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正目光如炬,嘴角帶笑。


    寧複眼神閃爍,額頭冒汗。


    最終寧複終於頂不住壓力,聲音幹澀的道:“您……都知道了”


    “我知道這件事時,你還在穿開襠褲呢!”


    柳正看著有些驚慌的寧複,終於露出幾分得意。


    “那您還讓清心來我這裏,難道就不怕日後受牽連”


    寧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這才抬頭問道。


    “這也是我來找你的原因之一,我想問你一句,你不會也像你父親那樣,做著什麽反宋複周的春秋大夢吧”


    柳正說到最後時,臉上的表情也十分嚴肅。


    “我又不傻,反宋複周這麽離譜的事,我早就把它當做一個笑話了!”


    寧複立刻表態,這也是他心中的真實想法。


    “那就好!我也終於不用再做什麽國師了!”


    柳正長出了口氣,似乎卸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


    “國師您還有這種身份”


    寧複更加震驚,除了親家與好友外,柳正與自己父親的關係似乎更加複雜。


    “確切的說,我是你父親禦口親封的大周國師,你剛出生時,也被他立為大周太子!”


    柳正說到“國師”和“太子”的封號時,臉上也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爹還真把自己當成皇帝了!”


    寧複同樣是哭笑不得,隨即又好奇的向柳正道:“我爹都瘋成這樣了,您就這麽跟著他胡鬧”


    隻見柳正傷感的道:“你應該知道你爹有恩於我吧”


    “知道啊,我爹曾經救過您的命,後來又資助您參加科舉。”


    “對於你而言,隻是輕飄飄的兩句話,對我而言,這份恩情卻是比山還要重……”


    柳正放下了心中的包袱,索性就敞開了心扉,將當初的事給寧複詳細的講了一遍。


    柳正少有才名,十五歲就參加科舉,但沒想到接連慘敗,三次都沒考中。


    第三次科舉時,柳家把最後一點田地都賣了,資助柳正進京趕考,可最終還是失敗了。


    當時柳正一時想不開,竟然投水自盡,結果被寧父拚死救下。


    事後柳正無臉迴鄉,寧父就資助他在京城求學,直到三年後柳正第四次科舉,這才終於考中。


    “你父親整整資助了我三年,那三年裏我無數次想要放棄,多虧了你父親的鼓勵,才讓我堅持下去,可以說沒有你父親,我早成了汴河水底的一堆白骨了!”


    “所以您為了報恩,哪怕知道我父親在做春秋大夢,也願意陪著他一起做下去!”


    寧複若有所思的道,不得不說柳正的確是個有情有義之人。


    “對,我陪他做複國的美夢,結成兒女親家,並且資助你讀書,可惜……”


    柳正沒有再說下去,寧複卻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要不是之前的寧複太不爭氣,柳正也不會解除婚約,畢竟他愛女心切,不願意拿女兒一輩子的幸福去報恩。


    隻是在解除婚約後,寧父視柳正為叛徒,所以才會那麽恨他。


    “我明白了,您放心,從今以後,不會有人再逼您去做什麽國師了,至於我和清心……”


    就在這時,忽然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這讓寧複立刻收聲。


    緊接著隻見店門被推開,那個占便宜沒夠的老者再次走了進來。


    “咦,竟然有人搶到我前麵去了”


    老者看到店裏的柳正也露出失望的表情,雖然他不差那點錢,但占便宜實在讓人太有成就感了。


    “嗬嗬,老丈您來晚了,所以今天隻能按原價收費了!”


    寧複也是哈哈一笑,終於不用被對方薅羊毛了!


    不過就在寧複話音剛落,卻發現對麵的柳正瞪大雙眼,看向老者的目光中滿是不可思議。


    “下官……”


    柳正剛想站起來行禮,卻被老者瞪了一眼,嚇的他急忙坐了迴去。


    寧複心中一驚,本來他猜測老者是蔡京,可是看柳正的表現,恐怕老者的份量比蔡京還要重上許多。


    “咳,老丈稍候!”


    寧複很沒有義氣的丟下了自己的老丈人,一個人跑去後廚忙活了。


    店裏一共就六張桌子,老者就坐在柳正的旁邊。


    這讓柳正也是如坐針氈,想走卻又不敢走,隻能低頭苦熬。


    寧複做好菜送上桌,柳正一直向他使眼色,但寧複實在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叔父,您不是來探望清心的嗎”寧複替柳正找了個理由。


    “對對對,你和清心成婚這麽久了,也不說迴去看看我們!”


    柳正聞言大喜,站起來拉著寧複就往後麵走。


    等到出了後廚,來到後麵的院子,柳正也長出了口氣,整個人都放鬆下來了。


    “那個老丈到底是誰,為何叔父對他如此忌憚”寧複好奇的問道。


    “還能是誰,他是章惇!”


