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眾人十分震撼地看著董阡陌,仿佛她的頭上突然長了一對犄角,仿佛她剛剛宣布的是,聽說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很好玩,誰能一劍給我個痛快呀?


    誰都知道毓王的怒火,沒有人能承受得起,別人避之唯恐不及,偏她還自己走上去找死!


    伊這姑娘,小小年紀,嫌命太長!


    先不提被開釋罪名的居嬤嬤作何感想,也不提養出這麽一個實誠女兒的宋氏作何感想,隻說第一迴見著董阡陌的季玄,都有些不忍處置這位董四小姐了。作為一個人,天真爛漫到這種程度,難為這些年她怎麽活過來的。


    季玄同情地看一眼董阡陌,低聲提醒她:“四小姐你想清楚了再說,在下認為你可能是暈倒時摔傷了頭部,現在還有點糊塗。”


    “不!”董阡陌小臉上滿是認真,信誓旦旦地說,“扳指真的是我摔的,請你們刀下留人,帶居嬤嬤迴來跟我對質。當時摔玉扳指的時候,居嬤嬤她也在,她能證明我沒有說謊!”


    季玄唯有暗暗搖頭,他終於明白,王妃為什麽力挺董阡陌,又為什麽如此之青睞董阡陌了。


    如果非要給自己找一個“情敵”的話,天下間所有女人都一定會喜歡董阡陌這一款的。因為不用等王妃花費心思,動手剪除,人家自己就會找房梁上吊!


    此時在中庭之外的九級石階下,季青已將刀架到了居嬤嬤頸上。


    他之前得過宇文曇的命令,要讓居嬤嬤以命相抵。董阡陌說什麽做什麽都與他無關,也不能阻止他,除非是宇文曇開口說不殺。


    可宇文曇正閉目養神,絲毫沒有收迴成命的意思。


    居嬤嬤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口裏隻喊“夫人救我呀”,可宋氏完全被宇文曇震懾住了,什麽求情的話都說不出來。


    董阡陌頓時急了,大聲說:“一人做事一人當,要是非得砍一個人的頭,那就砍了我吧!”


    宇文曇眼未睜開,眉頭卻已皺起。


    董阡陌這是在玩兒火,膽大包天的她正在宇文曇的底線上踩來踩去,賭宇文曇今天不會要她的命。


    韋棋畫不讚同地看著董阡陌,輕聲道:“阡陌妹子,你表兄已經很煩惱了,你就別在這時候添亂了。他是你表兄,怎麽可能真的拿你怎麽樣。”


    董阡陌堅持地說:“要麽就用我換居嬤嬤,要麽就將我也一並殺了!”


    韋棋畫一陣頭痛,隻覺得董阡陌是扶不上牆的泥巴,一把將她拉到牆角,壓低的聲音從牙縫中往外擠,“你這擰脾氣的丫頭,你救那個老貨幹什麽!你再這樣擰,這樣不知進退,嫂子我也難救你了,我拉你一把,你倒退三步!”


    這丫頭是屬驢的?韋棋畫懷疑。


    董阡陌低頭,低聲迴道:“多謝表嫂好意,可居嬤嬤誣陷我私會男人,她死了,我又找誰去辯白?表嫂真想幫我,就刀下留人吧。”


    “唉,就為這個,你替她頂了摔扳指的罪名?小心將自己的小命也搭上。”


    “阡陌身為董家女兒,名節本來就比性命還重,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求表嫂成全!”


    “……”


    韋棋畫重新打量一眼董阡陌,覺得以往都小瞧了她。沒想到這般軟弱的董家小妹妹,還有如此的氣節與見識。


    她鬆開董阡陌,迴過身,柔聲對毓王道:“王爺你就鬆口吧,看把阡陌難為成什麽樣子了,就算真要處決居嬤嬤,也讓阡陌先跟她對質完了再說,如何?”


