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枝一時啞然,她該怎麽迴話呢?


    有的話,說出來比不說出來更嚴重;還有的話,就算是真實發生過的事,落入耳中,還是難免越描越黑的嫌疑!


    盡管董阡陌顏色悅然,不見一絲半點兒被人背叛之後的惱怒,可這樣的態度卻讓桃枝更加難過。


    “小姐是個好主子,”桃枝的眼淚止不住的掉下來,“奴婢辜負了小姐的恩情,配不上小姐待我的一片心……”


    “把來龍去脈告訴我,我要聽實情。”


    “實情……奴婢,不知該怎麽說。”


    “照實說。”


    桃枝抹一下眼淚,卻見董阡陌突然緊了緊眉頭,書案後的秀美身姿一下繃得筆直,而後竟然騰地站立起來。


    “小姐?四、四小姐?”桃枝緊張。


    董阡陌側耳傾聽著什麽,並隨之往窗外探看。


    不知何故,她好像聽見了噠噠的馬蹄聲自遠方而來,伴隨高低不一的緊唿聲,間或還有一兩聲女子的尖叫。聽起來熱鬧非凡,由遠及近。


    可這裏是董府後宅,除了院落門庭就是林間小道,怎麽跑得了馬呢。


    是幻覺吧。


    可那馬蹄聲越來越近,想掩耳盜鈴當成幻覺都不成了。


    咣!


    咣當!


    啪啦、啪啦、啪啦啦!


    震天的巨響似晴天霹靂一般,驟然擊中風雨齋的院落,本就不大結實的小院兒像是已被摧毀了。


    桃枝當時嚇癱在地上,連發問的力氣都沒了。


    董阡陌一雙秀眸蘊著怒氣,雙手推窗,鋪天蓋地的煙塵霎時衝入室內。


    再多看一眼院中的景象,董阡陌著實感覺哭笑不得,因為那簡直、簡直就是——


    最最匪夷所思的是,一片殘垣斷壁之前,一道雪衣白衫,長身玉立的身影意態閑適,想不引人注目都很困難。


    烏發束著銀青絲帶,一身雪緞,不沾片粒灰塵,腰間束一條暗金長穗絲絛,上係羊脂鴿血玉石,周身外罩一襲軟煙羅銀線紗。衣飾裝扮也是理所當然的引人注目,畢竟這位大人物的名號比他的本名還更加聞名遐邇,叫什麽什麽“財神爺”嘛。


    董阡陌冷笑出聲,雙眸冷箭嗖嗖,瞪視著對麵的白衣少年。


    對方眼裏盛著清冽與……魅惑?那道目光安靜如水,仿若桃色,仿佛稍不留心,就足以勾人魂魄,然後就萬劫不複了。


    董阡陌沒來由的一陣暗惱。


    這個宇文冥川,豫章王府最尊貴的世子爺,不待在金雕玉砌的銀樓裏好好數他的銀票,出現在這種地方做什麽!


    如此的不務正業,更兼拿如此這般放肆的目光盯著別人家中未出閣的女子看,對得起他豫章王府的堂堂威名嗎!“財神爺”的名號難道是花錢買來的嗎!


    不消多問,眼前的這一番亂局,也一定也是他搞出來的!


    董阡陌的嬌麵怒容,不知為何卻引得世子爺露出一點笑意,引人疑竇。


    一雙鍾天地之靈秀的眼睛,清澈之至,向來聰慧過人的董阡陌卻怎麽也望不到底。還有那般雲淡風輕的笑意,在她看來也是十分欠揍的。


    宇文冥川,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你今天是來找揍的嗎。


    一時不及收斂,董阡陌心裏這麽想著,口上也就真的這麽問出口了。


    “莫不成你是來找揍的?”聲線冷如冰泉。


    她心頭一悔,然而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想收迴來也不能夠了。


    還好,對方臉上沒有惱色。


    “董阡陌,”他念著她的名字,“阡陌,就是林間的幽靜小道,果然不假,一穿過小道就遇見你了。”


    “那麽,世子爺可否指教小女子一下,”董阡陌試圖表現得客氣一些,很可惜嚐試失敗,“你的馬隊怎麽會在董府內宅裏穿行,把我的風雨齋弄成這副鬼樣子,你不是以為笑一笑就沒事了吧!”


    “你救過我一次,你我也算熟識了,董三小姐董四小姐的叫起來拗口——不如,叫你阡陌吧。”


    “你不是以為套近乎就沒事了吧!”


    “小阡?小陌?陌陌?”


    “你、敢!”殺人的目光。


    “好,那就叫小陌吧。”終於擅做主張決定了嗎!


    “宇文冥川你有聽我說什麽嗎?”董阡陌一字一刀地發問,寄望能起到恫嚇的效果。


    “嗯?小陌你說,我在聽。”


    對方笑意漸濃,隔著一扇花梨木千格花影窗,笑得風起雲湧,笑得天地失色。


    董阡陌略感一陣無力,那是一種重拳打在棉花上的失控之感。


    算了,索賠償談價錢的事,還是交給董太師那種老謀深算的人去做吧。誰家的財產誰心疼吧。


    “聽說你會彈琴,正好我喜歡聽琴,”屋外的宇文冥川反客為主地提議道,“外麵亂,不如我進屋聽你彈琴吧。”


    “不行。”董阡陌斷然迴拒。


    外麵的混亂是誰造成的,心裏沒一點數嗎!


