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瞄嗷……”


    叮當貓從來沒有一天會像今天這般焦躁不安。


    它用肉墊似的爪子在地板上摩擦,發出嚓嚓嚓的聲音,時不時抬起那張貓臉來看向周邊晃動的褲腿,再努力地揚起脖子看看對方的臉,似乎是想通過這褲腿的顏色來分辨一下誰是誰。


    門外有人疾步而來,掀起一陣不小的風,叮當差點躲閃不及跟對方來了個親密接觸,敏捷閃開,就聽到了唐京急促的問詢,“怎麽樣了?”


    房間裏,mrjion將窗簾關閉,旁側還站著顧家父子和顧老太太,三人臉上的神色讓唐京心裏狠狠一咯噔。


    是發生了什麽事情?他不過半天沒來。


    唐京大步走進來,走到床邊,看著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顧言溪,她的眼睛是半合著的,看起來像是睜著的,但那眼珠子確是木然得一動不動。


    “我給了她一支安定,因為她的情緒突然不受控製!”jion低聲說著,先讓其他人在病房外麵等,又吩咐了助手在房間裏守著。


    顧家人在走出房間後,相對無言,饒是顧老太太和顧長安滿心疑惑,但也沒在這個時候提出疑問來打擾這位醫生。


    唯有親眼看到這一幕發生的顧延平整個人都懵了。


    因為他看到言溪突然大叫一聲抱著自己的腦袋在地上打起滾來,那位醫生和助理現場差點無法控製。


    顧延平不知道在他們離開帝都後的這段時間言溪到底是經曆了什麽,突然變成這個樣子,他親眼看到,內心驚恐的同時無措極了,聯想到唐夫人現在的瘋瘋癲癲,腦子不由自主地就將母女基因聯係到了一起。


    不會的,唐夫人的病不是天生的,言溪的病也不是,她們都是因為受了刺激,精神上承受不了才出現這樣的症狀。


    “是因為什麽突然失控?”唐京冷靜下來之後問到了根節點。


    mrjion微歎一聲,“水!”


    幾人一聽麵麵相窺,水?


    事發時的情景是他們在河岸邊垂釣,談到了水,言溪說她心如止水,而jion便說水表麵平靜,水下波濤暗湧,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言溪失控了。


    “或者是當時她突然想到了什麽!”jion說著停頓了一下,“我想等她醒來後跟她好好談談!”


    唐京那顆心髒始終懸在了心口上,臉上的疲倦神態讓他一下看起來蒼老了些,顧長安見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兩人對視一眼,唐京深深歎了一口氣。


    當晚一家人誰都沒有睡好覺,唐京以言溪病了為由勸住了幾次想要進女兒房間探視的唐夫人,顧家的其他幾個人配合得也很好。


    唐夫人最初因為家裏突然多了幾個人很不習慣,警惕地觀察著每一個人。


    對唐夫人來說,除了丈夫和女兒,其他人都不在她所關心的範圍內,不過,她因為有著輕微的社交障礙,還有多年前唐家內亂造成的被迫害妄想症,人很少能讓她產生那種信任感。


    唐京擔心她過度緊張便先帶著她上樓去休息,剩下的顧家三口留在了底樓客廳。


    顧延平時不時上樓去瞅瞅言溪的房間,還嘮叨著萬一孩子醒來餓了他好弄吃的,顧老太太也在老頭子裏得知了事發經過,半天沒有迴過神來,等好不容易想通了,眼眶也不禁紅了起來。


    這孩子到底一個人背負了多少不為人知的痛苦才把自己逼成了這樣?


    四年前她隻知道有個姓沈的小子出現擾亂了顧慕兩家的聯姻,當時的她很不喜歡顧言溪,事發後更是惡語相向,在言溪離開顧家出國後還慶幸給顧家丟臉的她總算是走了。


    如今細想起來,她當初加注在孩子身上的惡言惡語簡直就是一把把淩厲的刀,要割得人鮮血淋漓啊!


    那些年她在國外接受治療,從未對顧家透露過一點風聲,是因為她潛意識裏就不信任顧家的人。


    “我,我上去看看!”顧老太太在顧延平第n次起身的時候也跟著站了起來,兩位老人相互扶著上樓去。


    顧長安伸出手掌摁在了額頭上,現在隻要有辦法讓言溪好起來,讓他做什麽都可以!


