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今夜,死了一個性工作者。


    二十三歲,大好年華。火紅的頭發,暗淡的麵孔。


    迴到住所的沈衝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他翻來覆去,卻又不能離開這方寸之間,如同漂泊在海上的溺者,身下隻有一尺浮木。


    他側身北望,想將那一絲冰冷拋到塵埃之外,但水麵上倒映著他的臉孔,麵色鐵青如也。


    那瀕死的倒影注視著他,緩緩開口,唱的是女友生前最愛的那首詩: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


    誰都無法自全。


    任何人的死亡都是我的損失,


    因為我是人類的一員。


    因此,


    不要問喪鍾為誰而鳴,


    它就為你敲響。”


    倒影隨著歌聲忽明忽暗,如同被漣漪打傷。扭曲的麵孔不再是沈衝,它變緩莫測,有時像那個死去的女孩,有時像自己的女友。鮮血從它的髒器內流出,途經百脈,最後從五官內傾瀉而出。


    染紅了大海,染紅了房間。


    上升,上升,女孩滴出的鮮血仿佛要將他淹沒……


    沈衝猛然坐起,大汗淋漓,他從未想到覺醒著的人也會做惡夢,而且夢境如此恐怖。


    萬一不是夢呢?


    一個念頭倏然在他腦海裏升起,他趕緊晃了晃腦袋,把它驅趕出去。


    他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心情逐漸隨之平複,恐怖的夢境弱化成荒誕的迴憶,最後消弭。


    睡不著的他幹脆下床,打開了電腦。


    老舊的電腦轉動風扇,屏幕上閃過開機畫麵,倒映著他慘白的麵容。


    他隨意地瀏覽著網頁,各種資訊撲麵而來。他打開關上,如此反複。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早已在搜索欄裏輸入了一行字——詹妮弗·羅蘭。


    沈衝歎了口氣,點下迴車鍵。


    無數信息彈跳出來,一位馬裏蘭州的長老會牧師、一位股票經理人、一個加拿大的地下樂隊……他逐漸加上自己知道的信息,縮小搜索範圍。


    沒有,沒有一條關於那個女人。


    沈衝有些驚訝,他本以為至少可以搜到一些社交網站上留下的信息。


    他想到女孩的工作,於是登錄了聯係陪玩女郎的網站,切換到紐約頁麵,一個個熱辣惹火的身影在屏幕上顯現,搔首弄姿地等待挑選。沈衝翻了好幾頁,女孩的質量已經下降到了女人,隨後變成了女性。


    沒有。


    沒有一個與詹妮弗·羅蘭相似的人。


    “有意思了。”沈衝摸著頦下新長出的胡茬,北極之旅讓他重新學會了邋遢,“詹妮弗·羅蘭,你到底陷入了什麽麻煩?”


    他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找出了黃鼠狼給他的那張卡片。


    “就這一次。”他在心底發誓。


    深網,地下之網,深淵之網。


    每個人都知道,這個世界有陽光就有黑暗,有表麵的波濤,就有潛藏的暗流。


    互聯網有陽光明媚的一麵,也有讓人不寒而栗的一麵。如同一枚硬幣,有字,有花。


    深網就是互聯網的黑暗麵。


    在這裏,你可以找到軍火掮客,隻要出得起價錢,自動步槍,火箭炮,高爆炸彈,任你挑選,量大從優,全球包郵。


    在這裏,你能買到新鮮的器官,血液,肝髒,腎器,甚至大腦。安放專業的醫療設備中,送到你手裏時還在砰砰作響。


    這是互聯網中的黑暗世界,法律的觸角伸不到這暗無天日的泥潭。殘殺視頻,兒童色情,毒品交易,買兇殺人。深網是互聯網的索多瑪,虛擬世界的蛾摩拉。這裏是地獄,是深淵。


    沈衝登錄黃鼠狼的賬號,在情報網站上發了一個帖子,懸賞詹妮弗·羅蘭的相關信息。他提供了姓名和駕照號碼,對於深網中的黑客們來說,這已經足夠了。他們可以揪著一根線頭,扒下國王的衣服。


    網站收取了三千點手續費,沈衝一陣肉疼。這些點數可都是真金白銀買來的,他們能換得全世界各種一流人才的服務,比特幣和它比起來,就像是一場荒唐的騙局——雖然它的確就是一場騙局。


    帖子發完後,沈衝不時刷新一遍網頁,期待有人接單。


    在此期間他習慣性地登錄了qq,臉書和steam遊戲平台。各種半生不熟的朋友發來或真或假的問候,消失了幾個月,郵箱裏積攢了一大堆垃圾郵件。


    將郵件統統刪掉,迴複了朋友們的問候。沈衝看了一眼右下角的時間,淩晨三點。


    全世界都在休息吧?


