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時賢猛地一後仰。


    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胸前一陣劇痛,俄然,就見皇帝正滿臉是血的站在自己麵前,而一把帶血的劍已經沒入了自己胸膛。


    “陛下!你!”


    顧時賢很是駭然地說著。


    接著,他就同羅遵一樣,倒在了地上。


    在場的大臣們,除了北靜王,皆被這一幕給嚇住了。


    似乎過了許久。


    這些大臣們才迴過神來。


    一名叫盛景行的六科言官一時竟習慣性地直接罵道:“暴君!這是暴君之舉!”


    與曆史上的明朝一樣,大康的言官一開始隻是含蓄的找皇帝的一些錯處進行批評,但隨著許多言官以直截了當的方式罵了皇帝沒事後,言官們也就更加肆無忌憚地起來,為了刷自己的名聲,不惜以最嚴厲的方式罵皇帝,批評皇帝。


    如海瑞罵嘉靖一樣。


    當然,海瑞罵皇帝是皇帝真的該罵。


    隻是後麵的言官看見海瑞在直接罵皇帝獲得的巨大收益後,而漸漸走歪了,覺得不像海瑞一樣罵皇帝,乃至不比海瑞罵皇帝罵的更過分,都不配說自己是忠直敢言之臣。


    批評皇帝的聲音稍微含蓄點都會被質疑有諂媚之嫌。


    所以,此刻這盛景行才敢因見承宣帝親手殺言官而直斥承宣帝為暴君。


    承宣帝也不客氣,直接一劍過去,還沒刺到盛景行,盛景行就立刻跪倒在地上,剛才內心湧起的怒火片刻間就化作了一頭冷汗,哆哆嗦嗦地道:“陛下,臣,臣有罪,臣剛才失言!臣也不知道怎麽就這麽說了出來。”


    承宣帝則看向忠順王、方從哲等,道:“你們剛才說六科言官有封駁聖旨之權,乃祖宗成法規定,朕不能以抗旨罪為由殺六科言官。那現在,朕問你們,按照祖宗成法,朕親手殺了言官,會是什麽罪,是不是該被誅殺?或者說,朕這樣有沒有違背祖宗成法?”


    忠順王、方從哲、沈家屏、韓鑛等互相看了一眼,暗想:“陛下這是欺負人啊,祖宗成法哪能這麽用?”


    翻篇史冊也沒哪朝哪代說皇帝不守規矩該怎麽懲罰啊。


    “今天這事,朕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們要是覺得朕的行為犯了哪條祖製,該治什麽罪,是給他們償命也好,還是讓太上皇廢了朕也好,你們可以給太上皇說,無非是不當這皇帝,沒了一條命而已。”


    “你們盡管去,去伏闕向太上皇告朕!”


    承宣帝很是嚴肅地說道。


    在承宣帝看來。


    這樣一個國庫空虛嚴重、內憂外患嚴重、皇帝過得不如大臣富足的朝廷,誰願意當這皇帝誰去當。


    他內心裏是真沒多大興趣。


    真要是被廢了,說不定還不用背更大的罵名。


    承宣帝說著就執劍過來,先看著忠順王和方從哲:“你們先迴答朕!”


    “祖宗成法沒有規定,天子殺臣,該治何罪?臣亦隻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剛才失言,不該拿祖製來說事!請陛下治罪。”


    忠順王先跪了下來。


    他怕承宣帝一言不合把他也當場殺了。


    因為皇帝真要掀桌子殺人,他就算再貴為王爵,被皇帝殺了,也沒法說理的。


    方從哲也跟著拜在地上:“豈有治天子罪的理。臣請陛下收迴剛才此言。”


    沈家屏和韓鑛等文臣也跟著迴道:“請陛下收迴剛才此言!”


    承宣帝則淡淡一笑,看向盛景行,突然一劍查盛景行背上刺了進去:“讓你罵朕是暴君!朕自知如此難逃暴君二字,那不如先索性結果了你!豈不暢快?!”


    “啊!”


    盛景行慘叫一聲,趴倒在地上,血流滿地。


    “陛下!”