    一夜無眠,第二天上午,唐家的車在機場接到了風塵仆仆的唐棠。


    原本應該和顧長安一家人一道抵達帝都的唐棠因為家裏唐小二突然高燒急診,唐苑加班,家裏隻有兩位腿腳不便的老人,唐棠隻好一個人帶著孩子在醫院裏守了一個晚上,天亮了孩子沒事了她才敢離開。


    “顧叔叔!”顧長安也隨車來了,是擔心唐棠不認得唐家的人而緊張。


    “唐棠辛苦了!”顧長安嗓子有些啞,唐棠看他臉色,感覺比她一晚上沒合眼的狀態還要差。


    “不辛苦不辛苦!”唐棠忙擺擺手,“言溪還好嗎?”


    顧長安欲言又止,在唐棠總算是察覺到他眼睛裏流露出來的是悲傷時才聽到他再次出聲。


    “她,不太好!”


    唐棠:“……”


    ……


    此時的唐宅,言溪一覺醒來從床上坐了起來,她的動作太突然,把進來查看的那位金發碧眼的醫助小哥嚇了一跳。


    “顧,顧小姐?”


    言溪碰頭亂發,坐著看著對方,人有些怔愣,但很快反應過來,“mrjion呢?我要見他!”


    醫助聽到她說話正常,忍不住伸手捂了一下自己的心髒,用不算流利的漢語道,“在的,我這就去叫他過來!”


    jion來得很快,“你現在感覺如何?”


    言溪,“我要催眠,我要追溯記憶!”


    jion臉色微變,走到她身邊,“言溪,你為什麽突然想要這麽做?”


    顧言溪伸手攏了一把亂糟糟的頭發,臉上有著急切而強烈的神情,“我好像能記起點什麽,我當時為什麽會在s城港口的那座遊艇上,我是怎麽被送到那兒的,我……”


    “言溪……”jion用平靜的語氣嚐試讓她能冷靜下來,但他失敗了,因為顧言溪語氣越來越快,人也越來越激動,甚至直接從床上下來,連鞋子都不穿,赤著腳在房間裏打著轉,不停得說著。


    “我能記起來的,我可以想起來的……”


    jion:“……”


    催眠是一種心理暗示,有些潛藏在人腦子裏的記憶會在某種特別的提示下迴想起來,她一睜眼就要求催眠,是迫切地想要想起什麽,是不是跟她昨天突然失控有關?


    對於言溪的這個要求,jion還要慎重考慮,這段時間的言溪情緒不穩定,他實在是不願意讓她經受一次催眠記起一些曾經的傷心事,若是掌控不好,她的情況或許會比現在還要糟糕。


    他沒有當即就答應,隻是吩咐言溪洗漱穿戴起來,用過早餐之後再仔細談談。


    一覺醒來的言溪似乎忘記了昨天晚上自己的撕心力竭,她隻是在洗漱的時候抬手看了一下手臂上的針眼,那是昨天晚上那支鎮靜劑注射時的針孔。


    她的早餐是顧延平老爺子親手做的,顧老太太在旁邊戴著眼鏡織毛衣,哦,是在教唐夫人,唐夫人看到言溪來了衝著她笑。


    “寶貝兒,你好些了嗎?”唐夫人滿臉關切。


    她的關心是真的,眼神看起來十分有共情效果,言溪走過去先跟她擁抱了一下,又跟顧老太太抱了抱。


    “我好了!”


    顧老太太老花鏡下的那雙眼偷偷泛了紅,害怕自己一時難過掉淚便開口,“你媽媽說要給你織毛衣,我教教她!”


    唐夫人興致勃勃地展示著自己的傑作,用粉紅色的毛線織出來的一截,看起來像是給叮當貓量身定做的圍脖兒。


    言溪:“……”


    “媽媽,我很喜歡!”可能,叮當貓會更喜歡一點兒!


    唐夫人高興地手舞足蹈,又衝著沙發對麵坐著看文件的唐京喊,“孩子說她很喜歡呢!”


    唐京:“……”視線跟言溪對視一眼,父女兩人無聲地交換了一個眼神,笑了笑。


    “來,過來吃早餐了!”顧老爺子衝著言溪招招手。


    言溪乖巧地走了過去,品嚐著老爺子的好手藝,一碗吃完,花園裏有車抵達,是顧長安接了唐棠迴來了。


    唐棠來之前沒有聯係言溪,因此,言溪看到唐棠出現在自己麵前時愣了半響。


    唐棠帶了一大包的荊城特產,每個人都有份,連叮當貓都有——荊城特產小魚仔。


    “你是來度假的?”言溪看著懷裏塞著的特產,再看看這妞一臉灰頭土臉的樣子,又補充了一句,“這些是你打劫搶來的嗎?”


