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阡陌高高舉起,重重落下,隻聽一聲悶響,那名丫鬟連唿痛都來不及,就一聲慘哼倒在了地上,頭破血流。


    眾人無不被嚇了一大跳,四小姐竟然當眾行兇!她是瘋了,還是真的鬼附身了?


    可董阡陌還沒有停手!


    稍往左轉,那裏站著一個呆掉的丫鬟——“咚!”地一瓷枕敲下去,丫鬟往前一栽。


    兩步往前,那裏站著一個張大嘴巴的嬤嬤——“咣!”地一瓷枕敲下去,嬤嬤往後一躺。


    再往左三步,那裏有個弓腰抬腿,企圖逃跑的嬤嬤,於是——“砰!”地一瓷枕敲在嬤嬤的後腦勺上,嬤嬤立撲。


    又往右跑五步,那裏有個已經飛快逃開的丫鬟,於是——沒有砸成,被她逃走了。


    不過沒關係,董阡陌手持白瓷方枕,步履盈盈往那兒一站,拈花一笑,笑得那叫一個笑裏藏刀,那叫一個高深莫測,那叫一個花枝亂顫。


    直笑得所有瞧見她笑容的丫鬟嬤嬤都腿肚子打顫,不知道往哪兒跑好了。


    可是,不過,她們人多勢眾,為什麽要跑呢?


    一個為人兇悍的嬤嬤第一個反應過來,立刻指揮兩個丫鬟:“快!上去把她按住!四小姐失心瘋了!”


    兩個丫鬟相顧一視,然後雙雙向董阡陌走去。


    要來硬的麽,一個嬌嬌弱弱的小姐,怎麽會是她們這些成天幹力氣活兒的下人的對手?


    兩個丫鬟一左一右截住董阡陌,同時向她伸出手,眼看就要捉住她——


    說時遲那時快,董阡陌雖然不躲不閃,臉上表情卻倏地一變,前一刻還笑得風中淩亂的她,麵上突然閃過一個又錯愕,又驚慌,又駭然的表情。


    “王嬤嬤!”


    她睜大眼睛叫了一聲,兩個丫鬟頓時手抖,抓她的動作停了停。


    董阡陌驚懼地叫道:“不要啊,王嬤嬤!你怎麽能這樣做呢?你不能傷害大家!”


    這下,不光兩個抓她的丫鬟,還有其他亂作一團的丫鬟嬤嬤,全都定住不動了,迴頭看董阡陌。


    她們都想知道,王嬤嬤要怎麽做。


    “不要啊!”董阡陌踩著一雙珍珠圈碎花的繡鞋,猛地往前一衝,衝到了一個嬤嬤跟前,攻其不備的當頭敲了對方一枕,然後迴頭衝眾人大叫,“不要附身在大家身上呀,王嬤嬤!不要吸大家的腦髓啊!千萬不要啊!”


    眾人聽得汗毛尖尖都立起來了,什麽?


    王嬤嬤她、她、她竟然要吸大家的腦髓!


    當下眾人驚叫連連,作鳥獸散!


    一個丫鬟腿快,跑遠了,董阡陌追在她後麵喊:“不要往前跑!王嬤嬤纏上你了!”


    丫鬟立刻就不跑了,董阡陌上去敲了她一枕頭,她倒下。


    然後董阡陌又迴頭,向另一丫鬟喊:“我們都沒害過你,害你的另有其人,不要呀王嬤嬤!”


