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為什麽會高興我嫁出去?”董阡陌不解。


    “當然是因為……”董憐悅說到這兒突然打住了,臉上的表情驀地一變,轉而換上一種天真的笑,說,“老夫人園裏的景兒真不錯。”


    董阡陌知道背後一定來人了,於是也說:“下次還來這麽早,等老夫人午睡起的片刻時光還能對梅吟詩。”


    李嬤嬤走了過來,道:“五小姐,老夫人這裏有本《華嚴經》,讓你拿迴去抄一篇,下次來見她時帶來。”又對董阡陌說,“老夫人好些日子不見你了,想念得緊,四小姐這就跟奴婢走吧。”


    董阡陌跟董憐悅作別,眼見她真的離了園子,沒有又去偷聽的可能,這才跟李嬤嬤去見老夫人。


    見禮罷,老夫人從金錢蟒靠背上坐起來,鳳目聚光,兩分威嚴地凝望著董阡陌。


    一身淺藍色銀紋繡百蝶度花裙,青緞掐牙背心,頭上僅梳一個螺髻,餘下的青絲垂散至腰,雲水般服帖順滑,發間斜簪一朵新摘的茶花,除此之外隻挽一支日永琴書簪,恰似明珠美玉,純淨無瑕。


    望著這個清秀絕俗的少女,老夫人招招手,“過來,阡陌,讓祖母看看你。”


    董阡陌走過去,老夫人拿過她的左手,入手隻覺輕而暖,蔥指纖長,和印象中的她的手是有區別的。記得今年除夕那晚,老夫人也是這麽握著四孫女的手,那時候握起來柔若無骨,微微輕顫著。


    “都道是女大十八變,”老夫人不由感歎,“有段日子沒注意你,已長成大姑娘了,也變沉穩了,足可以去給人家當個好媳婦了。”


    董阡陌輕輕道:“孫女兒舍不得老夫人,還想多陪陪您。”


    老夫人道:“你們姊妹幾個都是我看著長大的,年歲相差無幾,轉眼都要變成別人家的人了,我是一個都舍不得放你們走。”


    “既然舍不得,那就讓二姐三姐和五妹去嫁人,留下阡陌服侍您。”


    “傻孩子不是?姑娘家最好的這幾年,哪能陪著我一位老人家度過,當然是尋個好婆家才是出路。”老夫人慈祥道,“眼下看了兩家還好,一家已經說定了,另一家也有門兒,不知你更願意哪一家。”


    董阡陌柔順道:“但憑祖母給拿主意,孫女都無異議。”


    老夫人點點頭,滿意她的迴答。


    家裏四個孫女各有千秋,董萱瑩出類拔萃,常有讓人眼前一亮的地方;董仙佩活潑率真,一直是長輩們的開心果;最小的董憐悅,還能再多留她兩年,等到其他孫女都嫁出去,就剩董憐悅陪著她老人家了。


    而董阡陌,乍一看不如董萱瑩搶眼,不如董仙佩機靈,骨子裏卻帶著一種惹人憐愛的單柔。


    如果嫁得如意,這種女孩子是很招夫君憐惜的。可歎者,時炯那個魔王心性,絕絕對對不是一個懂得惜花的好丈夫。


    頓了頓,老夫人說:“老身知你是個省心孩子,可還是兩家都給你說說,由你自己挑揀挑揀。”


    “祖母請講。”


    “一個是湯姨娘跟你提過的,名叫時炯,是她外甥。他們時家是世家大族,時炯是嫡係中的直係,又是分了家出來單過的,獨門獨院的一座府邸,家裏的田地、綢緞莊、酒莊都是祖上傳下來的。你嫁過去,一者是親上做親,兩好並一好,二者是替他家管賬,手上寬裕。”


    老夫人盡量挑著,把嫁過去時家的好處說了,不好的地方則一字不提。


    “是,孫女聽姨娘提過的。”董阡陌點頭。


    老夫人又道:“另外一家呢,你可能有所耳聞,是豫章王府的大世子。”


    董阡陌也點頭:“聽母親提過一點兒。”


    老夫人索性不瞞著她,將來龍去脈都道出來——


    “最早這親事,還是你娘在世時,跟豫章王妃定下的。當時一句玩笑話,對方認不認都是兩說,這是一。二呢,他家門庭高貴,親王府邸,咱們找他算是十分高攀,真能說成了,你怕是也做不了正室。還有不少傳聞說,豫章王府的世子任性妄為慣了,又眼高於頂,隻怕你嫁過去多受委屈。”


    “祖母言之有理。”董阡陌道。


    老夫人又作對比說:“時炯那小子是我們眼瞧著長大的,如今他父母不在了,老身我也是說得著話的。將來你在時家有什麽不如意,我也能替你管束時炯。”


    “祖母真疼我。”董阡陌道。


    “怎麽樣?”老夫人問,“兩門親事,你更願意哪一家?”


    言語之間,她的傾向已十分明顯,董阡陌如果真是個順從的好孩子,她會知道怎麽選。


    “孫女願意入王府為妾。”董阡陌吐字如珠,清晰地說出自己的選擇。


    老夫人心裏道一聲,“果然!”


