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宇文鳳凰與她的護衛依著董阡陌的指點,走到了陵墓最中心的一間藏寶室,石門乍開,一個斜倚在鴿血石雕方座上,意態閑適的白衣少年便抬眸看過來,跟他們打招唿。


    “小凰,王洗,王聽,辛苦你們了。讓你們進入這麽危險的地方,來尋找喚醒我的辦法,真是難為你們了。”


    他的嗓音幹淨清澈,如寒梅枝上雪,既有風姿,又具風骨。


    “哥?哥!”宇文鳳凰驚喜地撲上去。


    她抱著世子的胳膊,左看右看,確定兄長真的醒了,除了麵有兩分倦色,並沒有什麽不妥。他的麵容在雪白之外,煥發著清潤柔和的光彩,如珪如璧,如琢如磨。


    沒錯了,這就是她的兄長宇文冥川清醒著的時候才獨具的氣質,放眼天下間,再沒人能如他一樣,隻是靜靜坐著,什麽都不必說,不必做,就能給人帶來安心的感覺。


    仿佛他的存在本身,就能讓人相信,隻要有他在,沒有什麽事能稱之為難題,也沒有什麽危機是不可化解的。


    而這名令人信服的少年,才不過堪堪十八歲而已,卻已隱隱有了一代尊主的沉穩氣度。


    更叫人稱奇的是,如今的聖彰帝宇文瀾與毓王宇文曇,這兩位一直針鋒相對的天下霸主,卻都不把這個鋒芒畢現的少年當作威脅,反而對他的成長樂見其成。


    宇文瀾與宇文曇之間沒有兄弟之悌,兩個人卻不約而同的,對豫章王世子表現出叔輩的愛護。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這位少年財神的聲望隻能用普天同慶來描述一二。


    放眼整個西魏,再也沒有活得比他更任性,更恣意的人,不論他做出多麽出格的事,旁人都隻有咋舌的份兒。


    因為他的一道飛鴿傳書就能帶迴一道聖旨,然後他隨心所欲的出格行事,就變成了“奉旨”出格,那還有人敢說什麽嗎?


    幾年之間,憑著出人意表、不循常理的行事,他名下的鏢局包攬了貫通南北的河運航線、連通東西的陸運和海運,從西魏到北齊,有商旅行船的地方,都有“溟”字鑲金旗,他的名號響徹大江南北。


    采礦,鑄錢,鹽運,銀號,當鋪,最賺錢的生意全讓他包辦了。“溟”字分號最多的茗品城,如今已經是西魏最繁華的城鎮之一。


    近四五年間,商旅興旺帶動百業俱興,西魏近百餘個城鎮因為有了他,荒年裏也沒再餓死過人。


    宇文冥川,這個富可敵國,“奉旨”賺錢的少年財神,仿佛生來就被天命眷顧,不論做什麽生意,未聞有哪怕一次的敗筆。


    此人一出,天下誰與爭鋒?


    “嗚,哥,哥!你可把我和二哥嚇壞了。”宇文鳳凰小臉一皺,這一刻不禁喜極而泣。


    “及川呢?”宇文冥川問。


    “開陵墓之前,二哥接了一道聖旨,被傳進宮去了。”宇文鳳凰開心地說,“等他迴來之後,一定也要樂壞了!”


    宇文冥川拍一下宇文鳳凰,又看向兩名護衛,問:“我睡了多久?除了你們,還有誰進到陵墓中來?”


    王洗道:“世子您不是入睡,而是連著斷氣好幾個時辰,禦醫全都言之鑿鑿,說您已然捐生了。”


    “我死了一次?”宇文冥川若有所思。


    “是呀,”王洗道,“咱們看了老王爺當年留的手書,上麵說萬一世子有何不測,送入咱家陵墓裏,還有一分死灰複燃的機會。於是大小姐就領著咱們,進到了這裏,後來又以毓王為首的,闖進來一批蒙麵人,還未及交手,陵墓的地麵就突然塌了,那情形當真險象環生。”


    “辛苦你們。”宇文冥川活動一下手腳,頎長的身姿從鴿血石雕方座上下來。


    “可是哥你醒了,付出什麽代價都值得,”宇文鳳凰笑道,“這陵墓裏的機關比圖上畫的更多,我都不知該怎麽辦好了,幸虧有一位年輕公子相助,再加上捉來的太師之女董阡陌派上了用場,才能進行得如此順利!”


    “董,阡,陌。”宇文冥川細細咬字,品著這個名字。


    “是哇,”王洗道,“世子您昏迷之前就曾交代過的,要把她找來,您才能蘇醒過來。可您又是如何未卜先知,知道入陵墓要用到她?”用到她的手指和鮮血,在心裏補充完整。


    宇文冥川慢慢合上眼,迴憶起一刻之前蘇醒時,自己帶著三分朦朧的睡意睜開眼,入目所見的一張清麗容顏。


    予人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一雙眼睛,清冷無波,略帶嘲弄,眼底是無與倫比的自信神采,連滿室的海明珠都不會讓那一雙眼睛相形失色。


    雖然造物弄人,給那張麵容安放了一個不甚協調的鼻梁,也不能稍減,那一雙眼眸一顰一顧帶來的震撼。


    再想到對方留下簡簡單單的三言兩語:


    ——“我有一言,請君側耳聽。”


    ——“我是那隻寒梅圖瓷杯的主人,害你純屬無心之失,現在我救醒了你,想索取一點報酬。”


    ——“我要求的報酬,就在這隻盒子裏麵,是世子你的一個許諾,隻要你能做到,我們就互不虧欠了。”


    宇文冥川睜開眼,打開盒子,若有所思地端詳著手心裏那隻小瓶。如黑曜石般澄亮的眼瞳,看似平靜的眼波下,暗藏著鷹般銳利的鋒芒。


    “董阡陌,”宇文冥川問,“她也來了陵墓?她現在在哪裏?”