    剛剛冒出這樣的念頭,steam的好友列表便閃爍了起來。頭像圖標是粉色的底圖,上麵畫著一隻可愛的兔子。


    雙擊頭像,對話便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


    “大叔,你終於出現啦!”文字之後,跟著一隻小兔子麵帶驚喜的表情。


    沈衝發出一個普通的笑臉。“最近出差,去了一趟北極。”


    “切,吹牛。”小兔子撇嘴的表情,“大叔一定是簽證到期,被人趕迴國了吧!”


    沈衝笑而不語,將新聞頭條的截圖發了過去。


    小兔子星星眼。“哇,大叔好厲害!這就是傳說中的盧瑟逆襲麽?”


    沈衝一臉黑線,這個小丫頭,果然是熟不講理。以前還叫歐巴,現在已經變盧瑟大叔了。趕忙轉化話題,“咳。話說都這時候了,你還不睡覺?”


    “睡覺?現在才下午呢。時差啦,笨蛋大叔。”小兔子一臉嫌棄。


    沈衝一愣,接著才想到自己身在美國,紐約和首爾差著十二個小時。沈衝迴複了一個憨笑的表情。


    “大叔有心事?”


    隨便聊了兩句,蕙質蘭心的小兔子忽然問。


    “嗯,有一個朋友生病了。”沈衝本想鍵入“死掉了”,但他想了想,又刪除掉,改成了“生病”。


    十幾歲的女孩,可能還無法真正地理解死亡吧。話說迴來,如果不是那件事,自己也不會理解。在人均壽命70+的現代,死亡對於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來說太遠太遠。


    小兔子發了一個祈禱的表情,很可愛,沈衝不禁笑了。


    他知道對方有著很多很多表情,幾乎涵蓋了人類的每一個微小情緒,那是她遍布世界各地的粉絲們畫的。雖然風格不同,但每一張都很用心。


    小兔子名叫宋哈娜,網名叫d.va,小兔子不過是沈衝的愛稱罷了。


    沈衝在出國的前一年,暴雪發布了《星際爭霸2》,作為暴白的沈衝立即入手,並且長時間雄踞天梯最低端,成為新人墊腳石和菜雞殺手。


    某日沈衝匹配到了一位高分玩家,他花了十二分的力氣運營、偵查、探圖,卻發現對方不動如山,家裏的農民稀少,建築疏鬆。沈衝本以為遇到了打奇襲的大神,沒想到當他漫山遍野的蟲海衝入大神家中時,大神卻被一波捅穿。眼見即將得勝,大神卻仿佛迴過神一般,飛基地、空投、多線騷擾,讓占據絕對優勢的沈衝疲於奔命,最後依靠著積累的巨大優勢,才險險獲勝。


    之後id為eva的大神加了沈衝好友,用英文道歉說剛剛是自己的小妹動了賬號,造成的麻煩請多多原諒。沈衝很驚訝,傳說電子競技沒有女性,這不就一個姑娘麽。於是就問你小妹多大啊?對方答,不到十歲。沈衝表示無語,自己和一個十歲姑娘打得有來有迴。


    絕望中的沈衝忽然想到對方後期的逆天操作,於是問,最後是你幫你小妹打的吧?


    不是哦,對方說,還發了個笑臉:我隻是告訴了她一點人生的經驗啦。


    沈衝再次絕望。


    正好那時他家準備移民美國,國內的學校畢業了,國外的學校還沒開學。悠閑無事的沈衝在人生地不熟的美國苦練技術,每有心得就找eva酣戰一番,並且指名道姓讓大神走開,讓他(她?)十歲的小妹上。結果沈衝每次都被血虐,數百次的較量不過是讓他認識到了星際爭霸的博大精深,被小姑娘花式吊打了數百次。剛開始對方隻用人族,後來幹脆改成了隨機,每一個種族都有一萬種方法讓沈衝生不如死,從飛龍騎臉到滿圖菌毯,從門口偷礦到堵門地堡。沈衝悵然地發現,那次初遇,是他唯一一次勝過對方。


    終於在《蟲族之心》發布前,沈衝放棄了星際,選擇從廣度上擊敗對方。他在steam上挑選了各種含有競技因素的遊戲,苦練之後用心險惡地推薦給小姑娘,但每次都隻是重複初見時的那番慘狀,永劫輪迴。


    沈衝不得不承認,在打遊戲這種事情上,也是靠天分的。


    幾年間,當時id為eva的大神早已不玩遊戲,大神小妹也成長為一名可以拯救世界的高中生(?),順便成了一名偉大的遊戲主播。沈衝可以自豪地說,自己在這期間盡到了一個偉大陪練的各種義務。


