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綺箏跟楊王妃寒暄良久,也不見秋曳瀾出來,便有些懷疑這位寧頤郡主已經被先一步趕到的穀夫人與湯氏怎麽了。正要端出公主的架子讓楊王妃說實話,外間可算傳來一陣腳步聲,跟著小丫鬟進來稟告:“穀夫人與寧頤郡主來了。”


    楊王妃勉強笑了笑,看了眼純福公主——雖然這裏是西河王府,但純福公主品級與王妃相齊,她又是客人,待純福公主點了頭,楊王妃才道:“快請!”


    片刻後,秋曳瀾施施然進門,身後落後半步跟著梳洗過的穀夫人。


    “未知公主殿下今日前來,可是有什麽見教?”眾人再客套一番,楊王妃可算把話題引到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正題上。


    果然江綺箏歉意的道:“是為了昨日下人誤傳的話,損及寧頤郡主名節,特來說明的。”


    楊王妃心裏滿滿的苦澀:“小賤.人已經難對付得很了,江家還處處護著她!往後這日子還能過嗎?”


    麵上卻不得不撐出笑臉來感謝江綺箏親自來還西河王府一個清白——客氣話說完,江綺箏也不贅言,和盤托出江家這一晚上商量下來的說辭:“昨天我們在雲意樓開詞會,至於為什麽請寧頤郡主,料想王妃與穀夫人都知曉了。不過呢,兩位不知道的是,中途我為了行動方便,換了套男裝。”


    聽到這裏眾人都曉得江家圓場的方法了——


    “昨天我們在雲意樓訂了相鄰的兩個雅間,隻不過一個是以我八哥的名義訂的,當然他跟我家十九弟也有個雅間,跟我們開詞會的地方相隔甚遠。”


    這是江家上下認為江崖丹昨天做的最對的一件事,就是他為了教導江崖霜做一個合格的江家男人,在“冰壺獻玉”之外,悄悄又訂了間雅間,免得到時候自己沒地方待。


    “相鄰的兩個雅間,一個我們開詞會,另一個卻是為了寧頤郡主——畢竟咱們開詞會常有嬉鬧之事,寧頤郡主在孝中卻是不便,所以寧頤郡主賞了會海棠,就去了那兒休憩。”


    江綺箏麵不改色的道,“但既然邀了郡主過去,斷然沒有把她孤零零丟那裏頭的道理,所以我過去陪了會——哪裏想到,因為我穿了男裝,加上昨天我家十九弟也隨我八哥出門湊熱鬧,恰在一間酒樓,竟叫人胡說八道上了!”


    “後來我乏了,想到家裏祖母說過想見見寧頤郡主,便帶著寧頤郡主跟兩個姐妹先行迴府——當時是跟寧頤郡主同車,我八哥不放心,令我十九弟送我們迴府來著。不想,這居然被傳成我十九弟送寧頤郡主到隔壁的別院,說這些話的人簡直就是喪心病狂!”


    “原來是這樣,我就說呢,曳瀾這孩子素來乖巧,西河王府也是有家教的,如何會作下這等羞恥事?”順勢接話的居然不是楊王妃,而是穀夫人!


    一時間花廳眾人,包括江綺箏在內,都呆了呆。見穀夫人一副深以為然、毫不懷疑的神色,看向秋曳瀾的目光更是滿含憐惜——連秋曳瀾都愣住了:她剛才留在後麵,是恐嚇了湯氏、威脅了穀夫人,但都是讓她們不要再妄想操控她、速度解除跟鄧易的婚約啊!


    穀夫人這是什麽意思?


    秋曳瀾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見這情形,穀夫人竟低聲下氣的道:“方才我也是聽外頭人議論多了,才叮囑你幾句往後不要隨便出門,哪裏就是懷疑你了?如今純福公主親自過來,可不就是給你正名了?你若還是心裏不爽快,我啊,這裏給你賠不是了,好不好?”


    又說,“我膝下沒女兒,向來就是想把媳婦當女兒養的,你可不能因此跟我生份了……”


    秋曳瀾陰沉著臉,道:“夫人言重了,我怎麽敢擔當夫人的賠罪?!”