    柳正提到“章惇”這個名字時,也盡量壓低了聲音。


    “他就是章惇!”


    寧複也是一驚,雖然之前有所猜測,但得知對方就是繼王安石之後,扛起變法大旗第一人時,還是有點不敢相信。


    房間中的柳清心聽到外麵的動靜,於是推開房門,當看到柳正也是驚喜的大叫一聲:


    “父親!”


    “噓,咱們進去再說!”


    柳正卻顧不上欣喜,拉著寧複就擠進柳清心的房間。


    “發生了什麽事”柳清心不明所以。


    “章惇在外麵!”柳正關上房門,終於可以正常說話了。


    “章惇”柳清心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看向寧複,“那個經常來吃飯的老者是章惇”


    “就是他!”寧複點頭。


    “他怎麽會來你這裏吃飯”柳正喘了口粗氣向寧複問道。


    “十天前他自己來的,然後就每天傍晚都來吃飯。”寧複老實迴答。


    “十天前!”柳正苦笑一聲,“這十天朝堂上是腥風血雨,全都拜這個章惇所賜!”


    “朝堂上發生了什麽,父親您不會有事吧”柳清心立刻關切的問道。


    “章惇這十天連貶官員三十一人,誰求情都沒有用!”


    柳正說到這裏一臉恐懼之色,隨即他又有些慶幸的道:“幸虧我官小位卑,以前也沒有參與黨爭之事,所以才沒有受到牽連。”


    “大清洗現在就開始了!”寧複心中暗想。


    等到明年時,章惇對舊黨的清算將達到一個頂峰,連司馬光、呂公著這些已經去世的人都不放過。


    聽到父親沒事,柳清心鬆了口氣,隨即又不放心的叮囑了幾句。


    “章惇還在外麵,現在怎麽辦”柳正向寧複問道。


    “他就是來吃個飯,把他當做普通的食客就行了!”


    寧複淡定的一笑:“叔父您和清心先聊,我去店裏招唿!”


    “你小心些!”柳清心再次叮囑道。


    寧複點頭,這才邁步來到店裏。


    今日老者帶了壺酒,這時一口酒一口菜,看起來好不悠閑。


    如果不是柳正,恐怕寧複也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悠閑的老者,竟然就是大權獨攬的宰相章惇。


    老者看寧複迴來,竟然向他招了招手。


    寧複邁步上前,老者對他笑著問道:“剛才那人是你嶽父”


    “是!”寧複猶豫了一下迴答道。


    “你嶽父在店裏吃飯,應該不用付錢吧”老者又問。


    “不用!”寧複搖頭。


    “那就是了,不付錢的就不是客人,所以我還是第十個客人!”


    老者說到最後得意的大笑一聲。


    寧複一翻白眼,你堂堂一國宰相,好意思和自己計較這一百文錢


    “若我沒有記錯,你嶽父是在開封府任職吧”沒想到章惇忽然開口問道。


    “沒錯!”


    寧複心中一緊,眼前這個老頭連貶了三十一個官員,不差柳正一個。


    “那就怪了,一個官員,為何會把女兒嫁給你一個小商人”


    出人意料的是,這位宰相竟然問出一個十分八卦的問題。


    “家父救過嶽父大人的性命,又資助他科舉,所以這些年嶽父一直對我十分照顧。”


    寧複心中一鬆迴答道。


    “倒是個知恩圖報之人,就是膽子小了點!”章惇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寧複不禁想要吐槽:您老剛迴京就連貶三十一位官員,官場上人人自危,柳正不害怕你才是怪事!


    接下來章惇沒有再說話,等到吃完飯後,寧複照例免了他一百文,然後目送著他離開。


    章惇剛走,柳正立刻從後麵出來,長出了口氣道:“終於走了!”


    柳清心走過來關上店門,隨即又向柳正問道:“父親,我聽說這個章惇與東坡居士是知交好友,他這次執政,東坡居士是不是就要迴京了”


    “你說反了,章惇早就對東坡居士恨之入骨,所以他進京執政,最先倒黴的就是東坡居士!”柳正歎了口氣解釋道。


    旁邊的寧複也一皺眉,如果說他穿越到這個時代有最想見的人,肯定是蘇軾無疑了。


    蘇軾名為舊黨,卻受舊黨排斥。


    新黨更不喜歡他,之前的烏台詩案差點把蘇軾整死,當時章惇雖是新黨,卻也仗義相助,全力營救蘇軾。


    至於後來章惇與蘇軾為何反目成仇,則是一言難盡,反正蘇軾晚年的顛沛流離,幾乎全都拜章惇所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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