    雖然也沒啥好自豪的就是了。


    沈衝想到那些往事,好像曆曆在目。愚蠢的青年,快樂的青年。


    “是大叔的女友嗎?”d.va忽然問。


    “為什麽這麽說?”沈衝好奇。


    “因為電視裏都是這樣演的。”小兔子一臉想當然的表情。


    汗,這都什麽跟什麽,小姑娘別被自己國家的言情劇荼毒了。為了拯救韓國未來的花朵,沈衝趕緊打住她的瞎想,“亂猜什麽呢,小孩子不懂。”


    這句話剛發出去,沈衝就後悔了。在他被d.va蹂躪的漫長歲月中,除了苦練戰術之外,也曾在語言上進行惡劣的反擊,諸如“小屁孩”、“小丫頭”、“小孩子”等等,力求在時間維度上打擊敵人。小兔子對此深惡痛絕,堪稱龍之逆鱗。


    但說出去的話猶如潑出去的水,這句話在光纜中以200000km/s的速度傳播,頃刻間便從仁川登錄朝鮮半島。宋哈娜的麵前擺著三塊三星27寸曲麵屏,從左到右分別是直播彈幕、直播畫麵、與沈衝聊天的內容。看到沈衝發來的信息,小兔子如沈衝所料地皺起了鼻子,撅起嘴。她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舞動,想把自己在facebook、livestream以及instagram上的粉絲和成績秀給沈衝看。但最後,她氣憤地刪掉了所有的邀功和炫耀,高冷地鍵入了一句短語。


    嗬嗬。


    還是中文的。


    沈衝無奈,看來小兔子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沈衝發了一個逗貓草戲耍小兔子的表情,這是沈衝在d.va的粉絲站上下載來的。


    “生氣啦?”


    小兔子傲嬌地轉頭嘟嘴。


    “要不要玩《dota2》?”沈衝誘惑地問。


    小兔子不迴話。


    “那我下線嘍?”


    鼠標還沒移動到右上角,平台就彈出一條信息。


    “玩家‘大叔是笨蛋’向你發出遊戲邀請……”


    這姑娘還秒速改了id。


    沈衝笑著點擊了確定,韓服已經停運,小兔子和他一樣是美服玩家。


    剛進入遊戲沈衝就吃了一驚,兩個月沒玩,他依然是天梯四千分守門員,小兔子卻升入了誇張的八千分。沈衝不禁咋舌,這分數應該是全服前十吧。


    小兔子一臉自豪,“全服第四。”


    這還是我沒有認真的情況下!傲嬌的小兔子在心裏暗搓搓挺胸。笨蛋大叔玩遊戲最差勁!


    興致高昂的d.va順手拉上三個水友,引得直播間和粉絲們陣陣尖叫。


    “看本天才帶你們飛!”


    點擊搜索排位後,d.va捏著手指作大魔王狀,“嘎嘎嘎,魚塘,我來了!”


    四個五千分以下的菜雞分攤了評價,確實有些類似小蒸汽船將巨艦拖入內河,接下來就是血虐。


    畫麵一黑,進入載入界麵。小兔子水友隊分到了夜魘。d.va注意到沈衝的id是:能排到我,說明你菜。


    小兔子噗嗤一樂,覺得這id還挺貼切的。結果笑容還沒綻開,就發現對麵的天輝id很相似,分別叫風、火、雷、電、血,後麵帶著後綴“海盜”。


    小兔子目瞪口呆,係統竟然給她匹配了一個戰隊?!


    直播間中,彈幕早已刷的飛機。各國語言的“大笑”、“捶地”、“lol”、“233”從屏幕上飄過。有萌新和看顏黨疑惑,為什麽小兔兔一臉吃驚,好事的資深水友便出來解釋,海盜是一支馬來西亞強隊,以打法風騷和頭硬著稱,雖然不算一線隊伍,但也有過多次衝擊ti的好成績。


    老玩家都知道,dota2對於個人和團隊,完全是兩個遊戲。前者叫休閑,後者叫地獄。即使再厲害的大神,帶著四條鹹魚,也不可能贏過訓練有素的戰隊。雖然有“dota是個團隊遊戲,術士和他的地獄火”這種說法,但也僅僅是調笑罷了。


    小兔子的手指還沒捏完,兩隻手尷尬地橫在胸前。熟悉華國語言的她不由得想到一句華夏諺語,“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可惜的是,沈衝雖然是war3時代就入坑的老玩家,但奈何水平不夠,信仰不足,認識的戰隊不夠多。大多數還都是西恩戰隊。比如newbee、teamwe、invictusgaming、哈啤等。


    小兔子夜路走多終遇鬼,沈衝卻還沒有發現——但也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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