    唐棠自然領略出了她這話裏的意思,就是說她滿麵風霜,活像是被人追殺一路逃難而來。


    她不跟病人計較,順著言溪的話接著道,“是啊是啊,我來度假,帝都你熟,帶帶我唄!”


    一錘定音!


    當晚,言溪就帶著唐棠去了帝都一家私房菜館,用的是唐京給的黑卡會員。


    三層木質閣樓,古香古色,一樓大堂唱戲,搭的台子就是古代那種,不管從樓上哪個角落都能看到,都能聽到的台子。


    台下名角兒咿呀呀地唱著,樓上靠著護欄雕花木桌上的唐棠看著服務生遞送過來的菜單,看菜品,咂舌,自己好歹也是在荊城名流場上見慣了風雨的人,怎麽到了帝都這裏看個菜單都給看出來了一種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慫樣兒呢?


    唐棠覺得自己今兒個怕是要給言溪丟臉了,便把菜單遞給言溪,“要不,你點吧!”


    她就覺得那沒幾個菜的菜單鐵定一個菜的價格都能吃掉她半套房子,所以,不敢點!


    言溪接過去看了一眼,“我也沒來過這裏,不知道什麽好吃,就上一些招牌菜吧,讓廚師搭配一下,兩個人分量的!”


    服務生又禮貌得詢問了一下兩人是否有什麽不能吃的,得到結果後翩然離去。


    唐棠看那身影,歎道,“這身段隻在這裏當服務生簡直是屈才了!”


    言溪,“帝都的皇庭一號裏的小姐姐們是不是個個國色天香?”


    “咦?”唐棠詫異地看向她,“怎麽?你沒去過?”


    言溪搖頭,端起茶水,視線散落在樓下的戲台子上,“我來帝都,除了有幾次奶奶拉著我出來閑逛買了一大堆的衣服鞋子外,我還真沒有好好出來走走!”


    “總感覺自己好像走了人生的一大半,走完了荊棘之路,嚐遍了酸甜苦辣,突然就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唐棠一聽直覺不好啊,“你才多大年紀啊?翻了年才二十五歲,說出來的話卻活像是活了幾百年的老妖精。”


    言溪聞言轉臉,朝她舉起了茶杯,“來,老妖精敬你!多謝你為了我而來!”


    唐棠:“……”握著茶杯的手停頓在了半空中,臉上的笑容有些尷尬地僵了僵,“言溪,我……”


    言溪擱下茶杯後雙手撐著下巴看著她,“其實我知道你們這次來是為了我,你是,顧家人是,我父母也是!”


    “你們都在努力地營造出一個能讓我感到輕鬆的環境氛圍,想要拉我一把!”


    唐棠喉頭梗了一下,放下茶杯,白日裏的風塵仆仆總算不需要在她的強撐之下粉飾太平,但眼神卻異常堅定,“言言,你身邊還有我們!”


    沒有了慕時年,你的身邊還有我們這群人在,我們可以陪著你,一直陪著你!


    言溪接受著她那灼熱而包容的目光,笑了笑,“我知道!”


    這也是她為什麽還能堅持的原因,否則,她恐怕早就堅持不下去了!


    “什麽時候若是有個男人這麽跟你表白了,你就可以嫁了!”


    唐棠“噗”的一聲噴了嘴裏的茶水,對著言溪怒目而視,這說的好好的扯什麽男人?


    她這毫不掩飾的一焦躁,言溪就把她給看得清清楚楚了,遞了紙巾給她,“怎麽?陸雲深還沒對你下手呢?”


    唐棠抓了那紙巾往自己臉上擼,發現自己化了妝的,趕緊又放輕了動作,“顧言溪,我大老遠地跑來替你發愁,你就用這副嘴臉對我?”


    言溪表情無辜,卻兀自總結,“哦,看來姓陸的還差點火候!”


    唐棠:“……”本來想噴她的,結果一轉臉發現對麵樓那邊有個人正鬼鬼祟祟地朝這邊看,唐棠後知後覺,這人,好像她看到好幾次了。


    “言溪,那邊……”


    “別看!”言溪提醒她,唐棠看她眼神心裏一個咯噔,強忍住內心的緊張身體緊繃著低聲,“那人在跟蹤我們?”


