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媳婦找你說了安兒的事情?”建嘉帝在暖閣裏等兒子,心腹內侍見江崖霜進來後,雙手捧上茶水,就默不作聲的告退出去,隻留父子兩個說話。


    江崖霜先給君父見了禮,這才在他的示意下落座,道:“她也是怕孩子們長大點後,一個不防被底下人挑唆了去,所以想著防患於未然,免得他日釀出什麽苦果來。”


    建嘉帝“嗯”了一聲,道:“這是她的想法,你自己呢?怎麽想的?”


    聽出他語氣裏的飄忽,江崖霜微一皺眉,揣測著這是否是不滿的表示?心念轉了轉,道:“孩兒也是這麽想……”


    “先不說安兒繈褓裏就是你們夫婦養著的,就說他父親,雖然被朕當棋子用了這些年,一步步給你鋪著路,方你有今日!”建嘉帝忽然打斷了他的話,淡淡的道,“但丹兒不但從沒嫉恨過你,從小到大,他可沒少護著你!長兄恩重如山,你別告訴我你一點都不記得了?”


    江崖霜臉色蒼白了一瞬——他怎麽會不記得?


    連一直不喜惠王放.蕩好色的秋曳瀾,都將侄子侄女接到膝下親自撫養,以抒解心中慚愧,何況他這個深得兄長維護的嫡弟?


    “父皇的意思,是立安兒為太孫麽?”江崖霜沉默良久,才按捺住激蕩的心情,起身垂手,平靜的問。


    “倘若朕要你這麽做的話……”建嘉帝呷了口茶水,抬眼望向他,“你肯麽?”


    江崖霜也抬起眼,與他對視,笑意苦澀:“父皇何必這樣試探孩兒?父皇該知道,除非琅兒跟他的親弟弟們中間沒有一個爭氣的,否則孩兒沒法立安兒!”


    其實就算他的兒子們長大後一個都不爭氣,除非像惠王一樣搞得天怒人怨、惡名在外,得惡到上至朝堂下至鄉野人人得而誅之——不然,江景琨依舊沒有機會!


    這不是江崖霜故作為難,而是事實——父死子繼的慣例早已深入人心,這也是實踐證明的,所有新舊交替中最穩固的方式。在已有親子的情況下傳位給侄子,不說親子們的反應,就說侄子上台之後,不殺親子,能放心?


    所以江景琨想名正言順做皇位繼承人的話,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江崖霜膝下的兒子全部死光!


    不然江崖霜將來要是立江景琨的話,這比建嘉帝立惠王還要糟糕!


    置所有親生兒子於死地,這種事情江崖霜怎麽可能做得出來?!


    而且他知道,在他做太子的情況下立江景琨為太孫,這麽荒謬的主意,建嘉帝也不可能答應。這位父皇這麽問,自是別有用心。


    “那你為何還要答應你媳婦把他接到東宮去?”果然,被江崖霜道破用心後,建嘉帝一挑眉,有些冷漠的說道,“他也有十歲了,作為惠王世子,該學著打理王府、處置正事了!如今惠王府沒有女主人,主持後院的穀姓侍妾,朕聽說是個會看眼色的,諒她也沒膽子對安兒動什麽歪腦筋!算算時間,你八哥即使接著續弦,新王妃進門時,安兒也有十二三歲上,都是半個大人了,他的新繼母不會比他大幾歲,堂堂男兒,難道還要怕著了繼母的毒手?!”


    他冷笑,“我江家嫡出子孫有這麽廢物?!”


    瞥一眼皺眉的江崖霜,建嘉帝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吩咐,“壽安跟壽陽都是女孩子,沒有母妃教導,恐怕將來長大之後不明婦德婦行,失了咱們皇家體麵,不得不受教於太子妃跟前,這也還罷了!敬王世子年紀尚幼,暫居東宮可以,滿了十歲,一樣要迴敬王府去過日子——你媳婦是女子,難免心軟,你怎麽也犯這糊塗?!她接人時你都不會勸著點麽!”


    建嘉帝的三個嫡出孫女,按長幼是江徽環、江徽瓔、江徽寶,如今都是郡主,封號分別是壽安、壽光、壽陽。


    江崖霜解釋:“倒也不是擔心後院會對嫡子不利,主要還是想著八哥跟十六哥後院如今沒個正經主母當家,難免有許多瑣碎事情,不利於兩個侄子的學業……”


    “他們是宗室,又不是庶民,沒有功名就出不了頭!”建嘉帝一臉的恨鐵不成鋼,把茶碗重重放下,嗬斥道,“你自己當年讀書讀得好,難道就要要求所有人都要跟你一樣?!咱們家如今貴為皇室,要琢磨的是如何治國而不是考狀元!你把宗室子弟栽培成一群書呆子有什麽用?!你當你是書院的山長麽!


    “會辦事會當差那才是正經功夫你懂不懂——你看看三年一榜多少所謂的飽學之士,走馬上任之後個個露出原形,當真有指望能成國之棟梁的,每榜一隻手能數過來就該謝天謝地了!要單純說才華,你那大舅子的才名更在薛暢之上,但他治國之能,是能跟薛暢比的麽?!”


