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4年的海納斯,是法利西亞王國的王都,它輝煌燦爛,是這片一千兩百六十七萬平方公裏土地上的一顆閃耀的鑽石。


    時過境遷,1173年的海納斯,依舊是首都,隻不過統治她的人從墨鐸王朝的王室,變成了起兵爭權的威克家族。


    以雷德的眼光看,一百年前和現在,這裏都是他家的住址,他對王國和公國時代都沒有任何感情可言。


    威克人和法利西亞人本質上都是一個民族的兄弟同胞,然而不同的思想理念,卻讓兄弟間反目成仇,爭奪分割了王朝的遺產。


    崇尚共和和人民主權理念的法利西亞人空手起家,拖家帶口南下,擊敗了曾經入侵了法利西亞王國的克雷修斯人,在征服的土地上安家立業,成立了法利西亞的共和國。


    威克大公卻因為得國不正,屢次被質疑有僭越的行為,吞並了大部分王朝的遺產後,便縮在北方,坐擁凍土、極圈、出海口和少部分島嶼,為了鞏固統治,每一代大公都在盡力地去法利西亞化、強調威克民族的正當性,甚至開始抵製法利西亞語。


    也就是在這種背景下,如今的海納斯市,和一百年前雷德見過的王城相比,實在是差了太多。


    以街道風格為例,像範格雷那樣的藝術大師在戰後也移民到了施曼茨,威克公國的去法利西亞化政策直接從文化上動刀,將法利西亞的紅、藍、黑三種主色調從審美中祛除,轉而效仿起其他君主國家,大量采用象征君權和神秘的黃銅色和紫色作為國色,黃銅色的地板磚和紫色的房子,是海納斯最常見的顏色。


    雷德不懂審美,但是這樣的建築風格讓他感到一種不安和詭異,車站、市政大廳、國有公司都被強製塗成了紫色,他仿佛置身於迷幻的海洋,並且陰鬱難過。


    路邊那些雕塑和地標,也被大肆渲染著開國君主艾迪芬奇·威克的豐功偉績,隨便過個街道,如果看不到流浪漢和乞丐,那肯定能夠看到一些黑色石碑,上麵寫滿了關於威克家族對於威克民族的拯救,以及解體戰爭中,威克家族是如何從保存和繼承了墨鐸王朝的法統。


    莫索倫·加布裏埃爾也是重點的宣傳人物,雷德到達薔薇堡律師事務所的辦公樓下時,抬眼一瞥,便看見了街口環島那裏,一臉正氣凜然的莫索倫騎馬雕像,基座的下方的四麵牆壁,更是繪畫出他一生傳奇的四件大事。


    從影子親王那裏接過渡鴉會、破除邪神的迷信、拯救百萬平民於戰亂中、和平解放海納斯王都。


    隻不過,陳述功績的言辭不能說是略顯浮誇,起碼也是吹噓神化,儼然把莫索倫變成了一個完美無缺的形象,並且重點稱讚他:威克人的大英雄。


    “公國的宣傳造神沒造神我不知道,但是莫索倫是真碰上神了。”


    雷德低聲嘀咕了一聲。


    他看了一眼薔薇堡律師事務所的招牌,這裏看起來很體麵的樓房,有著外掛式的升降梯,樓下是一家咖啡館‘凝花’(cafedeflore),不少所謂中產階級的精英人士,如正裝革履的律師和商業投資者,穿著不華貴但是紳士得體的作家,此刻正在這邊用餐品用咖啡,或是幹脆就在這裏開展工作。


    薔薇堡律師事務所的街道自然是薔薇堡大街,至於位置,好吧,其實就在克萊蒙綜合大學對麵,離車站不到300米,離真理女神的教會也不到700米,可以說非常便利的通勤環境。


    這裏某種意義上,算是前世所謂的中央商務區,同一家街道上,雷德看到了三家報社、四家民營的貿易公司、威克公國的股票交易所、一家裁縫鋪、一家花店、兩家餐廳、一家酒店、兩家會計師事務所以及這家薔薇堡律師事務所。


    別忘了這附近還有一所綜合大學,即便是星期一,沒有課程,上街遊玩、見世麵或者打工的年輕學生也不少。


    在本該讓人清醒的寒冷冬日裏,這些青春洋溢的年輕人卻一個個對王都的紙醉金迷淪陷進去。雷德敢肯定,他們之中絕對不會有人願意畢業後迴到家鄉去。


    “哪裏都一樣啊。”


    雷德暗自感慨了一番,他和幾名辦公的律師、工程師、化妝師一起踏入薔薇堡大樓的外掛式升降梯上。


    這座大樓建的很高,足有四十米,對於這個時代來說是相當了不起的高度了,內部容納的辦公人數、管理者、後勤部門、物業加起來恐怕早已破千。


    機械的引擎緩緩驅動,半球式的鏤空金屬艙門覆蓋保護住內部的乘客,哢嚓一聲,齒輪咬合,一旁負責接待的乘梯服務人偶便閉著嘴,親切地發出合成音:


    “敬愛的紳士與女士們,請告知我您想要去往的樓層。”


    “請去7層,艾麗婭-21。”一個渾身職業裝束打扮的男人眼都不抬,低頭一直在讀考公務員的書籍。


    一名女編輯則及時補著妝,親切地朝人偶笑了笑:“我去12樓,小艾麗婭。”