    沉默,隻有一刻。


    “季青,拉迴來。”


    宇文曇睜眼,向外一聲沉喝。


    這麽些年下來,這世上隻有一個韋棋畫能讓宇文曇百煉鋼化作繞指柔,隻要是她開口請求的,宇文曇幾乎從沒有駁迴過。


    冰川絕地的堂堂毓王寵妻如此,其他人都隻有妒忌的份兒。其他人裏,包括董萱瑩,包括宋氏,也包括了韋墨琴。


    季青聞言後,將已接近半癱的居嬤嬤又一把拖迴飯廳,隨手往門檻上一丟。


    今天他的刀出鞘很慢,換做平時,三十個居嬤嬤都一起了賬,搶著去地獄報道了。季青的眼神飛快地掃過董阡陌的臉,旋即收迴目光,銀麵具半遮住了他的神色,晦暗不明。


    董阡陌上前兩步,拉了一把癱軟地上的居嬤嬤,“嬤嬤,你還不快謝謝救你的人?”她好心提醒道。


    居嬤嬤慢慢跪好,上來就給董阡陌磕了個頭,腦門幾乎觸到了攢珠繡鞋的鞋麵。


    “謝四小姐救了奴婢!”


    “哎呀。”董阡陌連忙避開,搖一搖小手帕,“我不是要你謝我,而是叫你好好叩謝王妃表嫂呢。”


    韋棋畫一笑,“不要了,自家人的事,謝來謝去的。”


    “要的要的,”董阡陌敬佩地看向韋棋畫,“大家怎麽勸都不能讓毓王表兄消氣,表嫂您一句話,頂咱們大家一車管用呢。”


    韋棋畫垂睫一笑,眼底一抹甜蜜。


    宋氏的麵子卻掛不住了,兩分皮笑三分肉不笑地說:“王妃菩薩心腸,我們大家都感激她,可是翡翠已碎,覆水難收,不是王妃勸和兩句就能解決的呀。”


    韋棋畫笑問:“照舅夫人這麽說,我救人還救錯了?那……”


    居嬤嬤趴在地上,身軀一抖。


    宋氏低咳一聲,眯眼笑道:“王妃怎麽會錯呢,都是我管教下人不嚴造成的錯。不過憑誰的錯大,也不及我女兒阡陌的錯大——阡陌啊,你太叫娘失望了!”


    董阡陌小嘴一撇,睜著一雙委屈的水汪汪大眼睛,分辯道:“女兒真的不知錯在哪裏,也不知曾幾何時得罪過居嬤嬤,讓她捏造那些話來誣陷女兒。那個玉質碧綠的小玩意兒是咱們出京過鬧市時,小販當街吆喝,女兒覺得好玩兒隨手買下的,絕不是所謂的贓物,女兒也從未會見過什麽盜賊。”


    “哦?”宋氏不信,“來菜根庵的路上,咱們母女三人同車,我怎麽不知有此事?”


    “當時二姐想看胭脂坊的蕙蘭花粉,下車了,母親您擔心二姐亂走,吩咐王嬤嬤上去跟著。您一眼未瞧見的時候,阡陌也悄悄溜下車買了個玉扳指,當時居嬤嬤瞧得真真兒的,還直衝我瞪眼呢。”


    宋氏將信將疑:“果真如此?”


    董阡陌眼底清澈,一片冰心,堅決道:“女兒願與居嬤嬤當麵對質,若是有假,女兒就一頭磕死在佛腳下,以死贖罪!”


    “好,”宋氏直望居嬤嬤,“你跟大家說說,阡陌所言是真是假?”