    “……但現在安兒才被接到東宮,立刻送他迴去,豈不傷了孩子的心?”江崖霜揉著眉心,小心翼翼的商量,“再說他一直在孩兒夫婦膝下長大,跟他自己親兄弟反而不是很親近。恐怕迴了惠王府也沒意思,倒是在東宮,與琅兒自來親如同胞兄弟似的。引導得好的話,也未必會像父皇擔心的那樣!”


    其實秋曳瀾之前提議接江景琨迴膝下撫養時,他就知道這侄子的撫養會是個大.麻煩。


    但他還是同意了——沒法不同意,建嘉帝剛才的試探雖然隻是試探,可說的都是事實:在江崖霜的整個成長裏,胞兄惠王都充當了他的墊腳石。


    倘若沒有惠王被算計,從天資卓絕被寄予厚望,一路墮落到不學無術好色成性的教訓,昭德帝那麽位高權重日理萬機的人,怎麽會將還在繈褓裏的小孫兒養在自己膝下,老夫老妻了還要親力親為的帶個嬰兒?


    那時候的江崖霜才多大?根本就看不出來賢愚——昭德帝這麽做,既是為了防止他步上惠王後塵,更多的,是愧疚。


    對於次子跟次媳遠赴北疆後,將聰慧的嫡長子托付家族,卻在自己眼皮下麵被毀掉的愧疚!


    是這份愧疚讓江崖霜與江綺箏姐弟從一迴京,就注定會得到昭德帝與陶皇後額外的照顧。


    誠然江崖霜的天賦不比胞兄惠王遜色,但要沒惠王吃的虧,讓昭德帝對他無比上心,根本不容人下暗手。以那些年朝堂與江.氏.家.族中的風雲,他這份天賦等於就是個靶子!


    在大秦代瑞前,從昭德帝起,所有人都認為,鎮北軍是江崖霜的。


    因為整個江家四房隻有他承擔得起這份責任;


    在大秦代瑞後,建嘉帝再次利用嫡長子挖坑,為自己,也為江崖霜,清掃統治之路。


    從江崖霜少年時代起,提到四房,所有的讚譽、期許、基業……人人都認為是他應該得的。


    畢竟他的兩個兄長,都是那麽的不爭氣。


    “四房倘若沒有十九公子,鎮北大將軍去後,恐怕即使留下爵位跟金山銀山,敗落也是指日可待啊!”


    這樣的議論前後足有十幾年——在惠王一件比一件荒唐的事跡裏,朝野上下都將他當成了四房的恥辱。


    即使建嘉帝努力抬舉他做幌子時,帶頭為他出力奔走的,也是與他利益相關、有婿嶽關係的永義王!


    當然這些年來,惠王確實沒少折騰——可是,江崖霜控製不住的去想:“倘若當年先出生的是我,而不是八哥……”


    那麽他會不會是又一個惠王,而惠王則成為現在的自己?


    造成這一切的是建嘉帝,可是以一個做兒子的心,而且還是受益者的立場,他沒法怨恨建嘉帝。


    而現在,建嘉帝還能用對惠王依舊慈愛有加、隻是不再提到大位來彌補愧疚,江崖霜呢?


    埋首於政務之中、奔波於朝堂之上、勞心於天下的年輕儲君,連跟胞兄多照幾麵的機會都十分難得,又談什麽補償?


    再說真見了麵他也沒什麽好補償的——能給的,建嘉帝都先給了。


    所以他隻能移情於胞兄的子女。


    江景琨,江徽寶。


    依照江家曆來重視嫡出子女的慣例,哪怕是對子女不怎麽上心的惠王,在眾多子女裏,另眼看待的也是這兩個孩子。


    江崖霜又怎麽會拒絕撫養他們?


    哪怕會給自己帶來很大的隱患與麻煩?


    建嘉帝占著帝座居高臨下的優勢,俯瞰著自己的太子——那張酷似自己年輕時候的俊臉上,彷徨、掙紮、猶豫、愧疚……神色變換萬千,卻遲遲難定!


    “終究還是年輕啊……”建嘉帝心中歎息一聲,眼中劃過一抹憐意,將茶碗輕輕擱到案上,淡聲道:“你若是覺得難辦,那就由朕出麵!安兒迴惠王府後,你們夫婦想念他,可以時常召見,甚至偶爾小住!但任何接觸,絕不可超過召見琅兒的次數與程度——既然往後終究要分上下尊卑,與其讓他們到時候難以接受,倒不如現在給他們定好!讓他們在懵懂的時候就養成習慣,久而久之,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他撫摩著帝座打磨光滑的赤金扶手,短暫的頓了一下,忽然道,“你皇祖父在咱們大秦未建前幾年的那場重病,足足臥榻數年!要不是這個緣故,恐怕如今朕還不能把東宮讓給你們夫婦住——當時,他發病的引子,好像就是你伯祖父去世吧?他們三兄弟感情深厚,你叔祖父走了沒多久,伯祖父也去了,就剩你皇祖父一個,也難怪他那麽剛強的人,也會受不住!”


    這番話有點沒頭沒腦,跟方才說的話似乎不沾邊?


    江崖霜心下正亂,略一想沒頭緒,正要詢問,卻聽建嘉帝慢慢的說道:“都說你們伯祖父是間接死在穀氏餘孽手裏,這其實是胡說八道。”


    “他其實是被二房跟五房氣死的!”r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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