    接著更是一位重量級人物:一個用義手提著提著工具箱的工程師擠開人群,朝人偶喊道:


    “嗨,21,看在聖父的麵子上,可以讓我先去地下嗎?我要趕著維修發電機,相信我,如果那東西不給修了,你們這些忙忙碌碌的小鐵皮可愛們馬上就沒有能力說話了。”


    一群趕著上班的社畜們七嘴八舌,都覺得自己的工作最重要,雷德在其中隻得弱弱的提了一句去頂樓的薔薇堡律師事務所,隨後就被其他人的聲音蓋住。


    “嘖,一幫內卷奮鬥狂。”


    雷德嘀咕了一聲,他實在無奈,隻要有競爭,在哪裏都有內卷出現。他又是去最高的14層,隻得眼睜睜看著從地下到12樓全部被點滿了——這裏沒有十三層,十二層後直接就是十四層。


    “我直麵水神奧爾克裏昂都沒有血壓這麽高,電梯裏這15個社畜能直接給我血壓拉滿,社畜比水神還厲害。”


    雷德翻了個白眼。


    足足五分鍾過去,他才到達了頂層,服務人偶艾麗婭-21板著臉,用友好的聲線說道:


    “14樓到了,祝您工作愉快。”


    雷德聳聳肩,走出電梯,他迎麵便看見了一個黑白教袍的中年人,一臉頹廢,耷拉著眼皮地看著他。


    “雷德·金。”神父開口道:“你來上班了。”


    “早上好,費魯恩神父。”雷德微微一笑,問好道:“是的,我已經做好了準備。”


    費魯恩神父抱著手臂,靜靜地盯著他,雷德神色平靜,絲毫沒有覺得緊張,反而做出一臉期待的樣子。


    見他這副模樣,費魯恩神父張了張口,他終究還是沒辦法對一個13歲的孩子說什麽,他垂下眼瞼,隻是說道:


    “不要以為背叛者是什麽偉大的群體。我們的罪孽和背叛,隻有用鮮血才能還清。”


    “但是,職業者為什麽就變成了背叛者,我們到底背叛了誰?”雷德立刻詢問到。


    “報道時候找亞默問,他會告訴你。”


    費魯恩神父說罷,他便轉身踏入電梯,機械人偶艾麗婭-21嫌棄地看了一眼他身上的教會服裝,默不吭聲地往旁邊撤了一步,不情不願地關上了電梯門。


    “亞默。”


    雷德嘀咕道:


    “那是誰?”


    “哦豁!嘿,各位各位,快來瞧瞧,這是誰?難到是又來了個新人?”


    雷德話音剛落,背後傳來一個年輕的男子聲音,他轉過頭去,隻見一位穿著棕色背帶褲和白襯衣的俊朗青年推門出來,他見到雷德轉過身,立刻輕浮地在額前一劃手指:


    “嘿,小鬼頭,別緊張,我聞出來你身上有以太的氣味兒了——放心,親愛的小鬼,這一層都是咱們自己人。”


    男子有著很奇特的虹膜色澤,像是橙色和金黃之間的,如同柴薪燃燒的火光一般。他調侃著走上前,托起下巴,上下打量了一下雷德,滿意地說道:


    “很好,長相普通,個子也就一米七,沒有威脅到我辦公室第一美男子的地位。以後你就是我小弟了,放心,跟我混,有我一頓就有你一頓——”


    “萊爾!”


    一聲怪吼突然炸響,雷德隻覺得耳朵嗡嗡的,他還沒反應過來,一個滿頭墨綠色長發的女人風風火火摔門出來,一把揪住俊朗青年的腦袋,朝對方吼道:


    “你丫怎麽又叨叨嚷嚷的,他麻痹的有完沒完,知不知道你在門口囉嗦廢話多麽擾民嗎?還是說我要把你的舌頭拔下來喂河狸你才能安靜?又開始蒙騙新人?這像話嗎?你他媽就不能像老娘一樣他媽的知書達理,還有他媽的溫文爾雅一點?哈啊?”


    雷德捂著耳朵,他被女人暴躁的吼聲刺得耳膜生疼。


    萊爾被揪著耳朵,他咧了咧嘴,連忙朝女人求饒道:“我什麽都沒做,真的,娜塔莉·賈基蒙特(nataliejudgement),我向機械聖父發誓,剛剛隻是在確認一下新人的身份。”


    “去你媽的。”娜塔莉抬起頭,嗤了一聲:“你的信仰就和什錦炒飯一樣,有什麽神靈都給你一股腦地填進去了。”


    “我真沒騙人,你不能因為我是【欺詐師】就瞧不起我吧。尊敬的【法官】小姐。”


    萊爾無辜地一抬手:


    “至少這次沒騙,不信你問新人。”


    “【詐騙犯】就是【詐騙犯】,別好意思美化自己為‘欺詐師’……等下,你說……新人?”


    娜塔莉轉過頭,她看向未成年人的雷德,臉上的慍色立刻煙消雲散,她立刻走上前,從懷裏取出單片眼鏡戴在眼窩處,盡顯一副知性溫和的模樣,他親切地向雷德伸出手,並問好道:


    “真抱歉,讓你見到了萊爾·斯溫德勒irswindler)的糗態,我是娜塔莉·賈基蒙特。如你所見,我和這個壞蛋,目前都是隸屬於薔薇堡律師事務所的在職律師。對了,請問你叫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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