    那丫鬟發現董阡陌直盯著自己,頓時嚇得原地捂臉大叫,董阡陌也毫不猶豫地賞了她一枕頭,讓她躺下好好想一想,從今往後還敢不敢拿風雨齋當成菜市口來胡鬧。


    就這般,董阡陌一個身嬌力弱的小姐,一人追著二十多個人打,這些人本是受人所雇、隨湯姨娘來鬧事的,個個有一把子力氣,隨便哪一個都能把董阡陌撂倒,偏她們被這個生具一雙“陰陽眼”,能看見王嬤嬤鬼魂的四小姐嚇壞了。


    眼下,她們隻顧逃命,隻顧保護自己的腦髓,別的竟什麽都顧不上了。


    她們之中也有精明之輩,也有素來不信鬼神之輩,可如今個個都在逃命,因為這風雨齋門口的事兒從頭到尾透著邪門!


    先是花衣嬤嬤,何等兇悍的一個老嫗,單手就能掐死一個丫鬟的強壯嬤嬤,隻是摔了一跤而已,為什麽發出鬼哭狼嚎的慘叫,為什麽疼得連她自己十個指甲都抓掉了?


    在花衣嬤嬤那慘烈的哭嚎聲下,這裏簡直與地獄無異!


    還有那杏樹之下,除四小姐之外,別人都看不見的王嬤嬤,還有那無人觸碰卻突然折斷的枝丫,樁樁件件都讓人膽寒!


    然而,最最叫人心驚肉跳的是,董阡陌說完王嬤嬤喜歡吸腦髓的事後,天上又下起小雨來。


    本來早晨陰雨連綿,後來停了一陣子,可天還是陰沉沉的。這會子重新下起雨來也沒什麽奇怪,可是當那一個個冰涼透心的雨點子落在大家前腦門、後腦勺上,旁邊又有董阡陌的一聲,“不要啊,嬤嬤放過大家吧!不要吸大家的腦髓吧!”


    當這兩者交織,本來就被嚇得不輕的大家,整個頭皮都麻掉了,總感覺落在頭頂的冰雨就是隱於空中、飛在頭上的王嬤嬤吐出一尺的毒蛇信子,正緩緩舔舐在她們的後頸,又或者王嬤嬤的嘴會拉得很長很長,會變得像啄木鳥那樣尖而細長,能輕易啄開每個人的後腦,而後輕輕一啜……


    “不要害人呀,王嬤嬤!”董阡陌舉枕,又砸中一個。


    “不要動,嬤嬤在你頭上!”又消滅一個。


    “王嬤嬤!”又一個。


    主要是她使用的兇器高明,表麵看上去是個普普通通的瓷枕,心兒裏卻是灌鉛的。


    董阡陌身子柔弱,手臂也使不出多大力道,除了打第一個丫鬟時用盡全身力氣,敲破了頭,後麵這些,全力去砸也隻是讓對方暈了而已。


    可是她一個小姑娘追打一群人的景象,實在讓人驚掉了下巴。


    再一個!


    又一個!


    還來一個!


    聞聲趕來的董太師、宇文藻和季玄,當這一幕落進他們眼中,都被驚呆了,懷疑是自己睜開眼睛的方式不對,所以把這個世界都看顛倒了。


    董太師最先迴過神,立即一聲沉喝:“住手!阡陌你在幹什麽!”


    咚!


    董阡陌又敲暈了一個,這才罷手。


    此時那群嬤嬤丫鬟,站著沒倒的還剩四個,跌坐地上的又三個,橫七豎八躺著的有將近二十個,都是董阡陌這一小會兒的戰果。


    她停了手,迴頭一望,對麵假山前站著三個男人。


    中間的是她父親董太師,麵沉如鐵,目光淩厲,可以想見,如果她不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他第一個就不會饒她。


    可她如果給出一個合理的說明:因為下人欺負女兒,打女兒的丫鬟,砸女兒的早點,所以忍無可忍無需再忍的女兒用枕頭打了大家的頭。如果她這樣子告訴董太師,照樣會受到嚴厲的重罰,那是因為……


    “老爺,嚇壞妾身了老爺!”


