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前,館長來了我這裏。”


    範格雷杵著拐杖,站在了雷德身邊,和他一同注視著畫作,不同的是,比起雷德,他的神情很平靜,對於人生百態已經完全看透。


    “剩下的事情,沒什麽可說的。”


    畫的內容中,一個佩戴著龍形麵具的男人杵著拐杖,麵對觀眾,站在畫作的正中間。


    “我們父子相認,他跟我說了很多事情,隱秘、職業者、議長,還有你。”


    觀眾們或瞠目結舌,或俯仰歎息,或失聲尖叫,或讚歎不已。


    “他說,所有的【收藏家】最終都會走向瘋狂,他已經是唯一一個登入那什麽……七次以上的【收藏家】,如果不失控,最後也會走向被放逐到群星之中的結局。”


    海浪唿嘯、星雲盤旋、銀河倒掛,無數的浪潮和元素層層疊疊,將他推到了最高峰。


    “館長的特萊基家族中,曆代家主一直被瘋狂詛咒著,每個時代,大家都在試圖擺脫這種詛咒,任何職業都沒有【收藏家】如此嚴重,但是如果沒有【收藏家】,議會什麽的……就沒有一個支柱了。”


    然而,最為震撼的,莫過於畫麵最頂端,三道利爪的爪痕撕開了畫卷。


    這篇畫作被一隻手撕開,一個佩戴著龍臉麵具的男人攀著裂口末端,從中探出,他豎起食指在嘴前,仿佛是在示意:觀賞時請保持安靜,不要發出大聲尖叫。


    “你知道特萊基家族的起源嗎?”範格雷問道。


    “什麽?”雷德詫異:“他告訴過你這個?他都沒有告訴我。”


    “特萊基家族的祖先是一名女性,她的職業是【聖女】,信守承諾,坦誠磊落,有一天,她被某人委托了一件名為【收藏家】的藏品,於是他便成為了【收藏家】,遵守著與那人的諾言,用各種手段,將【收藏家】的職業,傳承了下去。”


    範格雷說道:


    “為了規避詛咒,他們更換過大量的重鍛材料,從蜥蜴、蛇、鳥類、魚類什麽的,到了館長,他因為叛逆,自己使用了龍類進行重鍛,結果反而成為了家族裏唯一一個活過70歲的男人。”


    範格雷看向雷德:


    “而在特萊基家族之前,曆史上所有的【收藏家】,包括那位將職業傳給了【聖女】的先人,都隻有一個名字。”


    “雷德。”


    “也許這就是命運使然,特萊基家族最終還是把職業傳給了你。”


    “事實上,館長是一位智者,他早就做好了這一切的準備,那次宴會他測試了你的品質,又測試了你的資質,一方麵,他不敢在我身上用以太合劑,也是因為害怕我沒有資質,被以太毒殺。”


    “一切從一個名叫雷德·考文斯青年走入特萊基家族開始,這個熟悉的名字喚起了拉格爾·特萊基的記憶。他考察,測試,將你培養為了職業者。”


    雷德轉過頭,範格雷鬢角可以清晰地看出拉格爾的輪廓。


    “你沒有辜負他的期望,議長先生。”範格雷恭喜道:“他完成約定,把【收藏家】重新還給了‘雷德’,或者說,他把【收藏家】還給了隱秘。”


    “館長呢?”雷德不關心那些過往的事跡,他隻是執著地問道:“他去哪兒了?我找不到他了?”


    “他死了。”範格雷說。


    “不可能,他是你的父親。”雷德搖頭。


    範格雷看向助手,裏斯本便從櫥櫃中取出一根狹長的禮盒取出,轉交給雷德。


    “這是什麽?”雷德一指盒子,豎瞳幾乎縮到了針狀,他的音調不自覺高了起來:“為什麽裏麵有這麽熟悉的氣息?”


