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臉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但立刻又恢複了平靜,朝秋曳瀾一揖,道:“寧頤郡主,這是個誤會!我跟龐家是有點遠親,然而龐陸其人,我也是沒有見過的。竟不知道他們認錯了人——但龐彪母子入京,確實隻為尋找龐陸,絕不可能是刺傷阮公子的兇徒同夥。”


    這時候跟他同來的邱家另一位門客趙懷仁也道:“我家恩主乃是當朝禦史,我們也都有功名在身,讀過聖賢書的,怎麽可能縱容親友行兇呢?今日實在是錯認了人而已。”


    “這些話你們不要跟我講。”秋曳瀾看出他們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但她當然不肯輕易答應,冷笑著道,“當初李桂你帶著這對母子,言之鑿鑿的找上門來!方才在貢院門口,你們還口口聲聲說我阻了人家母子相認——這也還罷了,但我表哥才出貢院就遇了刺,這事難道就這麽算了?”


    “可這事與我等著實沒有關係……”


    “你說沒有關係就沒有關係?!”秋曳瀾大怒,“那你之前還說我表哥肯定是什麽龐家子呢?!”


    李桂皺眉:“這是個誤會……”


    “誤會?!這京裏那麽多人為什麽你不誤會上別人,偏偏誤會我表哥?分明就是看我外祖父病重,阮家子嗣單薄,欺上門去,想訛阮家!”秋曳瀾一邊扣帽子一邊就哭了,“我外祖父都病成那副樣子了,全賴我表哥伺候精心才撐到現在,這話還是齊老太醫上次親口說的,你們這分明就是想要滅絕阮家滿門啊!阮家到底怎麽得罪你們了,竟要下這樣的重手!”


    這話說得李桂等人都感到心頭火起:“郡主真是伶牙俐齒!不過區區誤會,居然連滅阮家滿門的罪名都壓下來了!真是豈有此理!”


    “分明就是你們之前捏造謊言脅迫我不成,就對我表哥下毒手!”秋曳瀾舉袖一擦臉,高聲道,“這樣狠毒的手段想用一句誤會就帶過去,你們當大瑞律是你們寫的嗎?!”


    “大瑞律不是我等寫的,但也不是郡主您寫的!郡主有什麽證據說我等謀害了阮清岩?口口聲聲栽贓汙蔑難道還有道理嗎!?”趙懷仁忿忿然一甩袖子,“真是惟小人與女子難……”


    下麵一個“養”字還沒說完,秋曳瀾臉色驟然一沉,指著趙懷仁喝道:“你們勾結兇徒,害我表哥,如今居然還倒打一耙,罵起本郡主來了?!你們這麽不要臉,令尊令堂知道麽!”


    她話音未落,順手抄起手邊一隻鎏金香爐,朝趙懷仁當頭就砸了下去:“無法無天的東西!給我打!”


    論人手李桂這邊其實還占了點上風,但秋曳瀾親自衝鋒陷陣,李桂這些男子怎麽敢當眾去觸碰一位郡主?!龐許氏倒是女子,可這小郡主身手不凡,一手倒抓拂塵,一手提了裙裾,步伐靈活下手狠毒,一個人抽得李桂一行人都痛不欲生,紛紛抱頭鼠竄!


    看到這一幕,同在一處屋子裏喝湯藥的秋波、秋聶姐弟也不禁呆住了。


    “這……?”秋波怔了片刻,看向弟弟。


    秋聶饒有興趣的看了會秋曳瀾,瞳孔微微一縮,道:“那小郡主不簡單。”


    “我是說咱們現在怎麽辦?”秋波無語道。


    “一邊是將軍府跟郡主,一邊是禦史大夫,咱們這種平民湊什麽熱鬧?”秋聶懶散一笑,把剛才齜牙咧嘴才喝了兩口的湯藥順手往旁邊一盆杜鵑花上一澆,“結了藥錢走人吧!別被拖下水,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秋波嬌媚無限的看了他一眼,哈的一聲:“你會怕?”