    一直未現身的湯姨娘,不早不晚的這個時候出來了,隻見她穿一身深紫色織錦裙襦,外套一件玫紅錦緞小襖,一手扶腰,一手用絲巾擦淚,從小路的盡頭跑過來,直撲董太師的胸膛。


    後麵跟著歐嬤嬤,口中大驚小怪地叫著:“可不能跑呀姨娘,當心哇!”湯姨娘揮淚而奔,一頭紮進董太師的懷中,還沒開口說話,已是泣不成聲了:“老爺,老爺,妾身差一點就見不到你了!”


    董太師單臂環住她,輕拍著安慰了兩下,沉聲發問:“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湯姨娘繼續哭:“老爺,嚇死妾身了老爺,你要再不來,不但妾身的性命不保,連咱們未出世的兒子也危矣!”


    董太師聽了這話,心頭怒火已然無法遏製,如果不是現在旁邊有宇文藻和季玄在,他當場就要喊人來上家法了!這個四女兒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兇,不但打暈所有下人,還意圖加害湯姨娘和她腹中孩子,真是歹意之極!


    但是沒有“如果”,旁邊的兩個客人,一時半刻都打發不走,而且宇文藻何止是不想走,他那滿臉的震撼之情和滿目的敬佩之色,連瞎子瞧了都覺得晃眼。


    看來,隻有當著兩個客人的麵,來審問董阡陌行兇的原因了。


    於是董太師安撫住了湯姨娘,暫壓了怒氣,維持著一貫的儒雅如鬆的做派,慢慢問:“阡陌,你為什麽打人?”


    董阡陌愣了一下,納悶地說:“打人?我沒打人呀。”


    董太師皺眉,提醒她:“為父和藻郡王、季將軍三人親眼目睹你打人,為父叫停,你還不罷手,又打暈了一人。這些人做錯了什麽?為什麽你小小年紀如此兇殘,要下這般狠手?”


    董阡陌仍道:“我真沒打人,父親你們都看錯了!”


    宇文藻低咳一聲,低聲告訴她:“我們都看見你高高舉起枕頭,重重放在一個人的頭上,這個就叫打人。你再狡辯也沒用了,還是先承認了,小爺再設法幫你求情。”


    季玄無奈地瞄一眼宇文藻,這個好管閑事的藻郡王,連人家的家事他也非要插一腳。


    本來這一趟,是太師府遣人上山找季玄,說季青在京城望月巷的家中失蹤了,還留下一堆染著鮮血的繃帶。季玄聽後著急,把照料毓王的事托給寺中小沙彌,打算下山去幾個季青曾經待過的修煉之所看看能否找到人。


    宇文藻是以上山探毓王之名,行遊山玩水之實,來到法門寺的。他一聽季青離奇失蹤,覺得可以跟著混混,或能碰見什麽奇案也說不定。


    季玄隻好帶他一起下山,先來到董府,向董太師問明最後一次見季青的情形。


    這三人開談還沒多久,就被內宅傳來的一陣鬼哭狼嚎給驚住了,裏麵的那群女人在搞什麽名堂?


    三人這才過來一看究竟,結果就撞見董阡陌正在行兇。


    季玄卻不想在這兒多耽誤時間,於是向董太師告辭道:“太師所提之事,稍後我會稟明王爺,就此告辭,不送。”


    說完便走,衣袖卻被宇文藻扯住了,宇文藻說:“你等我一下嘛,我看一下再走。”


    季玄道:“郡王慢慢看,不用跟我一道。”


    宇文藻任性道:“不行,我既想看董家妹妹為什麽大發神威,也想看京城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血案把季青也卷進去了。你就等等我嘛。”


    季玄無奈地扯迴衣袖,道:“隻等一盞茶,一盞茶後我必走。”


    董太師沉聲問:“阡陌,眾目睽睽都能證明你打人,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董阡陌雙手環抱瓷枕,擁在胸口,委屈地說:“女兒真的沒有打人,女兒是在打王嬤嬤,救那些人呢。”


    打王嬤嬤?季玄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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