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晨光微曦,山腳的早上,竟沒有京城的那樣炙熱難耐。


    處處透著一股子清亮怡爽的氣息。


    坐在房中,便能聽到佛堂傳來和尚們早課念經的聲音,外頭沙彌掃地的‘唰唰’聲,小鳥枝頭鳴叫的清脆聲,以及廂房這處別的香客帶來的下人們行走說話的談笑聲。


    遲靜姝當真是難得地睡了個好覺。


    縱使身上的寒氣隱隱發作,可早起時,卻還能看到慣來雪色梨白的小臉上,浮起一抹紅暈。


    陡然多了一層鮮活又蓬勃的生氣,又是動人又是漂亮。


    當真叫人看著心生歡喜。


    翠蓮幾個倒是昨夜擔驚受怕地,並未睡得踏實,可看著遲靜姝的模樣,還是十分欣慰。


    扶著遲靜姝一邊在周圍閑走,一邊笑道,“這相國寺果然是個好地方,許是威嚴,震得那些鬼魅妖邪都不敢輕易靠近,叫小姐今日一早起來,精神竟如此之好呢!”


    遲靜姝輕笑,搖了搖頭,就看,前頭已是到了相國寺外圍的地方。


    後頭挨著後山,有一處山門立在那裏。


    底下是一條小道,似是通往山上的。


    有不少人拎著籃子,從兩人身邊走過,沿著那小道,往山上走去。


    遲靜姝無意掃了一眼。


    籃子裏,裝著不少香燭紙錢。


    是祭祀用的?


    “阿彌陀佛。”


    身後,有人念了一聲佛禮。


    遲靜姝迴頭,便見是惠遠師父手持念珠走來,他的身後,還跟著個年紀更大一些的和尚,以及數十個麵容恭敬嚴肅的小和尚。


    一行人似乎也要往山上去。


    便退後數步,福身行禮,“見過眾位大師。”


    惠遠笑了笑,介紹了**邊的和尚,“貴客不必如此客氣。這位是貧僧的師叔,法號空明。”


    空明跟著緩緩行了個佛禮,遲靜姝還禮。


    看了看兩人,問:“兩位大師是要上山去麽?”


    惠遠點頭,“是,今日中元祭日。這後山上,葬著不少亡人之靈。貧僧與師叔受香客所托,前往後山,為一位亡人做一場祈福道場。”


    看來也確實是有人借七月半這一天祭祀亡魂的。


    七月半中元節,百鬼出行。


    傳言七月半是地官誕辰,祈求地官赦罪之日,陰曹地府將放出全部鬼魂,已故祖先可迴家團圓。


    青雲國大多地方的風俗,都是百姓在家閉門不出,於家中祭祀祝禱。


    一來,可等待自家祖先迴歸看望。


    二來,也避免衝撞了不該碰見的生魂亡靈,免得招了晦氣。


    不過,縱使大多風俗這般,可遲靜姝也聽說過,有的地方也會在這一日舉辦祭祀典禮大為熱鬧的。


    聽到惠遠這麽說,便再次往後退了一步,溫聲道,“大師既然能做祈福法事,不知可能請大師也為小女的亡母念一場祈福超度的佛經麽?”


    空明行了個佛禮,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貧僧今日已受滿道場所托,施主若是有所需求,可前往乾安堂,尋掌門師叔問一問,再給施主安排一位品德厚重之人。”


    乾安堂。


    遲靜姝默默記下,福身,“多謝大師,那小女就不打擾各位大師了。”


    空明點點頭,便帶著惠遠等人,徑直上山去了。


    遲靜姝與翠蓮便緩步往迴走,問了幾個小沙彌,才找到乾安堂。


    誰知。


    剛到門口,就聽到一陣吵鬧。


    女子尖利的聲音在這肅靜悠遠的佛堂裏,顯得十分刺耳突兀。


    “空明師父為何不能替我出水路道場?香火錢我給三倍!我隻要空明師父!”


    遲靜姝與翠蓮對視一眼,走了進去。


    就見一個身穿花紅柳綠滿頭珠翠的少婦,站在屋內。


    不由同時皺了下眉——這樣的裝束,在這古寺裏,著實顯得不敬重。


    那少婦還在氣憤地不斷指責眼前的兩位身穿袈裟麵目和善的老和尚。


    其中一個慈眉善目約莫有五十歲年紀的和尚也不氣惱,隻微微笑道,“空明師父每年今日,都會在後山做一天的法事。施主不若另換他人,敝寺之內,能做水路道場的弟子也有不少……”


    “不!我隻要空明大師!都說他的道法最為高深,能讓亡靈升天前往極樂世界!”


    那少婦不依不饒,說到後來,竟然哭了起來,“我那可憐的孩兒,還沒來到這世上享一天的福,就被那賤人害得沒了性命!都是我這做娘親的沒用啊,嗚嗚嗚,我可憐的孩兒……”


    翠蓮終於瞧清楚這人是誰了,湊到遲靜姝耳邊低聲道,“小姐,這是住在咱們旁邊院子裏的那個官家的小妾,聽說月前小產,沒了一個成形的男娃,到這來,應該是給孩子祈福的吧?”


