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聲,宋氏手裏的筷子一下子掉在桌上。


    她板著端莊美麗的麵孔,厲聲訓斥道:“客人麵前,怎容得你如此胡說!還不快來人,將這一個吃醉酒的小廝拖下去!”


    董太師沒有說什麽,隻是眉頭深深皺起,身周圍的溫度也冷了幾分。


    “小人沒有說謊啊,四小姐她真的……”這小廝不懂得眉高眼低的道理,硬是叫人給捂上嘴,拖出夜宴場地作罷。


    “嗬,”宋氏對客人們笑道,“下人失禮,讓大家見笑了。”丫鬟上來,又為宋氏換上一雙新筷。


    一位徐夫人關切發問:“沒事吧,家裏小姐到底怎麽了,還是再讓人去看看穩妥。”


    宋氏抿唇道:“太傅夫人所言極是,居嬤嬤,你的眼神最好,也不曾吃酒,快去將小四找來,好讓大家去疑。”


    居嬤嬤當即挑燈去了。


    於是桌上又添了新酒,換上幾碟下酒小菜,宋氏提了個有趣的酒令,客人耍了一圈兒,不知不覺都因飲多了佳釀甘醪,眼睛發亮舌頭發直,很多人都把方才的事忘了。


    董太師自己當然不可能忘,趁著起身更衣的機會,他拉住宋氏轉到山石之後,怒問:“四丫頭到底出了什麽事?你當的好娘親,把幾個女兒教得越來越沒規矩了!”


    宋氏一臉委屈地說:“方才那事,妾身也是跟老爺一同聽到的,已經試圖瞞過眾客人了,老爺怎地反過來嗔怪妾身。”


    董太師氣道:“整個家裏都是你在管,女兒也是你教的,不怪你還能怪得著誰?到底怎麽一迴事,問明白了嗎?”


    宋氏搖頭,膽怯地告知:“居嬤嬤還沒迴來稟告。”


    董太師恨恨地瞪著宋氏的臉,隻是不能發作,板著臉說:“不管怎樣,速速將人找到,耽誤了正事,看我怎麽謝你!”


    宋氏隻覺屈得不行,忍不住輕輕迴了一嘴,“阡陌的婚事,老夫人定準的可是時家的小魔王,老爺不通過老夫人就叫韋尚書相人,老夫人怕是不會同意吧。”


    “哼,”董太師道,“此事我自有計較,時炯與阡陌的事連婚書都沒寫,何來定準一說?”


    “老爺的想法,妾身大約懂了,”宋氏笑意古怪,慢慢道,“隻是這頭兒阡陌給了韋家,就空出一個時家,還不是得把仙佩送過去……咦,那豫章王府又少了一個,那邊更是得罪不起的,隻不知道人家肯不肯換成憐悅,那孩子才十四,老夫人還不想放出去呢。唉,要怪就怪妾身等無用,沒有為老爺多生兩個女兒,這會兒才覺得不夠用。”


    不等董太師說些什麽,暗處花叢裏一下衝出個人,緊張地擺手說:“不行不行,那可不行,時家得罪就得罪吧,時炯還有膽拿婚書去告咱們不成?仙佩與世子,那是板上釘釘的事,萬萬動不得的。”


    宋氏冷笑一瞧,說話的不是湯姨娘又是誰?


    宋氏當下笑道:“那可不能這麽說,咱們老爺一向以信服人,悔婚的事,他斷不為的。再者仙佩和時炯的親事是姨娘自己牽的頭,有媒人,有長輩作保,婚書現在還留在時家。時炯要是真撕破臉皮的去官府告咱們董府收了聘禮又悔婚,到那時丟了臉麵不說,仙佩也不好再嫁人了。”


    湯姨娘亦冷笑,反唇相譏:“聘禮是我拿了一分嗎?那些銀子填了誰的窟窿,還有我的陪嫁錢在什麽地方,外人不知道,怎麽夫人也裝糊塗起來?”