    如果是唐家的保鏢或是言溪的人,大可不必這樣鬼鬼祟祟。


    言溪平靜道,“不用擔心,不會有什麽危險的!菜來了,吃吧!”


    唐棠:“……”還能靜下心來吃飯嗎?


    哪怕是心裏忐忑不安,可這一頓飯還是吃掉了唐棠半套房子的心理價格,但好歹那錢不是言溪出的,是直接從唐京的那張黑卡上走的。


    唐棠看著那賬單心疼不已,而言溪卻朝對麵那邊的包間看了一眼,唐棠發現,言溪朝那邊看了好幾次了。


    從開飯前的交心談話,到一頓飯結束,唐棠發現,言溪安靜下來的樣子連眼睛裏都像是裝著事情。


    被美食衝昏頭腦的唐棠這才反應過來。


    “怎麽了?”難道那人還沒走嗎?


    言溪指了指對麵那個包間,“我聽蘇安說,那個包間,以前慕時年也待過!”


    唐棠:“……”她是真擔心一提到慕時年言溪就出問題啊,但看言溪現在的樣子,很平靜。


    “今晚上若不是那個包間有人訂了,我想我應該會坐在那裏麵去吃飯!”


    唐棠:“……言溪!你……”


    “我沒瘋!”言溪雲淡風輕地看了她一眼,“我昨天隻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而已!”


    唐棠有些緊張,“想到了什麽?”


    言溪抿了抿唇,替她倒了一杯茶,耳邊是樓下咿咿呀呀的唱腔,她潤了潤喉,“唐諾的事情還沒有到最後階段不算處理完畢,尹家的尹南征事件還懸而未決,哦,對了……”


    她說著挑眉一笑,那笑容讓唐棠有些炫目,卻又直覺這笑容不懷好意,“我還發現,尹夫人好像還對我父親餘情未了!”


    “啊?”唐棠嘴巴張大,“你,你,你哪個父親?哦,哦,唐京?”


    “所以啊……”言溪說著懶懶地躺迴了椅子,學著樓下名角兒的腔調哼了起來,“外敵未絕,家宅不寧,任重道遠啊!


    唐棠:“我的天,你誌向遠大,簡直比總統還要操心!”


    言溪:“……”


    兩人對視一眼“噗嗤”一聲笑出了聲。


    從臥懷居出來,兩人上了車,唐棠開車,言溪坐副駕駛,出門一趟,為了不讓保鏢跟著,言溪使出了十八般解數,不過她也知道,唐京不可能不派人跟著她,所以在後視鏡裏看到那輛唐家的車時,她一點也不驚訝。


    就是有些懊惱,叮當貓賣萌撒嬌還能有一罐貓罐頭,怎麽套在她頭上就啥都沒有了呢?唉,早知道撒嬌賣萌沒用,她幹嘛還要硬著頭皮去學那隻胖貓!


    唉,失策!


    “我在今天過來的路上問了顧叔叔,他說顧言雨的案子按照正常程序在走,該怎麽判就怎麽判!”


    言溪平靜地吸了一口氣,“顧長青找他鬧過吧?”


    唐棠,“這個我倒是不知道,顧叔叔沒說!”


    言溪揉了揉太陽穴,正要說什麽,腦子裏突然躥出一股談不上好的預感,“唐棠……”


    “啊?”唐棠還不知道怎麽迴事,剛一扭頭就被前麵突然竄出來的車給擋路,她驚叫一聲一腳踩下刹車。


    突然刹車的慣性導致了言溪差點額頭撞上前麵的操作台,而唐棠雙手抓著方向盤,被嚇的渾身發抖,還沒有抖完就爆發出一陣破口大罵。


    “你特麽怎麽開車的?找死啊……”


    能讓唐棠這麽一個溫柔的女人都破口大罵,看來她真的是嚇壞了,而緊跟在言溪身後那輛車的唐家保鏢也被嚇出了一身的冷汗,火速地開車門竄出來,將言溪的這輛車圍得嚴嚴實實。


    為首一保鏢敲了車窗,“大小姐?”


    言溪滑開車窗,“我沒事!”


    那保鏢見狀鬆了一口氣,就要上前去交涉,就見那輛車後車門開了,尹沐天衣冠楚楚地下了車,衝著言溪的方位,皮笑肉不笑地開了口。


    “不知道在下有沒有這個榮幸跟唐家大小姐見個麵,說上幾句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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