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曼做好了有人暴力反抗、他暴力鎮壓、不砍死百十個農夫不罷手的準備。


    但這是往最壞的方向發展。


    反抗是必然。


    假設,有人發明了金坷垃,讓現代國家拋棄五分之四的耕地,隻保存五分之一的耕地,言稱用了金坷垃,畝產能過萬。


    可是沒人會信。


    反對的聲音能化作滔天巨浪!


    這不是解釋就能解決的問題。


    那些農夫難道看不出羅曼讓他們做的那些準備工作?


    他們唯獨在種地方麵不是傻子,當然知道重犁耕田對於產量是有提升的,不然也不會驚唿重犁的耕種效果。


    有些肥沃的土地天然能產出上百斤的作物,有些貧瘠的土地就隻有三四十斤。


    他們知道羅曼的做法有效,但究竟能提升多少產量,心裏頗為沒底,所以需要求證,需要活路。


    一次春耕也就持續大半個月的時間。


    農夫們要抓緊時間反抗羅曼,讓他妥協,遵循過去的耕種傳統,粗放種植比精耕細作快多了。


    而羅曼要抓緊時間讓農夫們種地,他得要將勞動力解放出來。


    這個矛盾盡管很尖銳,但不需要打個你死我活。


    主要是涉及到了今後的問題。


    ……


    現代國家,十多億人口,哪怕僅有百分之一的人反對某項政策,那也足有上千萬人。


    可這裏的人口不足兩千!


    不足兩千!


    其中還要算上老弱婦孺、手工業者、管事衛兵。


    真正能幹活的勞動力僅有七八百。


    人口太少了。


    大國居民不太理解小國寡民是怎樣的處境。


    兩者的統治方式是天差地別的。


    需要承認的是,在這幾百人,所有人都反對羅曼的政策。


    然而……


    反對,但反對態度不強烈的人最起碼占了一大半。


    反對態度強烈,但不敢抗議的人又占了一大半。


    敢於在領主麵前抗議,但怕死的人又占了一大半。


    問題來了,不怕死的人能有幾個?


    寥寥無幾!


    況且,羅曼從不曾將他們逼到絕境。


    他麵對動亂時,親口作出承諾,承諾所有人都不會餓死。


    那些擔心會餓死的人,隻需要聽到這句話,就能消解大多數抵觸情緒。


    大多數農夫都是被領頭羊的意誌所裹挾,本身是沒有造反的想法。


    什麽是絕境?


    家裏沒糧,碗裏沒糧,肚裏沒糧的時候,那才是絕境!


    不從貴族地主的城堡裏搶到糧食,他們明天就得餓死。


    農民起義的達成條件很苛刻。


    農耕文明的起義,大多數時候,絕不是在肚子裏有糧的時候爆發的,而是真的沒有活路了。


    現在才哪到哪?


    他們是覺得未來會餓死,於是自發求活,已經很有遠見了,這是他們應該做的。


    這充其量是未雨綢繆,遠遠談不上暴動。


    羅曼也很寬容的原諒了他們,不計較他們聚眾鬧事,他本來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但是!


    羅曼承諾沒人會餓死,他們卻不信!


    他讓步了,而農夫沒有讓步!


    所以他的臉色當場就變了,厲聲嗬斥,堅決要他們服從!


    問題很大!


    這比動亂本身更為嚴重,是對貴族體係的衝擊和破壞。


    羅曼說這件事行,你們聽我的,我帶你們進步。


    農夫說這件事不行,老爺你聽我的,我有經驗。


    而他們意識不到這句話的後果。


    因為這句話的前提是——斯格鎮數十年來沒有領主了。


    在過去的五十多年裏,巴斯家族的農事官是斯格鎮的最高管理者,但莫爾卻沒有生殺予奪的權利,最多高唿幾句代表貴族老爺懲罰你。


    所以,他們對於貴族的認知有些失衡了。


    羅曼還沒在這片土地上得到威望和認可,所有行為的正當性全然來自於貴族身份。


    否則他就是個凡夫俗子。


    帶頭的農夫得到他的承諾,就可以轉身帶著人迴去了。


    我都承諾了,你還想怎樣?


    他不是弑殺立威的性格,因為斯格鎮也缺勞動力,能輕易不殺就不殺。殺人是最後手段、最壞打算。


    現在人多,有什麽事可以找我私下談,我甚至可以多給伱承諾兩句,提拔你成為農業管事,薪酬待遇一律向其他管事看齊。


    你要待遇,我給你待遇。


    你要活路,我給你活路。


    談不攏再說談不攏的事情,反正這地你一定要種,而且不能耽誤那些人的勞作時間。


    你找了這麽多人,大庭廣眾之下,你反對我一句,可以;你反對我兩句,也行。


    但旗幟鮮明、三番四次的反對,把事情鬧大你要我怎麽收場?