    宋氏無辜地聳肩,道:“姨娘這是什麽口氣,說的好像我拿了那些銀子一樣,誰拿了你的錢,你直接把話說給那個人呀。”


    “夠了,夠了!”董太師怒道,“這時候客人還在家裏,陳年舊事也讓你們叨叨個沒完!”他問湯姨娘,“你可是親眼見著了,阡陌往紅葉林去了?”


    湯姨娘認真點點頭:“絕對沒錯,妾身與丫鬟一同看見的。”


    這時,那名宴會上說錯話的那名小廝被拖迴來,董太師冷冷盯著他,陰沉道:“你老老實實將你看到的說出來,若有一字不實,當場捆起來丟進魚池裏!”


    小廝驚慌地說:“小人沒有說謊,四小姐的裙子都碎了,鞋也沒穿,整個人掛在樹頂上,往下滴血!”


    董太師問:“樹頂一片黑暗,你這小廝才見過四小姐幾迴,怎能肯定是她?”


    小廝連忙將在樹底下撿到的香囊呈上,董太師接過,見上麵繡著兩個玉色小字,阡陌。香囊上血跡斑斑,看著很是不祥。


    “可憐啊,四小姐,”湯姨娘立刻流出眼淚,難過道,“就是這隻香囊沒錯,我記得方才她就配在腰上,早知她再也迴不來,我就該叫住她,不讓她往林子裏去。”


    “她為什麽往林子裏去?老爺應該派人查一查。”宋氏狐疑地看湯姨娘,覺得她的眼淚怎麽看都有點兒假模假式的意思。


    宋氏不禁心道,難道四丫頭的死,和湯姨娘有點關係?


    這時,董憐悅和李嬤嬤從宴上匆匆過來。李嬤嬤著急地問:“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方才真可氣,有人把一句話傳到老夫人的耳邊,說四小姐出事了?這下可叫她老人家著急了一場,連聲叫四小姐快過去見她。”


    董太師怒道:“是誰傳的?先賞一百個耳光!”


    李嬤嬤歎氣道:“不管怎麽說,先叫四小姐過去見了老夫人再說吧。”


    宋氏笑道:“嬤嬤去告訴老夫人,小四好好的沒事呢,剛剛就坐在我旁邊,喝了一杯醉著扶走了。等會兒客人離開後,就叫她去老夫人跟前賠罪。”


    李嬤嬤與董憐悅交換目光,皆感無語。


    宋氏挑眉:“怎麽了,你們還不信我的話?”


    董憐悅幹笑道:“母親有所不知,跟老夫人說四姐可能出了事的,正是坐在母親旁邊的那位薑夫人啊。她說四姐沒出現過。”


    這時不遠處,居嬤嬤迴來,一手按著胸口,大口喘著氣說:“真,真的是四小姐。”


    宋氏立刻難過地問:“阡陌是怎麽死的?”


    居嬤嬤斷斷續續地說:“似乎是讓……讓人強暴了……”


    之前報信的小廝也點頭說:“看著太慘了。”


    宋氏一下流出淚來,掩口道:“小四死得太慘了,老爺,定要把兇手找出來,為咱們小四報仇啊!到底是誰把她害成這樣的?”


    猶豫一下,董憐悅咬咬牙將所見所聞道出,“宴會之前,女兒看見時家公子往風雨齋那邊去了,當時就想,他是不是去看四姐了?這件事,我還跟李嬤嬤提過。”


    李嬤嬤一愣,旋即不可思議道:“五小姐的意思,是說時家公子把咱們四小姐給……這怎麽可能?四小姐的命真苦呀……”李嬤嬤連連搖頭,還是不敢相信,四小姐還沒過門,時炯就把她給害了。


    湯姨娘補充:“說不定時炯貪圖四小姐的美色,見四小姐根本不理他,一怒之下做出這樣的事,也不是沒可能的。時炯過去做過的壞事,十根手指都數不完的。”


    董太師一下氣炸了:“殺人償命,我不信時炯那小子連太師府的千金都敢加害!”


    宋氏則以一雙秀眸怒視湯姨娘,提出質問:“既然姨娘知道時炯劣跡斑斑,為什麽還把小四推給他?敢情不是自己的女兒不心疼?”