    江綺箏看到這情形,若有所思,出言道:“看來穀夫人正與寧頤郡主說話,卻被我打擾了?既然如此,兩位還請自便,楊王妃在這兒就成了。”


    聞言秋曳瀾也不推辭,徑自起身一禮,幹脆的對穀夫人道:“夫人有什麽話,咱們到外頭去說清楚吧!”


    然後兩人出了門,才到僻靜處,穀夫人忽然喊住秋曳瀾:“能不能單獨說話?”


    秋曳瀾單挑喪屍都習慣了,自然無所謂。


    把下人打發到遠處,穀夫人二話不說,竟是“撲通”一聲朝她跪了下去!


    “你這是什麽意思?!”秋曳瀾臉色一變,立刻閃身避開,隻是她神色卻並不驚訝,冷然道,“我剛才所作所為,你難道沒有看見?你以為這樣就能把我跟你兒子綁一塊?!”


    穀夫人見她不肯受自己的大禮,卻仍舊磕了個頭,抬頭時已是淚流滿麵:“您既然已經知道了,那我直說吧:隻要您能幫我的易兒脫離穀儼之手,我什麽都願意答應您!”


    秋曳瀾搖頭:“你當我是誰?求我,你還不如去求皇後娘娘!或者折迴去求純福公主也比求我來得可靠!”


    穀夫人哽咽著道:“沒有用的,那兩位雖然不懼穀儼,可又怎麽願意幫助我可憐的易兒呢?”


    “但我為什麽要幫他?”秋曳瀾反問,“我自己躲著穀儼都來不及!”


    “您是不願意趟這趟混水,您不會沒有辦法的。”穀夫人慘笑著道,“看您剛才對湯氏下手,我就知道了,您這樣的人如果嫁給了易兒,怎麽可能容忍穀儼打你們夫妻的主意?!我知道易兒如今配不上你,也不敢求你們圓房,隻求你過門之後幫他一幫,他自由了,你想改嫁,我願意將鄧家家產分你八成!”


    秋曳瀾冷笑著道:“穀夫人,你真是太天真了!你以為我今天撕了湯氏的衣裳,又打得她不敢還嘴,就能對付穀儼?說到底,今天就是打了你們一個措手不及!而且這裏是西河王府,若換了廣陽王府,恐怕我才把湯氏的外袍拉了點下去,就有大批婆子衝進屋跟我拚命了吧?!”


    她冷冰冰的道,“我哪來的本事對付穀儼?!再者,我不妨給你交個底:我從來沒想過嫁給令郎!至於圓房什麽的就更別提了!”


    “您是要我死在您麵前嗎?!”穀夫人想了片刻,發現自己如今根本拿這個準媳婦沒辦法,千言萬語化作一聲長歎,絕望的問。


    秋曳瀾一眯眼,似笑非笑的道:“那可真是對不住了,我呢,比夫人你想的要鐵石心腸。再者,夫人以為,你尋死的時候我不想看著的話,你能死給我看?”


    穀夫人一噎,吸了吸鼻子,膝行兩步上來抓秋曳瀾的裙裾——見秋曳瀾警惕的往後退去,她失落的放下手,卻緩緩站起,低聲道:“好吧,我如今好像也沒什麽能夠打動您的。但……我能不能,求您聽一聽易兒的事情?也許您聽了,會願意幫他?”


    秋曳瀾心想老娘如今自己的事情都在緊鑼密鼓之中,哪裏騰得出手來多管閑事——還是一個不小心就會把自己搭進去的閑事!


    她對鄧易印象不壞,卻也沒達到願意為了他而涉險的地步!


    但穀夫人又乞求道:“我聽說阮王妃生前非常憐愛您,您也很孝順她。您就念著阮王妃,權當可憐可憐一個母親好不好?”


    話說到這份上——秋曳瀾想起前世的父母,抿嘴良久,到底點了頭:“你說!”


