賬了。


    “一切還需從長計議。禮部已經為太子殿下與三皇子殿下設下國禮國宴,請二位賞臉出席。”


    聞人離明知毓秀有心推脫,當著眾人的麵也不好質問,就站起身對毓秀道,“本王有幾句私話要同陛下說。”


    靈犀與歐陽蘇對望一眼,等著毓秀怎麽反應,毓秀看了看崔縉,斟酌迴了句,“兩位皇子旅途勞頓,有什麽事國宴之後再說。”


    既然毓秀許諾國宴之後,聞人離也不再糾結,胡亂喝了茶就帶人迴了館驛。


    毓秀與歐陽蘇結伴出地和殿,靈犀上前對毓秀拜道,“皇姐要去勤政殿批奏章,我送太子殿下迴東宮就是了。”


    毓秀笑著看向歐陽蘇,歐陽蘇滿麵笑容,似乎很滿意靈犀的提議。


    毓秀便笑著說了句,“有勞皇妹。”


    等二人走遠,毓秀才擺駕往勤政殿去,侍子們跟在她身後一路無話,眼看殿門就在眼前,陶菁卻快走了幾步趕到毓秀身邊,“恕下士多言,皇上不該收三皇子的刀。”


    毓秀本就隱隱擔憂,如今聽陶菁這麽說,也顧不上追究他失禮,“此話怎講?”


    “北瓊人贈送隨身佩刀,大多是向女家求姻緣,皇上收了三皇子的刀,就是默認要將靈犀公主許配給他了。”


    毓秀幾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朕從前的確也聽說過北瓊有這個規矩,可他們求親時除了要送刀,還要送雕弓馬鞭,牛馬羊三牲,既然他送禮送的模棱兩可,我們也佯裝糊塗就是了。”


    陶菁見毓秀不屏退他,就越發得寸進尺地靠近了些,“皇上注意到三皇子眼睛的顏色了嗎?”


    毓秀沉默半晌,沉聲說了句,“北瓊人都是黑發黑眼,三皇子眼睛的顏色的確有些稀奇。”


    陶菁笑著問了句,“皇上可知三皇子生母的身份?”


    “三皇子生母早亡,他是由瓊帝的正宮撫育成人的。”


    “皇上還記得誰的眼睛是紅色嗎?”


    毓秀當然一早就想到了,可這事太不可思議,她是萬萬不敢往那個上麵想的,“到此為止,不要再說了。”


    “已故的恭帝……”


    陶菁一句還沒說完,就被毓秀高聲攔斷,“異想天開,你膽子太大了。”


    陶菁被訓斥的一愣,卻馬上又露出笑容,“下士的膽子都是皇上給的。”


    毓秀想起之前的事氣就不打一出來,“在金麟殿時你大膽犯上,朕還沒有追究你,你又在這裏胡言亂語。”


    陶菁挑眉笑道,“皇上非但不該追究下士,反而要感謝下士。”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皇上心裏明白。”


    毓秀一咬牙,停住腳步對陶菁喝道,“朕今天不想再看到你,你不用跟著了。”


    周贇幾個嚇得不敢抬頭,隻在心裏替陶菁尷尬,陶菁卻滿不在乎,對毓秀施一禮就站在原地不動了。


    毓秀帶著人去了勤政殿,陶菁眼看著殿門關閉,才笑著退下。


    毓秀一下午都心情煩躁,偏巧工部尚書又上了一封折子提起修建帝陵的事,她就急召程棉進宮商量。


    二人密談了半個時辰,毓秀隻覺得身心俱疲,“對麵布局的不止一個人,這盤棋下到現在,朕已經很難看清前路了。”


    程棉心裏擔憂,麵上卻不想表現出異樣,“請皇上寬心。”


    毓秀扶住額頭,心裏糾結不定,“帝陵之事隻是冰山一角,牽一發動全身,朕不敢貿然走這一步。”


    一著踏錯,滿盤皆輸,當年她姨母輸過一次,她母親也輸過一次,她實在不想再輸了。


    程棉沉默半晌,對毓秀拜道,“皇上若下定決心徹查,大理寺與刑部必傾盡全力。”


    毓秀抬起頭,對程棉輕笑道,“過了這些年,程卿終於肯為遲朗作保?”


    程棉默然不語,毓秀隻當他默認了,“如此甚好……隻望經此一役,遲朗再無退路可退。”


    一語畢,二人相視一笑。


    毓秀喝了茶,對程棉笑道,“朕彼時胸悶心慌,與程卿說了一番話之後,總算定下神來,朕這裏還有折子要批,愛卿先行迴府吧。”


    程棉躬身一拜,出門之前又停住腳步,轉身對毓秀道,“臣鬥膽一問,皇上把選妃的時間提前,是不是同布局的人有關?”


    毓秀猶豫半晌,終究還是實話實說,“不錯。”


    程棉立時了然,“是臣庸人自擾,這些年臣一直想知道,是誰在我之前拿到陛下第一枚九龍圖章。”


    毓秀淡然笑道,“你我相交多年,在我心中,元知已是西琳的宰輔了。”


    程棉惶恐大驚,跪在地上對毓秀拜道,“當年若沒有皇上的搭救之恩,臣萬萬沒有今日,臣絕不敢癡心妄想,令皇上為難。”


    毓秀明知程棉誤會了她的意思,卻不想解釋,“元知太謹慎了……朕沒有別的意思,你迴去吧。”


    程棉誠惶誠恐地走了,毓秀坐在龍椅上搖頭苦笑,隻希望他迴去之後能自己想明白。


    毓秀批了一個時辰的奏章,侍子進來點燈時,她才知道天黑了。


    周贇催促換裝,毓秀不想跑來跑去,就命人將衣服拿到勤政殿換了。


    這邊才打理好,薑鬱就領人來了勤政殿,兩人結伴往地和殿去時,他還奇怪,怎麽陶菁竟不在毓秀身邊。


    毓秀和薑鬱到地和殿時,薑汜靈犀已經到了,歐陽蘇在主賓位上落座,偶爾與靈犀言笑攀談。


    眾人施禮畢,毓秀與薑鬱坐上主位,下頭稟報開宴吉時已到,聞人離卻還遲遲不來。


    眾臣心裏惱怒,毓秀不想誤了吉時,就吩咐下麵開宴。


    絲竹管弦聲起,歌舞行到一半,就有宮人匆匆衝上殿高聲稟報,“皇上,三皇子殿下遇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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