    湯姨娘挑眉,無辜道:“天大的冤枉!我一個董家低三下四的妾室,我哪能對四小姐的親事置喙一詞?老夫人做出的決定,咱們小輩也不好拂逆,當時三小姐還為此事大哭一場呢。”


    宋氏嗤了一聲,連嘲諷的話都懶得說了。


    董憐悅麵有難過之色,柔聲分解道:“母親不要傷心,姨娘也不要著急,依女兒之見,不管是怎麽個情況,都先把那時公子叫出來單獨對質,否則流出去一點半點風言風語,說四姐死得不幹淨,咱們董府的名聲就完了。”


    宋氏心裏咯噔一跳,認為這話很有道理,四丫頭為人強暴,死了不算,要是還因此連累董家千金的清譽,讓萱瑩出嫁時蒙受陰影,那可就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了。


    董太師略一沉吟,招來董府中一等一的影子護衛董忘,密語授之,飄蕩著暗黑罡氣的董忘無聲離去。


    ********


    酒宴上,一桌男客中間坐著李周漁、時炯、楚慈等人,時炯喝得兩眼星星閃亮。


    本來收到請帖的隻有與董家有親戚關係的時炯,不過當李周漁也不請自來,攜禮物登門的時候,董太師還是熱情招唿了他們。


    一旁的丫鬟認準時炯的酒杯,少去一點就給他滿上,反而是李周漁和楚慈,都要自己斟酒才有得喝。


    楚慈不由嘀咕了一句,“董家下人倒是有點意思,還會特別關照未來姑爺。”


    李周漁笑而不語。


    沒過多久,時炯喝多了,起身去找府上的東青之所,腳下步履搖擺不定,看頭頂的燈籠都是重影的。最後沒尋到東廁,他索性就在一棵樹下解決了。


    剛剛解決好,就倏地有一道黑影出現在時炯身後,立刻偷襲得手了。


    ********


    “時炯,好歹你還喚我一聲姨夫,素日裏你不循禮教,絲毫不將我放在眼裏,這些都不同你計較了,”董太師怒聲斥責,“如今你害我女兒性命,對此你作何交代!”


    “老爺開恩,”湯姨娘出聲求情,“他也是爹娘去的早,少人管教。不管怎麽說,此事都不能傳揚出去,影響董家其他小姐的名聲啊。”


    宋氏仿佛猜透了湯姨娘的想法,順著她的意思問:“那依你之見,應該怎樣懲處時炯,來抵償阡陌一命呢?”


    湯姨娘想了想,道:“不如叫他交出和三小姐的婚書,當場撕毀,算是清了兩家的親戚交情,往後他和三小姐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宋氏納悶問:“可這樣隻是仙佩和姨娘得益,阡陌的仇還沒報呀?”


    董憐悅也忍不住說:“時公子為何殺四姐,總得問明白了呀。四姐清清白白一個女兒家,被強暴致死,要不弄個水落石出,往後她的牌位連祠堂都進不了了!”


    湯姨娘道:“還有什麽可查問的,看時炯喝成這樣醉醺醺的模樣,有什麽事是他不敢做的?”


    方才報完死訊,一直沒再說過話的居嬤嬤,突然出聲了:“不是,不是,弄錯了!死得不是咱們家四小姐,讓人強暴的也不是她,大約跟時大爺也沒什麽關係。咱們不該將時大爺綁來,還是趁他酒沒醒,快將人放了吧!”


    宋氏十分吃驚地看居嬤嬤,尖著嗓子問:“方才你親口說‘真的是四小姐’,還說讓人強暴了?!”


    李嬤嬤也不解地問:“這大半天工夫,居嬤嬤你都不說一句話,這裏已經把時大爺綁來了,你又說抓錯人了。”


    居嬤嬤鼻尖冒出汗珠,舉著兩根手指賭咒發誓,道:“老奴冤枉!這一路上不知道叫什麽人使了壞,把老奴給弄啞了,才不能及時出聲製止。”


    “到底怎麽迴事?速速道來!”董太師威嚇地問。


    “林子裏的真的是四小姐,但是掛在樹上死的那個,卻不是咱家的小姐,而且死得好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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