    居嬤嬤猶豫一下,慢慢搖頭道:“奴婢上了年紀,平時十件事隔天就忘掉七八件,四小姐所說之事,奴婢沒大有印象了。”


    宋氏搖頭,恨鐵不成鋼地怒視居嬤嬤,而後偏過臉,跟韋棋畫解釋說:“都說人老糊塗,這居嬤嬤的健忘在家裏是出了名的,我早就想打發了她,又念著點舊情一直沒打發。除此之外,她還是個有名的牛脾氣,說一是一,說二是二,任誰都休想讓她說一句假話。”


    “那可不好辦了。”韋棋畫遺憾地說。


    居嬤嬤是一頭不懂知恩圖報的老牛,而董阡陌屬驢,還是最蠢的那一種。看來董阡陌想翻身是不可能了,她對董阡陌的幫助也到此為止了。


    可董阡陌仍不死心地盯著居嬤嬤,“你再想想,當時買完扳指,嬤嬤你拿眼瞪我,我一慌就將扳指掉地上了。這扳指就是那天讓我摔壞的,嬤嬤你想起來了嗎?”


    居嬤嬤何等的人精,立馬就尋思過味兒來了。


    四小姐是要替她頂了打碎扳指的罪名,但也不是白白頂替,不帶交換的。


    “噢~~噢~~”


    居嬤嬤猛一拍腦門,眼神發直,大張著嘴巴,露出最最逼真的恍然大悟的表情,好似失憶多年的人突然記起了自己的親生爹娘是誰。


    居嬤嬤一臉悔意,向上麵幾位連連磕下響頭,“打死奴婢這個老糊塗!怎麽竟把這事忘了!”


    “你又想起來了?”韋棋畫感覺不可思議。


    “是呀,”居嬤嬤抬頭,眼神飄遠,迴憶道,“當時老奴隻顧著看二小姐,怕她走遠,雖然眼見四小姐也溜下車買玉器,但老奴並未多問。四小姐說老奴瞪她,其實是她偷著下車,自己心虛呢。老奴沒瞪她。”


    “可不就是我心虛嘛,嬤嬤您終於想起來了。”董阡陌欣慰一笑。


    “是呀,當時四小姐買了翡翠扳指,手一滑掉在地上,四小姐你差點兒沒哭起來,想再跟小販換個新的,小販說他就那一個,四小姐隻好作罷。”


    不得不說,居嬤嬤也是一個編故事的好手。


    董阡陌接道:“不,嬤嬤你離得遠沒聽見,那小販說的是貨物出手概不退換,其實那種扳指,他還有好多呢,隻是不肯換我個新的,真是奸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完整地“迴憶”出了董阡陌在集市上買到毓王的兵符,又失手摔壞的整個過程。每一個細節都若合符節,仿佛這世上沒有什麽事情比這一樁事更真實發生過了。


    “好多的扳指?”季玄吃驚地插問,“都是跟這個一模一樣的扳指?”


    “是呀,各種顏色的都有,”董阡陌點頭,掰著纖細的手指,一樣一樣地數,“紅的是瑪瑙扳指,黃的是黃龍玉扳指,紫的是紫玉髓扳指,芙蓉色的是獨山玉扳指,蛇紋花色的是岫玉扳指……每樣都是兩錢銀子,隻有翡翠扳指要三錢,我還價兩錢銀子一吊錢,小販也賣給我了。”


    “這麽說,這扳指是假的?”季玄撿起地上的翡翠扳指,從斷口處查看,濃眉緊皺。


    “可能是吧,我也不懂得看真假,”董阡陌神情天真,“不過這麽便宜的小玩意兒,買著真的還奇怪了呢。”


    宋氏等人麵露慰藉之色,壓抑著的心頭頓覺得鬆快了兩分,原來,摔了個假扳指。


    季玄托在寬厚帶繭的掌心上,再三細辨,最後深深歎氣:“不,這就是真正的翡翠雕龍玉扳指,是我們銅甲鐵騎的三軍兵符。這上麵有十六處暗記,每一處隻有對應營各分隊的主將才知道,這是任何作假的玉匠都仿造不出的。”


    “怎麽會這樣?”宋氏大為納罕,“阡陌在小販攤上買到了真正的銅甲軍兵符?隻花兩錢銀子?”


    “兩錢又一吊。”董阡陌小聲糾正。


    “四小姐還記得小販在何處擺攤嗎?”季玄雙目一凜,緊聲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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