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硯正尷尬,淩音起身笑道,“惜墨一個人單調了些,不如我與他合一曲?”


    毓秀上下打量淩音,想看清他是救場還是攪局,正猶豫著要不要答應,華硯自己出聲附和;毓秀見他胸有成竹,就降了口諭。


    內侍們還沒抬來琴,定遠將軍坐不住了,“我家二弟自幼學瑟,技藝雖不能同淩公子與華公子比肩,鋪陳添彩卻還使得。”


    毓秀看了一眼翹首以待的紀詩,笑著對華硯淩音問了句,“二位公子以為如何?”


    華硯與淩音遙遙一望,異口同聲對紀詩道一聲“有勞”。


    毓秀這才命下頭再取一把瑟,誰知博文伯又跳了出來,“小女會彈琵琶,也請獻醜。”


    九宮侯也不甘示弱,“犬子愛笙,也願合奏。”


    好好的琴簫合奏,變成琴瑟簫合鳴,如今又要加上一把琵琶一支笙。


    靈犀還嫌場麵不夠熱鬧,“伯良也來吹塤。”


    薑鬱終於露出笑容,當然是對靈犀,“我吹塤,你要吹笛。”


    一鍋亂燉。


    侍子取來樂器,諸位公子小姐摩拳擦掌各顯神通。


    毓秀坐在上頭好生羨慕,她從前也想學個樂器,可每日裏除了睡覺,學治國之道的時間都不夠,偶爾的幾次空閑隻練過西琴,也因為技藝太差登不了大雅之堂。


    眾人屏息中,華硯一聲清簫起,淩音找準華硯的音律,二人漸漸合成一曲。


    情到濃處,有瑟聲沉入。


    簫聲隱去,隻剩琴瑟合聲;淩音越彈越懶,也生出去意,虧得舒雅彈起琵琶,淩音就順勢而退。


    琵琶聲鏗鏘清亮,把風頭搶了個徹底;洛琦笙聲漸入,紀詩也停了手。


    琵琶與笙磨合的辛苦,舒雅向華硯丟個眼色,華硯忙拾簫與洛琦合奏,笙簫一遇,就連琴瑟之動人也猶有不及。


    薑鬱的塤聲隻響了一個音,下頭就再無人敢同他合。明明是天下大慶的氣氛,卻被他一首曲訴出難以言悲的困境,毓秀的心都跟著發疼。


    直到靈犀的笛聲把薑鬱的塤聲壓過,公主歡歡喜喜吹了一曲大賀,底下的幾位公子小姐也一股腦合進來同奏歡曲,這才把之前的一瞬涼意遮掩過去。


    一曲完了,眾人交口稱讚,宮廷樂班接著奏喜樂,滿堂喧聲笑語,複杯盞把酒言歡。


    毓秀扭頭去看薑鬱,他臉上還帶著憂傷的餘韻,她將手伸過去想拉他的手,他明明看到了卻視而不見。


    毓秀的手僵在半空,隻得怏怏收了迴來。


    酒過三巡,底下眾人都已醉的忘形,有豪放的已經下地同伶人跳在一起;朝臣大多三兩結群,在宴席中奔走互敬。


    場麵紛亂,沒人注意帝後的主席,華硯才低調上前。


    毓秀看他手裏端著酒杯,就知道他是前來敬酒的,才想起身迎他,無意間瞥見薑鬱的冷眼,又不得不把邁出的腳收迴去。


    華硯不以為意,笑容一如春風,“臣祝皇上與皇後永結同心。”


    毓秀露出會心一笑,輕輕與華硯碰杯,兩個人都不急著喝,隻把酒杯靠在一起。


    “你一晚滴酒未沾,真的要喝這一杯?”


    華硯知道毓秀是擔心他出酒疹,就痛快幹了杯中酒,粲然笑道,“今日是皇上大婚之喜,我怎能不敬這一杯。”


    毓秀突然就覺得有點委屈,眼睛也不爭氣地發酸。


    太妃在下首目不轉睛地盯著二人,之前還喜氣洋洋的臉也顯出幾分憂色,他怕毓秀一個激動當場把華硯封妃。


    偏偏靈犀又在一旁火上澆油,“皇姐與惜墨的默契真是不一般,碰個杯都碰的這麽有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要對飲合歡酒。”


    華硯愣了一愣,“公主說笑了。”


    他生性謙和,從不與人爭口舌長短,受了譏諷也隻是一笑而過。


    毓秀見華硯這麽大度,她也不好發作。


    華硯唯恐多留生事,對毓秀一笑就轉身歸位。靈犀對華硯的挑釁像刀子□□水裏,隻好接著嘲諷毓秀,“皇姐來日準備賜惜墨什麽身份?也同你父親一樣封皇貴妃嗎?”