    我要不要給你跪下?說農民老爺們,趕緊迴去種地吧,你們這麽多人我好害怕啊。


    這種階級對抗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他們聽不懂他話裏的意思,仍堅持那套“老爺,你聽我的,分地!”的思想。


    最可悲的是,他們是純粹的農民,出發點就是為了活所有人,而不是活自己,壓根沒有當工賊的想法。


    羅曼承認,他做了一件錯誤的事情,但這個時代的錯誤絕不止這一件事情!


    這也是他為什麽要強健大地的原因。


    他要建立一切秩序、標準和典範,以他的想法來構建那樣的社會體係。


    從今往後。


    他說行,不行也行!


    他說不行,行也不行!


    這是一勞永逸的做法,就如同羅曼現在所做的這樣。他如今沒有威望、沒有基礎,隻有貴族身份,絕不容許有人破壞它。


    原本能談妥的事情,因此變成了流血犧牲的事情。


    盡管這些勞動力很珍貴。


    羅曼獨自耕種不了幾千畝地,還得要依靠他們。


    隻有死亡能維護貴族的權威。


    賽思也隻會建議他做事。


    你們敢教我做事?


    事實證明,當別的農夫家裏有糧、碗裏有糧,肚裏有糧的時候,就不可能舍棄生命找羅曼拚命。


    哪怕羅曼剝奪了他們所有的土地。


    這就是農民階級的軟弱性。


    不遇到大荒大災,不餓死數十上百人,他們就不可能聚在一起、殺進圍子,並把地主扔鍋裏的。


    大多數人隻是個日子人。


    在這個時代,你搶劫他們的財產、剝奪他們的土地,強暴他們的妻女,怎樣肆意妄為都好。


    隻要你不威脅他們的生存基礎,能免費給他們飯吃。


    三年後,你就能加冕為王!


    他們甚至不會偷奸耍滑。


    因為種不了更多的土地,今年的希望就在那兩千畝地上麵了。


    他們比羅曼都要關心這些土地的產出。


    每天免費豐盛的午餐和那句許諾,目前來看都不是假的。


    等羅曼不能提供午餐了、承諾也兌現不了的時候。


    剝削階級和被剝削階級的矛盾才會得到空前的爆發。


    ……


    ……


    一切又重新步入正軌。


    羅曼又開始了不停的砍樹。


    隨著采集經驗的提升,他砍樹的技巧也越來越得心應手,用時也越來越短。


    基本上僅用半個多小時就能砍倒一株高大喬木。


    在砍樹工作進行的第四天,羅曼就在森林的邊角清理了一大片空地。


    也是這天,賽思帶著一位商人來到了起源莊園。


    以前的斯格鎮沒有領主,但現在有了。


    羅曼覺得有必要接見這些順著布羅河來到斯格鎮的外來商人們。


    這關係到斯格鎮的發展問題。


    這位商人大概三十出頭、體態偏瘦、深褐色長袍、八字胡,腰間皮帶上掛著個錢袋。


    羅曼詢問道:“你是一位鹽商?”


    達肯的心情很微妙。


    他沒料到斯格鎮在短時間內竟發生了這種變故。


    他的商船抵達斯格鎮的碼頭,本要按照慣例和這裏的居民做生意的。


    然後得知這裏有了新的領主,並且該領主非常霸道,收迴了斯格鎮居民的所有土地,讓他們隻能耕種兩千畝地,順帶砍死了所有反對者。


    這裏的領主是個瘋子!


    他剛要逃走,便被斯格鎮的衛兵攔住了。


    一位老執事言稱當地的領主希望能見到他。


    然後,他就被帶到這裏來了。


    “我不止是鹽商,我的商船上麵還有羊毛、葡萄酒、藥材、蠟燭、奶酪和黃油……”達肯如實說道,沒有隱瞞。


    如果接下來的事情真的往最壞的方向發展,那他隻怕會直接破產,而且會背負巨大的債務。


    因為那些貨物並非他自己一人的,還有他背後的出資人。


    接下來隻能通過保險條約由商會向王室法庭提出申訴,但考慮到當地領主的姓氏是裂甲,商會的申訴可能會被無期限拖延或者直接無視,不予立案。


    羅曼對達肯的心思一無所知,他知道這個雜貨商很緊張。


    所以羅曼的態度很溫和:“你船上有多少鹽?”


    “還剩五百多斤。”


    “能賣出什麽樣的價格?”


