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仙佩驚慌失措,一下子鬆開了董阡陌。她是背向門口站著的,不知那些人已來了多久,又聽走了多少。


    不過老夫人她們是麵向門口的,知道那些人隻是剛到而已,或許,連最後一句都沒聽見吧?應該沒有聽走他們董府目前最大的一個“秘密”。


    要怪就怪董太師,怎麽王府來人了,也不知道提前通報一聲?


    董太師也覺無奈,那些王府的人說來就來了,而且不知何故,來的並不是媒婆,而是五個清一色灰袍作書吏打扮的男人。


    那五人的態度也不甚客氣,有些火急火燎的架勢,指名道姓的要見董阡陌!


    當著梟衛李周漁的麵,董太師也不好多問,引著那些人就往書房去了,正好老夫人她們一行人都在,省了去後院請第二迴人的繁瑣。


    董太師第一沒料到的是,李周漁一個飽讀聖賢書的文人,仁義禮智信,又是當朝三品,天子近前行走,地位超然,居然也這麽厚臉皮的跟過來了。


    本來都已經將他送到了董府門外,雙方也互道了告辭了,這時候,王府來人在大門口與董太師打個照麵。


    省了個遞帖子的麻煩,那些人上來通報了家門,並且要求見四小姐董阡陌。


    李周漁見到那些豫章王府來的人神情有異,頗有些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的意思,怎能不好奇,於是跟在他們身後又走迴了書房。


    前方帶路的董太師迴頭,報以錯愕的眼神,李周漁迴以和煦一笑,還是照跟不誤!董太師也不好說他什麽,隻能帶著這幫人直闖書房。


    董太師第二沒料到的是,自己一進一出還不到半盞茶,書房中已經變了模樣。


    離去時,兩個女兒亭亭玉立,立在長輩身後,聘婷秀雅。迴來時,三女兒柳眉倒豎,正揪著四女兒,一副抬手要打的架勢!


    還好老夫人處變不驚,平靜地開口道:“她們姊妹感情融洽,哪天不是一番玩笑耍鬧,太師何故大聲嗬斥,沒的把孩子嚇壞了。”


    董太師向客人道:“小女頑劣,讓諸位見笑了。”


    他請李周漁和王府來人落座,吩咐下人看茶,李周漁又坐了迴去,王府來人卻都不坐。


    這幾人麵朝著主人家,負手而立,一字排開,一道道的人影將門外麵晃眼的日光都擋住了。最叫人不安的是,他們一個個冷若冰霜,麵無表情,這可不是尋常見到的媒人的招牌表情。


    難道這些人不是來相董府千金,而是來找茬的?


    董太師與老夫人交換眼神,董太師問:“幾位是世子身邊的人嗎?”


    其中一人道:“我等是王府管事,負責世子日常起居。”


    日常起居?果然不是來議親的。


    董太師又問:“世子進來可好?朝內很少碰見,上一次見他,已是半年前的事了。”


    那人道:“我們世子病了,現下高熱昏迷。”


    董太師吃了一驚:“病了?!那還不快多請幾位太醫,去給世子瞧病!”


    這些人好怪,世子病了,不去太醫院卻來太師府?


    那人冷冷道:“我們世子身體一向強健,幾年來連小病小恙都很少有,他昏迷之前說了一句話,太師想知道世子說了什麽嗎?”


    董太師道:“願聞其詳。”


    “世子說,‘把這個女人找來,否則我就會一睡不醒了。’而世子手裏拿的,正是董家小姐的庚帖,上麵寫著四小姐董阡陌的生辰八字。”


    那人說完,目光落在董仙佩和董阡陌臉上,來迴兩三次,暗中作比較,似乎在猜哪個才是他們要找的董阡陌。


    老夫人和董太師聽得一頭霧水,這算怎麽一迴事?


    世子看過了四丫頭的生辰八字,然後就突然昏迷,不省人事了?那這些人的言外之意,是說四丫頭的八字不好,與世子相克?所以害得世子病倒了?


    那也應該是打發田媒婆,把庚帖送還了事,親事作罷。怎麽卻派了幾個管事前來,上門興師問罪?


    這叫人怎麽說?男女雙方八字不合,這也是一種罪?


    “既然世子忽染重疾,當前要務應該先治好他的病,再論其他。”董太師道,“我認得幾位聖手名醫,妙手仁心,一向藥到病除,不如請他們去王府瞧瞧病症,看是染了時疫,還是以前的暗疾發作。”


    王府的人冷冷道:“我家世子沒有暗疾,他昏迷前,已經連著半月未出門,白日在書房處理公事,晚間也歇在書房,不可能感染時疫。”


    一旁的李周漁聽到此處,不由問:“莫非案牘勞形,世子是累病的?”


    王府的人知道李周漁的身份,神情客氣了兩分,可仍堅持道:“我們世子從未累病過,十幾位太醫和民間名醫看過,都瞧不出他是什麽病,也無法對症下藥。如今世子已一日一夜未醒來,額頭發燙,大夫試過各種辦法都無法退熱。”


    李周漁考慮一下,又猜想一種可能:“會不會被人下了毒?若是半月沒出過門,會不會是刺客混入王府,在世子的食水中下毒?”