    毓秀猜靈犀對她父親一直都有忌諱,說不定還有怨恨;其實不止靈犀,自從廉皇後去世,她老爹就成了西琳前朝後宮的眾矢之的。


    要不是那兩個人感情太牢靠,明哲弦也不會頂不住壓力在大好年華就做出退位的決定。


    瞧靈犀幸災樂禍的模樣,簡直就是在期待毓秀會重蹈她們母上大人的覆轍。


    毓秀一聲長歎,忍住不與靈犀一般見識,“要是一開始就封華硯做皇貴妃,左相恐怕要掀翻前朝,惜墨要居於淩音和洛琦之下,否則宮裏宮外又有話說。”


    此言一出,不止靈犀目瞪口呆,薑鬱與太妃也都瞪著眼滿是吃驚。


    薑汜看了薑鬱一眼,問話吞吞吐吐,“皇上預備讓淩悅聲與洛思齊入宮?”


    不讓人入宮,難道專寵皇後一人?


    皇後也得讓她寵才成啊,難道薑汜是盼著她學她那個倒黴姨母癡情自毀?


    靈犀禁不住冷笑,“大婚宴還沒散,皇姐已經盤算的這麽遠了?看來是剛才上來敬酒的美人讓皇姐動心了。”


    這指鹿為馬的功力也是驚人。


    毓秀懶得爭辯,堂下幾位股肱重臣,伯侯將軍恨不得把她分而食之的場麵眾人都看在眼裏,鬧到這步田地,她還怎麽裝糊塗說不知道。


    不止淩音洛琦,恐怕舒雅紀詩也要被硬塞進宮。


    要真是什麽都讓她自己說了算,一紙詔書奉華硯做皇後,後宮再不放一人。她成全她的心上人有情人終成眷屬,惜墨也能守住他的秘密,何樂而不為。


    “選誰入宮不是我能做主的,立後是如此,封妃也是如此,左相本就對後位旁落的事頗有不滿,淩音雖不羈,卻並非狂蜂浪蝶之徒,彼時唐突之舉,也是看準了才做的,不為給皇後難堪,卻是給我難堪。九宮侯與博文伯殿前失儀,不過是看我軟弱可欺,二人聯手試探深淺,想讓我出醜罷了。”


    毓秀把情勢看的通透,話又說的悲苦,薑汜與靈犀都有點發愣。


    薑汜阻攔毓秀封華硯為後時,就知道她會埋怨他,“臣當初違逆皇上的心意……”


    話還沒說完就被毓秀笑著打斷,“太妃不必掛懷,薑鬱做我的皇後是我想也不敢想的,你是我的恩人。”


    靈犀在一旁輕聲哼笑,“皇姐越來越有帝王風範了,場麵話說的爐火純青。”


    毓秀不置可否,“我喜歡薑鬱的事天下皆知,你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拿我打趣。”


    年少輕狂時,毓秀做了許多飛蛾撲火的蠢事,大概是情竇初開,對心上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示好又得不到迴應,她十三四歲那兩年曾為了薑鬱鬧過許多笑話。


    那會的她多衝動,行為從不計後果,隻顧著犯傻,薑鬱每每見到她都要躲著走,生怕被逮住了就要被迫聽她花樣翻新的表白。


    毓秀小時候比現在大膽的多,喜歡就是喜歡,喜歡就說給他聽,她對薑鬱說過的喜歡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每一次都是聲情並茂地陳情,再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等迴應。


    薑鬱的迴應就是麵無表情,唯有一雙藍眸會時不時泄露不耐煩,嘴上更懶得說拒絕,直接繞開她當做什麽都沒聽見。


    幹脆罵醒她也好,偏偏對她不理不睬。


    被無視第一千零一迴,毓秀受不了,腦子一渾就攔住薑鬱口口聲聲地威脅,要是他再不跟她說話,她就從禦花園的錦鯉池跳下去。


    薑鬱隻當毓秀犯公主病,連正眼都不看她,繞了她幾次都被攔住去路,索性甩袖子轉身走原路,才走出幾步,就聽到身後一聲撲通。


    那傻子竟真跳到魚池裏去了。


    薑鬱腦子裏冒出來的第一個想法就是,跳到湖裏身子肯定要臭幾個月,他真是倒黴透了,一邊想,一邊匆匆忙忙奔到亭子邊準備下去救人,一隻手才扶上欄杆,就聽到池裏又一聲撲通,有人搶先跳下水了。


    薑鬱愣在當場,一想到自己不用臭上幾個月,好歹鬆了一口氣,可眼看著拉拉扯扯上岸的兩個人,才鬆的一口氣又轉了緊,緊的胸口一如既往的發悶。


    華硯的唿吸還沒恢複正常,就狠狠扇了毓秀一巴掌,他嘴上雖然什麽都沒說,可他心裏的恨其不爭都扇在這一巴掌上了。


    毓秀的臉腫了半個月,之後就徹底老實了,再也沒有無理取鬧糾纏過薑鬱,雖然她還是會時不時偷偷看他,目光中卻多了許多怯懦,再也沒有當初的張狂與勢在必得。


    眼看靈犀也十三歲了,毓秀認定她同薑鬱不會再有希望,就把對他的感情埋在心裏,當做不堪迴首的往事。


    毓秀十五歲出宮封府任監國,再也不是可以任性妄為的公主,孝獻帝給了她兩年的時間,直到她對天下事都了知七八分,才撒手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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