    “你不走我走了。”秋聶嘖了一聲,站起身——為了防止李桂等人逃走,秋曳瀾從動手起就喊下人堵了門——他卻也沒有請阮府下人讓路的意思,而是就近一扶窗欞,利落的一個翻身就到了外麵迴廊上。


    春染等人是沒覺得怎麽樣,在末世裏被迫養成了動手時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習慣的秋曳瀾卻心頭一凜!


    “這人落地好輕!”她記得外麵那條迴廊是架空的,離地大概半尺。秋聶雖然偏瘦,但身材高大,按說他落到迴廊裏時怎麽也該有點聲音——但一直到他走了幾步,秋曳瀾都沒聽到聲響!


    “這姐弟兩個有問題!”看到秋波也提著裙子從窗翻了出去——她倒沒什麽異常,然而秋曳瀾已經對這姐弟兩個上了心,“不知道是敵是友?還是湊巧遇上的路人?”


    這時候李桂等人已經抽得滿臉是血,見秋曳瀾還沒有罷手的意思,索性把心一橫,朝地上一躺,喊起殺人來!


    “就這麽點出息也敢動我表哥!”秋曳瀾冷笑著把拂塵扔到他身上,“你要找死成全你好了!”喊家丁,“搜一下他們身上的銀錢,賠償袁大夫!”


    又說,“先不許他們走,我進去看看表哥。”


    她才進內室,臉色蒼白的阮清岩就訓斥道:“你有沒有點女孩子樣了?要動手,不會喊丫鬟婆子上?你居然親自動手——這要傳了出去……不對,你怎麽動不動就打人?哪有女孩子像你這樣的?”


    “我要不親自動手,就蘇合跟春染這幾個身嬌體柔易推倒的小丫鬟,能頂個什麽事?不被趁機占便宜就不錯了!”秋曳瀾心裏腹誹著,嘴上則秒速轉移話題:“如今打都打了,要怎麽收場?”


    阮清岩看著她虛心認錯死不悔改的模樣,揉了揉額,無奈一歎:“就說你認為他們跟刺傷我的兇徒有關,擔心祖父受不了打擊,一時震怒才動手的吧。說辭往孝道上靠,不要被人抓了話柄!”


    好在現在阮家這邊占了理,哪怕李桂等人挨了頓抽,阮家這邊也有理由給秋曳瀾脫身。


    這會阮清岩擔心的是,“廉家人好像明後日就要抵達京城了?恐怕這次上朝我不能去。”


    他這道新傷能把舊傷完全掩去,可著實不輕,連皮帶肉被鏟掉一大塊,又流了許多血,袁知行說不會誤了他殿試——殿試是三月中了。


    “表哥你安心養傷就是,難為我是好欺負的?”秋曳瀾忙道,“就是你有什麽殺手鐧不要忘記告訴我,免得我措手不及。”


    阮清岩沉吟道:“已經沒有了,就那兩封信——但隔了這麽多年,就怕有什麽意外。”


    “其實應該不會有意外了。”秋曳瀾想了想,道,“否則太後這邊為什麽會找來龐許氏母子對付你?可見他們在廉家的信上根本沒了指望,不得不另辟蹊徑。”


    她這個預料還真沒錯。


    兩日後,西河太妃的幼弟廉晨攜了子侄,在江家派出的人手護送下,風塵仆仆的抵京。


    廉家在京裏的產業,早在當年廉老太爺去世後,滿門扶靈迴鄉時就賣掉了。


    原本秋曳瀾打算在將軍府裏收拾幾個院子招待他們,結果接到廉家人到的消息時,廉晨一行人已被安置在了江家別院。


    上門通知她的江家下人很客氣的解釋說這是考慮到阮老將軍身體不好,怕廉家人住過來打擾,正好江家空屋子多,就代為安排。


    秋曳瀾對此當然不會有意見——算一算親戚關係的話,廉家人住進將軍府其實有點尷尬。畢竟廉家跟阮家沒有直接的親戚關係,實際上最應該接待廉家的是西河王府。


    然而現在西河王府當家的秋孟敏,偏偏是廉家人這次上京要問罪的對象,廉家人當然不會去王府了。


    “卻不知道別院在何處,我幾時可以去拜見幾位長輩?”秋曳瀾問江家下人。


    “您若是方便,明兒個就可以,屆時小的會來接您。”那下人道。


    秋曳瀾爽快的答應了,次日是單日,沒有朝會,恰好可以跟廉家人熟悉下。


    次日江家下人按時抵達將軍府,接了秋曳瀾到安置廉家一行人的別院,才下車,就看到一個藍衫少年迎上來,含笑問:“是秋家表妹嗎?我叫廉鼎,家祖父是你小舅公。”