    “說來都怪我!”穀夫人得她準許,忍不住就是淚如雨下,“早先易兒他父親還在時,我是隨他父親住在鄧家的。但我那時候年輕不懂事,總覺得他父親出身農家,哪怕中了探花入了翰林,所置宅邸也不夠奢華、吃穿用度更不夠講究!而我雖然是庶出,卻是廣陽太妃當親生女兒一樣養大的,所以聽我訴說在鄧家住不慣後,時常打發人去接我迴王府……後來他父親沒了,沒多久,太妃也沒有了……”


    說到這裏,穀夫人臉色驟然蒼白,像是一瞬間承受了什麽瀕臨崩潰的痛楚,調息片刻才能繼續,“太妃待我猶如親生,她過世我當然很傷心,就帶著易兒迴王府吊唁。那時候穀儼就勸我帶著易兒在王府住下,理由是怕我一個人太過辛苦。”


    “其實他是衝著鄧易去的?”秋曳瀾覺得這故事聽到這裏差不多了,就開口道,“據我所知,穀儼男女不忌好像不是這幾年才有的事情吧?”既然是從前就有的事,難道你多長個心眼會死啊!


    穀夫人苦澀道:“阮清岩在勾欄中也是很有些薄幸之名的,但你會懷疑他對你心懷不軌嗎?”


    見秋曳瀾皺眉,她悵然一歎,“你現在多麽信任阮清岩,我當初,就有多麽信任穀儼——要知道我雖然是他姑姑,其實比他大不了幾歲,因為太妃的疼愛,我們當年處的猶如親姐弟一樣……那時候易兒又才四五歲,我怎麽會想到,他好秀美少年,竟那樣早就打起了易兒的主意?!”


    秋曳瀾心想你們母子長得一個賽一個禍國殃民,卻毫無防範旁人打你們主意的覺悟……這跟頭栽的,還真要怪你這個當娘的沒顧好兒子!


    “所以穀儼等鄧易長大點就對他用了強?”秋曳瀾問。


    穀夫人蒼涼的笑:“若僅僅是這樣的話……穀儼他,打易兒小時候就背著所有人引導他好男風……等我發現時,易兒已經連我都不想接近了!”


    秋曳瀾恍然大悟——合著鄧易的厭女症是來自於穀儼的灌輸!


    “橫豎你兒子如今才十來歲,你現在開始教未必來不及矯正。”秋曳瀾眯了眯眼,道,“至於說脫離穀儼的控製,我看你還不如把希望寄托給你家太後——依我見過這幾迴太後來看,太後對鄧易還是很喜歡的。他又會讀書,隻要他讓太後看到他的才華值得維護,還怕太後不給他做主?至於我,我還是那句話:我幫不了他!”


    穀夫人眼神瞬間黯淡:“我曾在太後跟前跪了四個時辰。”


    結果不問可知。


    “您真的,見死不救嗎?”穀夫人看著秋曳瀾毫不動容的神色,淒涼的問,“我一直都盼望易兒能夠有個能幹的未婚妻,好拉他一把——我本來以為你是穀儼攛掇著給他定的妻子,一定不會是能夠幫他的人……卻不想,穀儼看走了眼!”


    “我以為這是易兒的生機,不是都說,天無絕人之路?”穀夫人見她似打算離開,不顧一切的上去拉她衣角,“您就不能,可憐可憐我們母子、可憐可憐易兒?!他真的不壞不是嗎?!”


    秋曳瀾轉過身來,無語的看著她:“你有當眾討好我這個剛剛還狠狠羞辱過你的人的勇氣!你有向我下跪的勇氣!你還有死給我看的勇氣!你為什麽就沒有自己去幫你兒子的勇氣?偏要奇葩到把虛無縹緲的指望,寄托在一個潑辣厲害的媳婦身上?”


    穀夫人怔住!


    “總之,要救你兒子自己去,不要拖我下水!”秋曳瀾淡淡的道,“不然我未必能拉他起來,卻未必不能踩他更下去!”雖然她不覺得鄧易討厭,但對於穀夫人,必要的敲打是免不了的——秋曳瀾可不想關鍵時刻被她挾恨坑上一把!


    她不知道的是,目送她離開之後,穀夫人的神情忽然變得平靜無比,絲毫不像是苦苦哀求一個晚輩卻無果的模樣,反而有點鬆了口氣,喃喃自語:“‘天涯’為什麽要我拿易兒做垡子來求這小女孩子?”


    轉念一想又是一歎,“唉,隻求他們能夠快點動手,幫我跟易兒脫離廣陽王府——何必管其他閑事!”


    軟風輕輕拂過她絕美的臉龐,卻拂不去那一抹悠遠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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