    “她……”宇文鳳凰記起“董阡陌”發瘋亂咬人,又半身染血的慘況,不由生出點心虛來,低頭快語道,“董小姐被亂石砸傷了,受了些輕傷,要不等她傷好一點時再讓她來見你?”


    當然,此董阡陌非彼董阡陌,他們談論的不是同一個人。


    “她受傷了?”


    “是啊,不過沒關係,那一大幫重金請來的名醫還在府裏住著呢,很快就能把她治好了!”宇文鳳凰轉移話題,“哥你手裏的瓶子從哪兒來的?裏麵盛的什麽東西?”


    一隻細口小瓷瓶,沒有木塞,而是以一段蠟滴在瓶口,將瓶子封得嚴嚴實實的。


    宇文冥川平攤掌心,好像要遞給宇文鳳凰一般,可是在宇文鳳凰還沒接住的時候,瓷瓶就自宇文冥川的掌心滑落,跌在地上,一碎成幾半。


    “哎呀,”宇文鳳凰低叫一聲,不過立刻發現,“咦?怎麽卻是個空瓶子?奇怪啦,瓶口封得那般嚴實,怎麽瓶裏什麽東西都沒有?”


    “她是讓我‘守口如瓶’。”宇文冥川慢慢道。


    “啊?”宇文鳳凰聽不明白。


    “這是她提出來的報酬,”宇文冥川自言自語著,“雖然整件事因她而起,可這個報酬就像她說得那樣,一點都不貴。”


    “哈?”宇文鳳凰聽得愈加糊塗。


    恰在此時,石壁上刷地打開一扇門,王洗王聽連忙戒備,卻不見門外有什麽異動。下一刻,遠處傳來了大唿小叫的求救聲——


    “救命啊?這個鬼地方還有活人嗎?能過來一個活人幫小爺一把嗎?”


    幾人都聽著這聲音很像一個常常出沒於他們府裏的好事之徒,於是走過去看,就見到一間偌大的密室內,上方懸著一塊三丈見方的巨大冰塊,下方是一棵鬆樹,撐著冰塊不掉下來,鬆樹上綁著臉紅脖子粗的宇文藻。


    宇文鳳凰詫異地問:“海草?你怎麽也跑到我家陵墓裏來了?”


    “快快快!”宇文藻催,“我要撐不動了,快把三哥給拖出去!”


    宇文鳳凰這才注意到,宇文藻的腳下還躺著毓王,身底下有未幹的一方血泊。頓時她更感覺吃驚了:“三皇叔?他、他也受傷了?”


    “快快快!”


    “王洗王聽。”


    宇文冥川一聲令下,兩名護衛將困局中的宇文曇和宇文藻都解放出來。隻聽巨冰落地,發出一聲轟然巨響,然後就碎成雪花狀的粉末,淹沒了那間密室。


    這時,宇文冥川抬頭看向石壁上方,一個出氣口裏,有一雙波瀾不驚的眼眸,正往這邊看過來。


    雙目相交,視線膠著了片刻。


    宇文冥川率先開口道:“好久不見,我還以為你已經離開京城了。”


    賀見曉道:“本來要走,隻是被一些事耽擱了,又聽說你出了點事,特意奔過來瞧熱鬧。”


    靜默持續了片刻,然後,宇文冥川淺色的唇邊帶出了一點沒有溫度的笑,“讓你瞧見了我最狼狽的樣子,這一局算我輸。不過如果你一個月內仍在京城盤桓的話,我還是有法子贏迴來。”


    “這一局不是我的手筆,”賀見曉道,“就算你輸,贏的人也不是我,因此世子不用覺得沮喪。”


    他們的對話含義,隻有他們兩個人明白。


    “沮喪?”宇文冥川揚眉,這次是真的笑了,“看來你還不夠了解我,一旦有了好的對手,我最不可能有的感覺,就是沮喪了。”


    賀見曉也笑,“世子保重,我先告辭了。”說完,離開氣孔。


    “誒~~”宇文藻不悅,“他就這樣走了?”


    賀見曉還沒說,那個精通機關的董家小姐是誰呢?難道是董太師的女兒之一嗎?


    宇文藻迴憶一下太師府那幾位嬌嬌小姐,心裏是否定的聲音。


    一刻之前,賀見曉說,要是有那位精通機關之術的董家小姐相助,他們或許就能脫困了。宇文藻問是誰,賀見曉還未及迴答,宇文藻身處的那一間密室的門就霍然打開了。


    然後,當賀見曉剛說了半句,“是一位蠻有趣,又很奇怪的小姐,她是……”


    然後密室的門又霍然關閉。


    於是這一次,賀見曉識趣地閉了口,轉而道,“咱們還是閑話少說,先設法出去吧。”


    他說完這話,那扇奇怪的石門再一次打開。賀見曉讓宇文藻試著唿救,於是引來了世子他們,才救下了危冰之下的宇文藻二人。


    至此,賀見曉已經能十分肯定,把石門機關一下打開、一下關上的人就是那一位董四姑娘。


    而她這一下恰到好處的援手,是要求他絕對不能亂說話,不能向旁人提及她曾在陵墓中通行無阻,以此來作為交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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