    “廉表哥好!”秋曳瀾忙跟他見禮,這廉鼎看起來約莫十六七歲,膚色微黑,但眉宇開闊,五官端正,雖然才趕了路,卻精神抖擻。


    他引秋曳瀾去見廉晨等人,路上對於阮王妃的離世很是唏噓了一番,又問了她近況——別院到底就那麽點大,寒暄了幾句,也就到了正屋。


    正屋前守了兩個下人,皆是高大魁梧,雙目炯炯,十之八.九是江家派在這裏的侍衛。


    進了門,繞過屏風,就看到上首端坐了個穿青地折枝四季花卉紋圓領袍衫、頭戴軟襆的老者。


    廉鼎的長相與這老者有八成相似,不問可知這就是廉晨了。


    秋曳瀾忙上前行禮:“舅公一路辛苦。”


    廉晨很是和藹的叫了起,撫著花白的長須給她介紹下首陪坐的兩人:“這是你二表伯、三表伯。”


    “兩位伯父也辛苦了。”秋曳瀾再給兩個表伯行禮。


    見她毫無郡主架子,廉家人態度更和藹了些,透出親近之意:“我們十幾年前迴了蘭溪,隻知道你祖母十一年前去了,之後斷了音書,也不知道都發生了些什麽,近來接到秦國公門下傳信,才知你在伯父伯母手裏受了大委屈。說來也是我們不好,這中間若常派人到京裏看望你們,何至於此?”


    “舅公您言重了。”這不過是場麵話,廉家老太爺,就是西河太妃的父親在時,官拜禮部尚書,廉家是正經的高門大戶,要給阮王妃母女討個公道輕而易舉。


    無奈廉家老太爺之後子孫不肖,至今沒出過個進士,也就靠著廉老太爺那會蔭封了點官銜,如何奈何得了承爵之後的秋孟敏?不過秋曳瀾當然不會去拆這個台,而是道,“兩地迢迢,您跟表伯表哥們這次能來,已經非常不容易。從前我們這邊也沒能傳消息過去,哪能怪您呢?”


    “這些年來苦了你這孩子了。”廉晨沉重的歎息。


    兩邊寒暄了一陣,互相問過近況後,廉晨也沒再拖延,直截了當的提到了信的問題:“已經送到秦國公府那邊保存了,免得被宵小覬覦。明日上朝再由我呈上,供滿朝文武見證。”


    “有勞舅公。”秋曳瀾得了這個準信,大大鬆了口氣——這下看秋孟敏還怎麽抵賴!


    ……她告辭後,廉晨眯起眼:“你們看這孩子?”


    “年歲不大,然進退有度,不像是江家說的,一直以來飽受欺淩的樣子。”下首年歲略長、又是長房之子的廉建浩,沉吟後先道。


    廉晨之子廉建海則是等堂兄說了才道:“其母阮王妃是阮老將軍之女,阮老將軍當年在軍中,論威望也隻比秦國公低一籌。即使景況不好,想來將門之女,也不可能把獨女養得唯唯喏喏的。”


    “那咱們之前的打算得換個法子了。”廉晨點了點頭,道,“這孩子沒咱們預想的那麽好哄。”


    “小叔,不如等這次事情落了幕?”廉建浩道,“今日不過頭次照麵,也許阮家那邊,從知道咱們即將入京起就教她應對呢?不是說阮老將軍那個嗣子,今年才十八歲,就參加了會試?”


    廉晨想了一會,道:“就這麽辦吧,惟今之計,是先替你們那姑母討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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