    宇文冥川不以為意,又道,“外麵煙塵太大別嗆著你,關上窗子吧。”


    啪!


    從善如流地關了窗。


    董阡陌氣唿唿地坐迴圈椅,對上這樣強闖官邸,答非所問的家夥,真是佛都有火!


    一旁的桃枝早已看得呆掉。


    聽小姐管對方叫“世子爺”,再看那位大人物的品貌氣度聲威氣勢,分明就是“那位世子爺”!


    整個西魏頂頂響當當的財神爺!正站在窗子外麵對著小姐笑!卻被小姐一記窗板摔到臉上!


    這不是在做夢吧?


    桃枝早把前事忘得一幹二淨,癡癡拉起董阡陌的手,呆呆念叨,“這一定是在做夢吧,小姐你打我一下,我覺得好像夢見財神爺了。”


    “你就是在做夢!”董阡陌沒好氣道。


    “不,”桃枝搖頭,“這不是夢,財神爺把咱家院子拆了,這種事兒怎可能在夢裏夢見。”


    院中的漫天煙塵裏,牆倒屋傾,男哭女叫,雞飛狗跳都不足以描述的混亂裏,站著這麽一位,眉長入鬢,挺秀高頎的神仙人物。


    他哪兒也不看,隻盯著四、小、姐的窗子瞧個沒完。


    董府管事前前後後來了好幾個,怎麽勸,也無法勸動世子爺到前花廳用杯香茗,且壓一壓驚。


    “不去。”


    管事十分為難,彎腰賠笑,再四相請,“還是請世子移步花廳,這裏怎麽合適招待貴客呢……”


    “合適。”


    “這是怎麽說的,您……”管事背冒冷汗,風雨齋兵荒馬亂的,萬一世子受了傷,後果不堪設想!


    “我甚口渴,但,又不想走去別處。”


    “這,可是您……”管事小心察言觀色,奈何這位世子爺麵無表情,諱莫如深,緘口不言,以管事的精明才智也看不出他的意圖。


    最後管事隻得歎氣道,“那不如,請世子進小姐房裏用茶?”


    董阡陌今個兒長了新見識,原來能做到家資億萬,能成為商界八爪魚,除了膽大心細,眼光獨到,該出手時就出手這些本事之外,還要兼具有厚臉皮的潛質。


    要不怕被人死死瞪著瞧,要假裝糊塗,聽不懂主人的逐客令,要麵帶微笑,把逐客令當成恭維的話來聽。


    董阡陌勉強一笑道,“世子,我這裏沒好茶招待,怕失了禮數。”


    門隻開一小半。


    不歡迎,不樂意,不伺候,明明白白寫臉上。


    “叨擾了,給杯清水就行。”宇文冥川單手扣住門邊。


    修指潔白漂亮,可那有什麽用,能成為他恃強淩弱的理由嗎?董阡陌銀牙暗咬,試圖關上門,奈何門板紋絲不動。


    “咱們這裏還有清水嗎?應該沒了吧。”她朝桃枝打打眼色。


    可恨桃枝這一刻忘了誰才是她的主子,狗腿地從內室捧出一個小磁甕,樂嗬嗬道,“小姐忘了不是,這桂花露是您上個月親手封的,吩咐了這個時候開了來最好。泉水是新打的,您和世子爺寒暄的時候奴婢就煮上茶了。”


    董阡陌氣得不輕,門上力道一鬆,宇文冥川已大咧咧登堂入室了。


    管事也看出四小姐麵有不豫之色,抹汗告退,想來是去請太師或老夫人過來吧。


    那廂,門外又閃進一道影子來。那輕盈的身形,足不沾地的迅捷,看上去像練就了輕功的人一樣,不是五月又是誰。


    “桃枝先莫忙烹茶,”五月歡快地說,“這裏有毓王妃送來的雲芝茶,說是上用貢品,稀罕得緊。打從送來就一直收著,連小姐也不舍得喝,合該留給貴客品鑒。”


    那是“不舍得喝”嗎?那是因為她不想喝韋棋畫送的茶葉,不想動毓王府裏出來的東西!


    還有五月,前天你不是扭到腳踝,走路慢得跟鵪鶉有一拚,怎麽不用治也能好的這樣利索?


    雲芝茶,澆上滾滾的西山泉水,再加一滿勺桂花露,端到宇文冥川跟前。然後兩個丫鬟用欣慰加鼓勵的眼神看一看董阡陌,才悄然退到外麵,不忘掩好了門。


    董阡陌腹誹,桃枝,我好像記得有人說什麽,“若我能有二小姐一半兒好看,讓毓王殿下多看我兩眼,就是死了也值了。”你還記得說這話的人是誰嗎?


    家裏來了個長得不錯的男人,你二人就合計著把我賣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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