    果然不管平時多拿不定主意的女孩兒,在選夫婿時也會變得有主見。果然平時看上去再沒心眼的女孩兒,也一樣有著女子天生的挑選好男人的犀利眼光。


    雖然不知世子的真實為人如何,但與時炯相比仍是雲泥之別。


    就算不比家產的多寡,隻要隨便從誰口中聽幾句豫章王府世子的名士做派,也知道像他那般人物,決不會虧待了身邊的女人。哪怕給世子當妾當丫鬟,都比當時家的主母強。


    不過,董阡陌還有下文,“孫女選入王府為妾,不是為自己,而是為董家。其實孫女心裏更相中時家,就像祖母說的那樣,獨門獨院,不吵不鬧的,也少約束,正適合我這樣的疏懶性情。”


    “哦?”老夫人奇怪,“你想入王府是為董家?”


    董阡陌點頭:“孫女有一言,不吐不快,如果說錯了或者僭越了,祖母您就當風大耳背,什麽都沒聽到。”


    “你說。”


    “當今天子多年無子,坊間有傳言說,要再過幾年還是這樣,那麽為了穩固我西魏江山,天子也不得不在皇室宗親中擇一人當繼承人了。”


    董阡陌的聲音如一道清泉,潺潺流進了人的心底,“而以宇文冠姓的皇室宗親之中,與天子血緣最近的,一在毓王府,一在豫章王府。我知道,父親一向把寶押在毓王表兄的身上,可是我還知道,比起毓王,當今天子更喜愛豫章王府的世子。同時我聽聞,母親也給二姐做了謀劃,將來二姐必入毓王府。可是萬一父親母親都押錯了,萬一不是毓王而是世子,那又當如何呢?”


    “那你說該當如何?”老夫人沉聲發問。


    董阡陌道:“不論是為側妃還是為侍妾,阡陌都願意入豫章王府,給父親和董府留一個後手。萬一父親押毓王押錯了,阡陌也能幫助父親翻盤,令董家不失榮寵。”


    “……”


    老夫人沒想到董阡陌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心間一時五味雜陳,盯著董阡陌瞧了又瞧。但見她的麵色晶瑩,神若秋水,唇若含櫻,眉如墨畫,目若點漆,眼中有一種堅定而決絕的味道。


    這是他們董家裏常被忽視,被冷遇,甚至於被苛待的少女。


    從董太師到宋氏,再到家裏的上上下下,都沒有拿她當成一個正經的嫡出小姐對待,很多時候,她甚至連庶出且喪母的董憐悅都比不上。


    可年紀輕輕、身處深閨的她卻講出了這樣一番話,傳出去是對天子的大不敬,卻也是對當今朝堂形勢最冷靜的分析判斷。


    董太師那些人浸淫政綱,也足夠聰明,但他們早已沒有了冷靜。在巨大利益的驅使下,他們隻能看到毓王勝出的局麵,假裝不去想象另一種局麵。


    雖然毓王是老夫人的外孫,老夫人也希望他有機會,可事實上,天子對毓王忌憚過深,嫌隙早生,很大可能不會選毓王做皇太弟,更不可能大大方方地放手,把大好江山交到毓王的手中。


    毓王不去爭,絕對沒有;毓王去爭了,可能還是沒有。而且一旦爭鬥翻到了明麵上,和天子對著幹的毓王,不是造反又是什麽?


    有朝一日,毓王成功了,帶給董家的或許是無上尊榮。可不管毓王成或敗,都一定會連累董太師做一迴亂臣賊子!


    時至今日,這種局麵已經成形了,就算老夫人想避免也是束手無策。


    董阡陌能看透形勢,說出的這一番話,正中老夫人心頭塊壘,此其聰慧所在。


    她本想嫁進時家,過一些清靜無為的日子(顯然她還沒聽說過時炯的那些胡作非為),卻為了董家的將來而選了去豫章王府為妾,此其孝義所在。


    ********


    “好孩子,不愧是董家的女兒,你父親沒白讓你們念那麽多書。”老夫人感慨地說。


    “那祖母是同意我去王府了?”董阡陌問。


    “不,”老夫人搖頭道,“你說的或許有三分道理,不過我已另有安排了。”


    “不知祖母有什麽妙計安排?”董阡陌輕輕問。


    老夫人的話語有些吞吐,“是這樣,你三姐,她娘托我給她尋一門好親,眼下王府和時家這兩門親,是給你們兩個人準備的。”


    “哦,”董阡陌一副聽明白了的樣子,“祖母的意思是,入王府的機會並沒有浪費,我不去,三姐去也是一樣的,也有可能幫到父親,也能留作一招後備棋。”


    “唔,仙佩也是一個聰明孩子,她知道該怎麽在王府中自處。”


    老夫人說完,突然有點兒臉紅了。明明說好的讓四丫頭自己選,可等她真的選了,才又告訴她,其實這個是內定好了的。


    四丫頭真的被教得很好,是董家的好女兒,可這一次,注定要對不起她了。


    就算都是孫女,也有親疏遠近之別,這一次為了三丫頭的錦繡前程和終身幸福,要讓四丫頭吃一個暗虧了……不!確切來講,嫁入時家應該是跳入火坑才對!


    “好,那就讓三姐去王府吧。”董阡陌幾乎沒多做考慮,竟然異常痛快地答應了,“我去時家。”


    “阡陌你……真的答應去時家了?”老夫人一愣,本以為還要多費口舌才能勸董阡陌讓出那個去王府的名額。


    “董家隻要有一個女兒進豫章王府就可以了,不一定非得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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