    方從哲準備勸阻一下,見盛景行已被殺,隻得閉嘴。


    承宣帝沒有理會方從哲這一喊,隻朝還剩下的六科言官們看了過來,先問著離他最近的一名叫柳謹鴻的六科言官:“你也要封駁朕的聖旨嗎?”


    這些六科言官們一個個身體如篩糠,看著眼前這個發瘋似的帝王。


    雖說君如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很多時候,皇帝都沒這麽不顧情誼。


    因而,他們也還是第一次見到有這樣不顧一切的君王。


    他們不知道當一個皇帝不顧及自己的名聲,直接掀桌子殺人的時候,他們還能拿什麽來對抗眼前的君王。


    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麽去守護自己的利益。


    作為有產者的他們,又天然具備懦弱和忌憚的屬性,因而也不敢跟皇帝徹底決裂,群起而攻之,將皇帝當場製服,阻止皇帝這樣的行為。


    因為要想這樣做,首先得在思想上戰勝自己,認為皇帝殺大臣是應該被阻止的,承認理學倡導的忠君思想有錯;其次,就是要有敢不顧一切的勇氣。


    但可惜,真正敢這樣做的文官在現場沒有一個。


    事實上,能像海瑞這樣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文臣本就寥若晨星。


    所以,這時候,柳謹鴻也瑟瑟發抖地看著皇帝,迴道:“臣,臣……”


    承宣帝見他麵帶猶豫,就將劍提了起來,正要指向他的喉部。


    “陛下此諭聖明!臣願立刻簽發聖旨!發往通政司!”


    柳謹鴻立刻迴了一句,然後吞咽了一下,任由冷汗從臉頰處滴落。


    “很好,即刻去辦。”


    承宣帝迴了一句。


    “是!”


    “都退下吧。”


    承宣帝接著說了一句。


    “遵旨!”


    北靜王、忠順王等都退了下去。


    夏守忠則立刻讓人把地上的三具屍體抬了下去,並立即讓人清掃地麵,而他自己則親自來服侍皇帝盥洗更衣,也不敢大聲出氣,隻默默地做著這一切。


    皇帝在換洗過後,就坐在暖閣裏,發起呆來。


    這也是他第一次敢這麽跟大臣掀桌子。


    要不是受賈璉整頓賈府一事的影響,他也不會這麽做。


    賈璉整頓賈府一事,讓他這個皇帝敏銳的看出來,位於權力中層和上層的管理者,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強大和牢不可破,一旦真擺出不玩了的架勢,這些人未必都敢跟權力的最高執掌者玩命。


    但發生今天這一幕,他自己還是受了很大的觸動,心道:“若不是國勢破敗至此,朕也不會學他賈璉,行如此大破大立之事。隻是這些六科言官,挺讓朕失望,沒一個敢繼續冒死阻止朕!”


    ……


    “陛下剛才之舉,實在是非仁君所為!”


    誰人不怕死,在承宣帝這麽耍橫之後,就連沈家屏也隻有在迴內閣後,才忍不住對方從哲和韓鑛二人抱怨了一句。


    方從哲無語地看了沈家屏一眼,心道:“那剛才你為什麽不阻止,皇帝失去理智殺盛景行時,文臣裏竟隻我喊了一聲。”


    “元輔,你說說,現在該如何是好,六科言官顯然無法再阻止聖意,不然陛下若再親自提劍殺人,總有畏死的要從其命!如今看來,還得元輔您多勸阻陛下才行。”


    沈家屏接著對方從哲說道。


    方從哲見他隻知道推自己上前代表文官集團,與皇帝對抗,便微微一笑,不做迴答,接著就離開了值房。


    韓爌看了方從哲一眼,也跟著離開了值房。


    獨留沈家屏在這裏一臉憤懣。


    設武備學堂的聖旨順利地從六科廊簽發後,就被遞送到了通政司,然後下到了兵部和工部。


    兵部負責選將和發布招生鈞令於各布政司與南北直隸府尹。


    工部負責籌建武備學堂的工程。


    兵部尚書張鶴鳴看到這道旨意後也是一臉懵,他就不明白,這樣不利於文臣控製武將的旨意怎麽就從內閣、六科廊下到了部裏。


    工部尚書閻觀興也主動來找到張鶴鳴道:“你看我們要不要以部裏的名義駁迴這道旨意?”