    “雖然從頭到尾,館長設計了一切,但是有一點你可以放心。”


    範格雷示意讓孩子們避開,轉頭對雷德說:


    “他確實把自己的一切都留給了你,包括他自己。”


    雷德打開盒子,一條完全異化,有著大量月牙狀棘刺的脊椎靜靜躺在盒子之中。


    “蝕月龍的脊椎。”


    他低聲喃喃。


    雷德隻覺得一陣恍惚,頭暈目眩,如果不是周圍人攙扶,他身為重鍛兩次的職業者甚至差點跌倒在地。


    他扶著椅子扶手,艱難地坐了下去,捶胸頓足,好半天才平複了唿吸。


    “在館長……父親他離開之前,他有說什麽嗎?”


    “他很高興,原話是這麽說的。”


    範格雷杵著拐杖,站在畫作之前,腰背挺直,和館長一樣輕鬆自在地說道:


    “雖然沒有看到我的孫子,但是不論是你還是雷德,我因為有你們兩個兒子感到驕傲。”


    “我要向你道歉,範格雷,我因為年輕犯下的錯誤,終其一生不敢正麵迴答你,在你身上缺少的愛,該給予你的幫助,就算日後彌補再多也無法彌補遺憾。”


    “我不是個好父親,為了隱秘和家族,我放棄了你,培養出了雷德。甚至我也對不起雷德,還沒讓他真正成長起來作為議長,隱秘議會就已經崩塌了。”


    “如果你再見到雷德,請告訴他原諒我的不辭而別,把我的脊椎交給他。”


    “其餘的錯誤,我會用生命去償還。”


    雷德揪著心口的衣衫,他埋頭不語。


    範格雷走到雷德麵前,緩緩說道:


    “對了,雷德,爸爸讓我問你:你知道為什麽人們要開博物館嗎?”


    “害怕遺忘。”雷德說:“人們的記憶有限,為了不讓後人忘記以前發生過的事情,對於當時的人們極為重要的事情,或者息息相關的存在,所以人們才會開博物館,讓更多的人能夠記住曾經的事情。”


    “因為人是貪婪的,總有人,想要走向永恆。你們職業者,最終也會因為不是真正的現實社會之人,會被人們遺忘。傳承,薪火傳承一樣繼續下去,就算血脈有盡頭,精神也要被繼承下去,直到文明和曆史的盡頭,這是作為凡人對永恆的追求。”


    範格雷說:


    “永恆,這就是【收藏家】的最終品質。”


    “永恆。”雷德重複:“永垂不朽,拒絕磨滅,曆史不再能將我遺忘!”


    他撿起父親的脊椎,米哈伊爾跳到他肩膀上,它看向畫布中的龍麵男子,難過地低吟了一聲:


    “嗚嗚……”


    在雷德接過它之前,米哈伊爾的主人是每一代的特萊基家族族長。


    “範格雷,謝謝你,我知道我應該去做什麽了。”雷德帶上帽子:“以前我覺得‘館長’這一稱唿非常帥氣,總是打著館長之名招搖過市,卻隻是如同孩子對父親的模仿一般稚嫩。”


    “不論怎樣,我都祝你取得最後的勝利。”範格雷說:“但在你離開之前,你是不是忘記了一件事?”


    “什麽事?”雷德問道。


    “三十年前,我說過:我會永遠記住你,雷德。也請你以後不要忘記我,範格雷·斯坦,我會為你準備一件最好的雕刻品。”


    範格雷說著,帶著雷德進入到畫室中,他揭開防塵的幕布,向雷德展示出他的作品:


    “父親的重鍛以龍為主,他說你也選擇龍的途徑,所以,這是我為你準備的。”


    那是一件小巧精致的木雕,僅有巴掌大小,一條身披如寶石一般的鱗甲,雙翼收攏,盤臥在金幣堆砌之上,它提起的一隻手爪,緩緩托舉著一顆星球。


    即便沒有刷漆,雷德也感覺它的豎瞳仿佛在和自己對視一般,範格雷的手藝出神入化,簡直賦予了木頭生命一般。


    最奇妙的是,它的眼神和雷德竟然頗為相似,那種對於美好事物的渴望,是木材完全壓抑不住的。


    “名字我還沒想好,我也沒見過龍,人們對於巨龍都是‘貪婪’、‘傲慢’、‘富有’和‘強大’的印象,我就按照這些印象為你製作了它。”


    範格雷說:


    “你來為它命名吧,雷德。”


    “貪婪之主。”雷德不假思索地說道:“這就是最好的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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