    達肯看出羅曼並沒有侵吞貨物的打算,否則不用對他客氣,這個野蠻的時代沒有先禮後兵的說法。


    “1斤鹽1枚銅幣,越往北價格越貴,如果到了北方大地或者伊戈大地,1斤鹽起碼能賣出2枚銅幣以上的價格。”


    準確來說,應該是接近3枚銅幣,甚至一斤鹽換半隻羊都有可能。


    北方大地是出了名的苦寒之地,僅次於北冰海盜的老家伊戈。


    但若是深入的話,相應的風險和行程也會急劇提高。


    達肯不準備去往北方大地,更沒辦法跨海去伊戈,他隻沿著布羅河零散賣掉,斯格鎮隻是其中一站。


    他每隔半年經過斯格鎮,都能在這裏賣出數十斤的鹽,雖然不多,但卻不需要繳納任何商稅。


    這足以讓他冒險過來。


    這些鹽是他船上比較貴重的貨物了,他曾經花了大力氣打通了一條購鹽渠道——產鹽地的產量有限,不可能所有商人都成為鹽商,大多數食鹽的銷路隻掌握在某些大商人的手中,他隻能算分口湯喝。


    雖然價格昂貴,但作為剛需品,麵對市場的巨大需求通常是供不應求,根本不用擔心賣不掉。


    這條不起眼的購鹽渠道給他帶來了豐厚的利潤。


    100斤鹽的收購價格是2枚銀幣,而售價是1枚金幣,隻比鐵便宜。


    斯格鎮吃不下這些鹽,羅曼也沒準備吃,他隻是隨便問問。


    “奴隸呢?奴隸的價格呢?”


    達肯愣了愣,他有些不清楚羅曼的目的,隻得答道:“普通奴隸都是1枚銀幣以上,他們隻有些蠻力。某些體格好或者比較特殊的奴隸能達到2枚銀幣到5枚銀幣的價格,您知道有些奴隸也是身懷絕技的,按金幣來算都不過分。而那些品質不好的奴隸隻需要8枚銅幣或者更低的價格——這種奴隸通常不具有運輸價值。”


    “這樣嗎……”羅曼微微閉目,而後說道:“你什麽時候能把奴隸拉到這裏來。”


    “您需要多少個奴隸?”


    “你能帶來多少個?”


    達肯又是一愣,“我能帶來一二十個。”


    羅曼說道:“我給你20枚金幣的價格,你能給我帶來多少個奴隸?”


    達肯頓時肅然起敬。


    “我最少給您帶來一百,不,一百二十個奴隸!”


    理論上20枚金幣能購買二百個奴隸,但運輸是個麻煩事,尤其是斯格鎮這樣偏僻的地理位置,要繞很大一圈,自然要額外溢價,1枚銀幣的奴隸最起碼要提到1.2或者1.5枚銀幣。


    但這是個大單子,達肯覺得能接下來,而且有賺頭。


    羅曼頷首道:“需要多久?”


    “最起碼一個月的時間,您知道原因……”


    最大問題是運輸問題。


    這是個野蠻的時代,常年戰亂,人命如草芥,奴隸的價格普遍低廉。但不等於遍地都是。


    尤其是黑鐵大地,數十年沒發生過大規模的戰爭了,需要離開這片土地,前往其他大地收購奴隸。


    “我會預付你10枚金幣,剩下的10枚金幣你能不能拿到,就看你做的怎麽樣了。你今後在斯格鎮的商業稅是二十抽一,所有商品都是如此,沒意見吧?”


    達肯連連點頭,讚美道:“您慷慨的政令肯定會響徹布羅河上下遊。”


    商業稅也是貴族們的收入來源之一,但他們對商人的態度決定了領地的商業規模。


    而這片大地不缺乏這種短視之人。


    二十抽一對於商人來說,真的可以說是很優待了,這意味著他賣掉20枚銅幣的商品,隻需要繳納1枚銅幣的商業稅。


    大多數的貴族都是保持著十抽一的比例,更有甚者是驚人的六抽一。


    基本上不給商人活路了。


    這樣的地方,商業貿易自然不會興盛起來。


    當然,根據商品的不同,這個稅收比例也會有所增長或者縮減。


    而大多數貴族對於鹽稅都是無一例外的態度,那就是狠狠的抽取稅收。


    基本上不會低於六抽一,最高能達到三抽一的地步。


    這意味著他賣出10斤鹽,賺取1枚銀幣,就要支付當地貴族3.3枚銅幣,而這隻是其中一個鹽稅環節,采購關稅也都是支出。


    作為鹽商,累死累活也隻能賺個成本價,大頭都被貴族老爺們賺走了。


    而斯格鎮的新領主卻很慷慨的隻索取0.5枚銅幣的鹽稅,已經極為驚人了。


    羅曼揮揮手,讓賽思帶達肯去取錢。


    他隻是見了達肯一麵,就扔出去10枚金幣,可以說很有誠意了。


    羅曼並不擔心達肯拿錢不幹事。他要在這片地界混,就要把事情做好,做漂亮。


    隻有貴族敢拿錢不給商人辦事,還沒有出現過商人拿錢不給貴族辦事的。


    而且10枚金幣的損失,他還是虧得起的。


    斯格鎮也有商人,但商業基礎薄弱,買賣糧食還行,這種大宗奴隸交易根本把握不住。


    達肯走後,羅曼帶著格薇兒繼續在北邊的森林砍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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