    張鶴鳴道:“我認為,還是照旨行事吧。”


    “這……”


    張鶴鳴道:“內閣和六科廊都沒攔住,說明這中間,陛下定然用了什麽讓輔臣和科臣們都無法招架的手段。”


    “也是!不過,如此看來,得打聽打聽,宮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閻觀興迴了一句。


    無論如何,設立武備學堂的旨意總算被執行了起來。


    兵部和工部自然會以缺錢為由表示難辦。


    但承宣帝已經有一筆銀款,自然也不是問題。


    ……


    賈璉也一直等著宮裏的消息。


    他不知道自己提出的建言,會不會被皇帝采納。


    而如果真的被皇帝采納,皇帝會遇到什麽阻礙,能不能戰勝這些阻礙。


    賈璉也是沒辦法,他不得不關注朝堂的局勢。


    因為對於大康這樣的農業大帝國而言,任何大家族要想轉型成功,避免小農經濟周期性崩潰導致的亂世出現,就離不開朝廷的主導。


    畢竟作為一個以大量庶民和普通地主為主的中央集權帝國,沒有任何商人團體和世家大族在統籌資源的能力方麵,可以與朝廷相提並論。


    所以,整個華夏社會的改革是需要朝廷為主導才行的。


    賈璉也需要皇帝做自己的靠山,統籌整個帝國的力量,為自己賈家將來在爭奪全球利益方麵提供保障。


    而這就需要皇帝有強大的皇權,能夠有真正屬於朝廷的國家軍隊,能真的做到中央集權。


    “宮裏現在怎樣?”


    賈璉問著剛從錦衣府打探消息迴來的賈蓉。


    賈蓉迴道:“陛下殺了三名言官,設武備學堂的旨意已經到部裏去了。”


    賈璉聽後鬆了一口氣,笑了起來,心道:“這個陛下果然是個敢作敢為的真漢子!”


    接著,賈璉看向賈蓉道:“如今陛下這樣做是利於我們賈家將來的,蓉兒,你現在得利用你在錦衣府的機會,盯緊那些打探皇帝為何有錢武備學堂以及我賈家相應情況的人,有機會先抓了再說。”


    “明白!”


    賈蓉迴道。


    ……


    “老內相一向安好?”


    太監夏守忠一迴到自己府裏,就有錢謙益來拜見。


    如今的大康,太監多被尊稱為老內相。


    而且太監們作為高級宦官都有自己的府外宅邸,甚至和勳臣文官私下結交也不是什麽新鮮事。


    原著裏,第十三迴就出現大明宮掌宮內相戴權與賈珍結交,幫忙給賈蓉捐官的事。


    夏守忠知道錢謙益背後是忠順王,也就不好拒絕,將其傳了進來,與之寒暄起來。


    說著,錢謙益就提到正題上道:“下官聽聞今日龍顏大怒,殺了三名科臣,可有此事?”


    夏守忠不由得看了他一眼,道:“這不是你能打聽的。”


    錢謙益則將一張價值三千兩白銀的會票放到了夏守忠,笑著說:“我們隻是閑聊,內相何不透露一些風聲,下官必不說出去。”


    “你這是幹什麽,使不得!”


    夏守忠嘴上拒絕著,手裏卻在放在茶盞在茶幾上時,於不經意間,將銀票塞入了袖中,道:“還是聊別的吧。”


    “也行,隻是不知,今天在都有誰去過陛下寢殿?”


    錢謙益問。


    “問這些做什麽。”


    夏守忠說著就伸出食指在桌上,寫了個“璉”字。


    錢謙益看後道:“也罷,既然老內相不肯透露半點,那在下就隻能告辭了。”


    “先別急著走,陪咱家看完一場戲!”


    錢謙益不好拒絕,看完後就急著離開了夏守忠府邸,朝自己的轎子走來,吩咐道:“去忠順王府!”


    但錢謙益剛一進轎子,就見一人持手銃坐在裏麵:“讓他們改道去寧榮街。”


    他不知道,夏守忠也是賈家織坊的合夥人,而且是代表皇帝與賈家合作的人,自然也就沒想到,夏守忠會出賣他,留他於府裏看戲,就是讓錦衣府的賈蓉好有時間采取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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