    遲靜姝又想起昨晚龍十二告訴她的消息。


    翠蓮又輕輕地歎了口氣,說道,“本來也是個可憐人,可卻自己這樣鬧騰,叫誰還可憐的起來?唉!”


    遲靜姝沒說話。


    那邊滿臉無奈的和尚也注意到了站在門邊的遲靜姝,對身旁人說了幾句,便迎了過來。


    笑著行佛禮,“阿彌陀佛,貧僧來相國寺主持常和。女施主來此,可是有何吩咐麽?”


    遲靜姝忙還禮,“吩咐不敢,見過主持大師。”


    常和笑了笑。


    便聽遲靜姝說道,“小女是想給亡母做一場祈福的法事,故而來請教主持大師,可能為小女安排一番?”


    常和更加笑容可掬了,點點頭,“敝寺內還有幾位佛法高深的弟子在下午得空,若是施主不介意,可否稍等半日?”


    難得來一趟,自然是可以的。


    遲靜姝點了點頭,“那就有勞大師了。”


    翠蓮便立時送上一包銀子。


    常和也沒拒絕,隻喊了另一個管事的和尚過來,與遲靜姝交待要準備的物事和將要做法事的地方,並征詢遲靜姝的想法和主意。


    商定完畢後,遲靜姝轉身,就見那花枝招展的少婦哭著被人恭恭敬敬地請了出去。


    不由多看了一眼。


    常和在旁邊又念了一聲佛,輕聲道,“阿彌陀佛,苦心之人,更是苦命。”


    遲靜姝聽到這句,不知為何,突然心頭一動。


    想到了自己的前世今生。


    苦心之人,更是苦命麽?


    朝常和看了一眼,輕聲道,“我佛慈悲。”


    常和笑了笑,對她再次行了個佛禮。


    ……


    迴到所住的廂房時,正好是相國寺吃早食的時辰。


    有小和尚早將他們的食盒給送到了屋裏。


    翠蓮瞧著那些素的可以的饅頭齋菜,一個勁地搖頭,“這地方好雖是好,可日子過得也太過清苦了。若是日日都吃這些,可不得把人熬壞了麽!”


    遲靜姝失笑,看了她一眼,“莫不是嘴饞了?”


    翠蓮大羞,“奴婢是,是擔心小姐呀!”


    遲靜姝搖搖頭,吃著素饅頭,倒覺味道甚好。便讓翠蓮一起吃。


    主仆倆正說說笑笑時。


    孟強到了院子外,“見過小姐。”


    房門敞開,遲靜姝一抬眼便看到了他,笑了笑,“可吃過了麽?”


    孟強點頭,“都吃過了,謝小姐關心。”


    遲靜姝點點頭,放下筷子,示意他靠近。


    孟強便走到門外,也不進入,隻低著頭站在那裏,恭恭敬敬地說道,“昨天一夜都平安無事,寺廟內也並未見可疑人物。隻不過,此處到底不是奴才們熟悉的地方,小姐若無必要,千萬不要隨意走動。”


    遲靜姝自然知曉。


    她被突然安排出門,其中定有蹊蹺。


    可如今防備不及,隻能這般事事小心。


    真要有個什麽算計,也好早做應對。


    便點了點頭,說道,“這幾日辛苦你們了。今日做完道場,明日便啟程迴京。等平安抵達了京城之後,自有好酒好肉招待。”


    孟強笑了,“奴才們保護小姐都是應當的。那奴才讓人再到周邊小心探查探查。”


    “嗯,辛苦了。”遲靜姝點頭。


    目送孟強離去後,翠蓮又將筷子遞過來,說道,“奴婢這心裏總是惴惴的。總覺得哪兒不太對。”


    主要還是不知遲烽將她們安排出來,到底是有什麽目的。


    這一次的事情確實太過意外,遲靜姝是怎麽也沒有料到,看著翠蓮擔心的模樣。


    腦子裏居然又莫名其妙地浮起蕭厲玨的身影來。


    這個人,出生至今,遇到的意外之險,難料之害,隻怕多得數都數不清。


    每每險境之時,他又是如何應對的呢?


    看了眼翠蓮,低聲道,“其實,這一次出門來,未嚐也不是壞事。”


    翠蓮意外地看她,“小姐不害怕麽?”


    遲靜姝卻搖搖頭,“害怕自然是怕的,可有的事,不是怕,就能躲過去了。”


    說著,再次將筷子放下,“就算這一迴躲過去,那下一迴呢?再下一迴呢?算計我的人,可不會因為一兩次的不得手,就輕易放棄的。”


    翠蓮皺眉,“小姐是說五小姐麽?”


    如今遲府內,能夠再使手段的,隻有遲敏敏了。


    而且,遲靜姝這一次被遲烽要求出城祈福,也是因為那‘鬧鬼’的事件。


    遲靜姝摸了摸食指上的戒指,輕聲道,“我有些懷疑,可是不確定。”


    (抱歉,今天更新遲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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