    王府的人還是否認:“不可能,世子一飲一食都由我們細細把關,驗明無毒之後才會端給世子。而且沒有一個大夫說過,世子的症狀類似中毒。”


    李周漁不由大皺其眉,覺得此事嚴重,要馬上進宮稟聖。


    世子昏迷,可不是一件簡單的家事,如果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下去,其嚴重程度,大概隻亞於天子昏迷!


    假如天子昏迷,會影響朝事處置,動搖朝綱,進而有可能天下動蕩。


    而豫章王府的世子昏迷後,許多需由他每十日親自過目、加印的文書就會被擱置,不單他名下的錢莊、當鋪、鏢局會受到波及,造成無法估量的損失,就連與之相關的河道運輸和陸路運輸都可能停滯,朝廷運銀、運糧及運鹽都指著河運,那是一日都停頓不得的。


    而且世子包攬了為朝廷采礦和鑄造銅錢,眼下四十裏外的鄆城剛出了一批成品銅錢,急待世子驗收後押解進京。此事多耽誤一日,就會惹出種種變數,釀出禍端也不是沒可能的!


    世子決不能出事,因為他是西魏的財神爺,掌握半個西魏的財政命脈!


    李周漁當即起身,告辭道:“李某有事待辦,先告辭了。”


    董太師眼皮一跳,知道李周漁是要進宮麵聖,向皇帝稟明去了。


    這些王府中人言辭鑿鑿,說世子昏迷和太師府有關,恐怕李周漁前腳進宮,後腳聖旨就把董太師傳去問話了。可是世子的病因不明,董太師心頭也是一團迷霧,又拿什麽去迴聖上呢?


    董太師有些急了,上前擋住李周漁的去路,低聲道:“且請多留片刻,容我再細問問他們,世子突然昏迷,其中必有蹊蹺。”李周漁眯眼,低聲問:“其中的蹊蹺,想必太師已然有數了?”


    董太師連忙道:“我是和李大人一起知曉的,並不比你早,如今我也是一頭的霧水。”


    李周漁正色:“既然如此,那就是有意圖不軌之人暗害世子,我更不能坐視不理,此事要盡快讓聖上知道,早作安排。”


    說完繞路便走,董太師留他不住,大為著急。


    未走出一步,卻有另外一道纖細的身影攔路擋住,不讓李周漁過去。李周漁又要繞過去,然而定睛一瞧,擋路的不是別人,而是目前令他深感好奇的董阡陌。


    李周漁站定,近距離的打量董阡陌。


    一身淺藍挑絲雙窠雲雁紗裙,纖腰間係一塊清水玉佩,手執一柄芍藥花樣綾紗團扇。但見她膚光勝雪,眉目中是一段宛然天成的書卷清氣,雙目猶似清澈見底的泉水,帶著一點似笑非笑的神氣。


    被這樣的眼神瞧著,李周漁發不出脾氣,道了一聲:“三小姐請讓開,這不是你該管的事。”


    董阡陌輕輕一笑,露出一排細玉般潔白的齒,隻聽她輕輕道:“如果我是李大人,我就不會這麽快走,起碼也聽完後半場。”


    “哦?”李周漁揚眉,“三小姐覺得我走早了?可我還覺得太遲了,三小姐請讓路。”


    董太師擔心董阡陌不知輕重,開罪李周漁,於是沉聲道:“仙佩,速速讓開!李大人心急火燎,你不要不知分寸。”


    董阡陌背向董太師,全不理睬他,卻對李周漁說:“其實本來就太遲了,世子已昏迷一天一夜,李大人此刻才讓聖上知道,不是令聖心徒增煩擾嗎?”


    “可是蒙蔽聖聽,事情也不會好轉。”李周漁道。


    “好不好轉,您不聽完怎麽知道下文呢?”董阡陌輕聲勸道,“如果我是聖上,比起那些上書迴報事端的人,我一定更喜歡在上書前就解決掉事端,隻迴報結果的人。”


    董太師心頭大急,這個女兒太放肆了,她是什麽身份,怎能用這種口吻跟天子的密探說話?稍有差池,不隻賠上她的小命,還會連累整個董府。


    他正要申斥女兒,不料李周漁聽後,竟然點頭了:“三小姐言之有理,本來已經太遲,再遲一刻也不會怎麽樣。”


    然後他真的走迴去,重新落座了。


    董太師錯愕,這個李周漁是什麽樣的人,他再清楚不過。此人心如止水,冷若玄冰,因為身後有皇上撐著腰,所以從來不用買任何人的麵子。


    可這一次,董阡陌簡簡單單兩句話,他竟然真就聽從了這小女子的建議,很給麵子的照辦了?


    這很不可思議,對董太師而言卻是一件有利的事,畢竟,太師府突然被扣了一個與世子昏迷脫不了幹係的罪名,這罪名不可謂不小,能拖一刻是一刻。


    董太師衝董阡陌點一下頭,他自己都不知這算是責備,是讚許,還是感激。


    這一次,這小女子的幾句話,很有可能就把董府救了。


    豈不料,這邊的李周漁雖有耐心聽完全場,那邊的王府中人卻沒耐心等了,領頭的人直接把話放出來——


    “誰是未過門的世子妃?快快出來招認吧!世子昏迷前交代下,害他的人就是董阡陌,這書房裏哪位小姐是董阡陌?是自己站出來跟咱們走,還是讓咱們用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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